第305章 因人成事休定论,时运相逆人离群

第305章 因人成事休定论,时运相逆人离群

“二位爱卿的奏疏完全没有问题,看似是约束稽税院的行为,但其实是确定了他们行为合法,比如这个第五十四条代位权,朕就觉得诠释的很好。”朱翊钧十分认真的阅读了王国光和张学颜的奏疏,确信都是忠君体国之人。

代位权,一个很陌生的词,要理解这个词语,一定要结合案例来看,大明的法条也不是明公们一拍脑门就决定的,而是从实践中而来,那种一拍脑门就决定如此制定律法条文,而后在实践中让所有人都挠头的规则,是很难被普遍遵守的。

律法,其实是所有人之间的普遍共识、普遍契约,是道德底线,是作为人必须守住的最后底线。

当守不住这个底线,就会成为案犯,刺面的案犯是贱籍,贱籍不是人。

万历六年二月,皇帝大婚之前,骆秉良在南衙办了一个案件,是扬州的一家人牙行,名字叫云麓茶社,负责卖茶,这个人牙行的买卖,也是一律用茶叶来作为切口黑话,比如这个去各种善堂进货,叫上新茶,各种茶各有不同,红茶绿茶普洱茶。

云麓茶社,是个多股联合的商行,生意做的很大,稽税院在苏州的稽税房发现这一家从头到尾都没有交过税,这还得了?立刻去查,从万历元年追欠,一共欠税三万二千余银的欠款。

而这家商行,在补交了两千银的欠款后,开始试探,不再补交,稽税院前往询问,发现该商行果然没钱。

人牙行的买卖做的如火如荼,账面上,确实没有钱,只有债。

没错,人牙行将所有的钱都以借债的形式借给了别家商行,甚至是有些商行,早已经关门大吉,都是一堆的烂账,走到这一步的时候,朝廷已经发现无法追缴了。

而人牙行的掌柜的就提出了自己的疑惑,按照大明皇帝既往不咎的做法,这人牙行的买卖,为何要追溯到万历元年,而不是苏州稽税房成立的万历五年。

人牙行背后的势要豪右们,很难理解,苏州稽税房稽税一年有余,风评毁誉参半,骂自然是骂稽税房只认钱不认情,夸其实是夸这个稽税房处事也算是张弛有度,从稽税房成立之前,之前的欠税,也就过往不究了。

账目盘查困难,现实阻力极大,稽税房认可度极低等等诸多客观因素,让朝廷在成立稽税房的同时,也算是对过去的烂账选择了一笔带过。

但是唯独这个人牙行的买卖,要追欠到万历元年,别人都是到万历五年,只有人牙行会追欠到万历元年,这是何等的道理?

根据王国光和张学颜的奏疏,这就是大明朝廷的额外惩戒税率,人牙行的存在就是邪恶,但是当下的环境,又很难做到杜绝,徐阶和张居正吵闹此事,徐阶举了很多的例子,是一种普遍的现象。

这个重税,是为了打击这个行业的存在。

人牙行的掌柜的听明白了这个惩戒,干这个行业的大抵都知道自己做的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也就认可了这种说法,可是没钱纳税,要不朝廷就把他们给抄了好了。

云麓茶社的案子里,账本上没有钱,只有债,稽税缇帅骆秉良在深入了解了情况之后,就选择了代收欠款的业务,也就是说代位权,在稽税的过程中,稽税房代位债权人变成了实际上的债权人,对借债人实施催缴。

在执行过程中,骆秉良发现,云麓茶社玩的就是一招左手换右手的把戏,云麓茶社的实际借债人,其实是云麓茶社背后的东家,那些个关门大吉的、甚至是不存在的商行债务,其实是这些东家们搞出了无头帐。

之所以要倒这一手,而不是选择直接分红,是为了规避朝廷追欠。

骆秉良代为行使债权人权力,对这些东家进行了追欠,一共收缴税款一十二万三千五百余银的税款,而后扬长而去。

云麓茶社不是只欠了两万银?怎么稽税院收缴了12万出去!整整多出了十万两来!

因为稽税房介入之后,第一,发现了他们账目存在问题,而且查到了暗账,这要继续追欠税赋;第二,就是罚息,也就是说额外的税款也要罚息,这个罚息极重;其三就是稽税院的稽税成本需要由茶社进行完全负责,而这个成本可不是说具体事情具体算账,而是稽税院整体成本按照税金进行摊派。

稽税院的活动资金可是有明细的,去年所有的活动资金由第二年被追欠的势要豪右负责。

云麓茶社应缴税款为五万一千两银,在罚息、工本费之后,增加到了十二万余银,这里面大头是罚息,一共六万余银。

朝廷的催缴票已经到了茶社门前,不老实报税,还想瞒天过海,罚息的利率是很高很高的,这个利率也是惩戒性质,而且这个罚息会有三成留在苏州府衙,这对苏州府衙可是一笔大的进项。

而王国光张学颜的奏疏,就是在对稽税院的追欠、罚息、代位、查办、工本等等进行解释,这本奏疏上可是有大明次辅、刑部尚书王崇古的签字,也有大理寺卿陆光祖的签字,是司法解释,是朝廷对稽税院行为的官方诠释。

这封奏疏其实非常好,朱翊钧看完非常满意,完美的解释了稽税院的种种行为。

奏疏很好,但是张居正不在朝。

张居正在这封奏疏上进行签字,是朱翊钧授予给张居正的。

《大明会典》万历版,张居正仍然是总裁,每一卷都是要送到宜城伯府进行审阅斧正的,这一点张居正致仕后,也没有变过,而《论稽税院稽税条陈疏》也是要纳入大明会典的内容,所以张居正有权审阅。

所奏闻之事完全合理,而且对大明税赋改革有着极其重要的指导意义,张居正也签字认为可行,所有的流程都很合理,唯独走到了朱翊钧这里卡住了,皇帝不肯批。

大明帝制围绕着皇帝进行制度设计,皇帝不批,就没办法执行。

“臣以为既然合规合乎情理,就该执行,这这这,是何等的道理,国事让位私情,臣以为不妥,先生知道也是不乐意的。”张学颜还是觉得应该执行,他没有直接了当的说出自己的疑问。

张学颜回京之后,张居正已经致仕了,不在朝堂很难理解皇帝的做法,张学颜其实很想问,大明难道离了他张居正就不运转了吗!这是何等的道理?

朱翊钧如果知道张学颜这么问,一定会回答,你好,是的。

现在把京营总兵戚继光给罢免了,京营的摊子明天就得散架了,组织建设正在进行,你把设计师给踢了出去,那还搞什么组织建设?文张武戚,大明皇帝的左膀右臂。

“臣倒是以为,陛下英明,此事暂且如此就是。”王国光摁住了躁动的张学颜,他可以理解皇帝的决定,甚至选择了支持,他之前是不知道皇帝的顾虑,当得知张居正想跑之后,立刻选择了拥簇陛下,得用国事把张居正拴住。

想跑?哼,没门!

王国光可是亲历者,张居正在新政中发挥的作用,可以用五个字概括,那就是张居正新政。

朱翊钧看着张学颜说道:“因人成事、休定论,时运相逆、人离群。”

“诚然万历新政是世势,可也是人力,嘉靖二十九年北虏俺答入寇东南倭患,隆庆二年,北虏土蛮入寇东南仍有倭患不止,是那时候没有世势吗?非也非也。”

张居正的担心已经发生了,万历六年朝廷足有六年度支,连入了文华殿的廷臣,都对张居正生出了一丝疑虑来,真的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张居正想跑,也是因为如此,他认为自己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张居正的时代已经结束,就该黯然的退出舞台了,毁誉都留给春秋去吧。

朱翊钧让张居正留在朝中,是基于现实考虑,大明的新政,是需要万夫一力,他朱翊钧一个人,张居正一个人,怎么可能让大明天朗气清?

需要所有人齐心协力。

万夫一力,天下无敌。

张学颜还是不明白还想说话,但是王国光带着张学颜站了起来俯首说道:“臣等告退。”

王国光走出了广寒殿,往前走了两步后,看着张学颜仍然一直回头张望,知道他还是想说自己没说出来的话,陛下这么一个英明的君主,怎么可以如此依仗张居正呢?

天下之主是陛下!

王国光看了一圈广寒殿,看着张学颜的样子,负手站定,任由春风吹打着他的衣袍。

“张尚书。”王国光抬着头看着广寒殿的牌额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有疑虑,你抬头看看,陛下被谁逼的住进了这里呢?”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同志、同行,方才同乐。”

张学颜眉头一皱看到了广寒殿三个大字,也立即明白了王国光的意思,恍然大悟。

王崇古可是犯下过僭越之罪,而张居正就是王崇古最惧怕的人,走到这个位置,其实能够全然明白,能够对皇帝形成实质性威胁的,就是这些文华殿上的明公们罢了。

平衡,存在于万物之间。

王国光的意思是,陛下需要一个同行者,张学颜的理解也没问题,一个形而上,一个形而下的践履之实。

王国光见张学颜理解了他的话,又看了一圈广寒殿的五脊六兽,露出了一个笑容,大明蒸蒸日上。

“陛下出行,闲杂避让!”一个小黄门急匆匆的跑了过去,这是皇帝要出宫去了,缇骑要开始清街。

张学颜快步走下了月台,疑惑的问道:“陛下这是要去作甚?”

“估计是去瞧热闹吧。”王国光眉头一挑,乐呵呵的说道。

陛下,是个爱瞧热闹的人。

王国光猜的没错,朱翊钧的确是去瞧热闹,不过去的地方,却不是在京师,三月二十三日,又到了每月一次前往宜城伯府的日子,按照之前朱批,二十四日是廷议休沐之日。

朱翊钧要去操阅军马,而后再前往西山宜城伯府,随后前往西土城瞧热闹,而这次随行的仍旧是王皇后,至于李敬妃和刘昭妃,则没有这个资格,他们是妃嫔,不是正妻皇后。

王夭灼在北大营的武英楼,也不觉得无聊,拿着千里镜,看着夫君在校场上策马奔驰,陛下一直十分在意的骑射,终于可以做到十矢九中了,每一次骑射命中,都会引得阵阵的欢呼。

次日的一大早,朱翊钧就带着张居正和王皇后前往了西土城。

西土城,大明迁南衙势要豪右之家充实京畿的安置区,所有人都选择了交钱入京安置,而不是去辽东,在缙绅豪右们看来,辽东,不是人呆的地方,只有走投无路的人才会闯关东去。

所以西土城也开始变得热闹了起来。

朱翊钧的打扮是贵公子,再加上身后跟着缇帅赵梦祐等一行人,俨然就是个纨绔大少的扮相,他入城的时候,拿出了信牌,蓬莱黄氏山东豪商,是朱翊钧出门在外的身份。

朱翊钧今天要看的热闹,是一个南衙存在了一百多年的诗社,名叫青莲诗社,今天在西土城有个诗会要办。

“冯伴伴这把燕兴楼开到了这西土城来?厉害呀。”朱翊钧在一个很是气派的五层五座的阁楼前停下,看着那个燕兴楼牌额愣了愣神,冯保居然是个很擅长做买卖的人。

燕兴楼的寓意是燕府兴旺,创立于永乐年间,原来是招待藩国使臣,后来破败多次转售。

现在这个牌子又到了皇庄。

冯保满脸堆笑的说道:“皇爷爷,穷则思变,现在亏空了,得想办法弄银子才是。”

南衙的投资刚刚开始,内帑在皇帝大婚后,就有些亏空,倒是不用去国帑乞讨,每月皇庄的利润就足够内帑支取了,皇庄的买卖都是托名豪奢户在做,燕兴楼几经转手,到现在大明势要豪右,除了文华殿上坐着那几位,谁知道燕兴楼底细?

信息茧房,无处不在。 这燕兴楼当真豪奢,这五层五座都有廊道连接,毫无疑问,这就是西土城最大的销金窟。

“五楼雅阁贵客十二人。”揽客的伙计拿到了请帖查验了信牌后,大声的吆喝着。

燕兴楼是内署的地盘,而这个西土城分号也是如此,在皇帝要过来的时候,所有的护卫打手,都换成了缇骑,冯保对保护陛下的安危,大抵是有一些不自信的,专业的事儿,交给专业的人,陛下的安保由缇帅和内番一起完成。

朱翊钧靠在椅背上,看着袅袅升起的香薰问道:“冯伴伴,这一人在这里玩到尽兴,那得多少钱?”

“平均算下来一个人得这个数。”冯保伸出一只手说道。

“五十?”朱翊钧疑惑的问道。

冯保叹了口气说道:“五百两。”

“你这是宰客啊,你就不怕他们去顺天府衙门告你去?奢侈啊!”朱翊钧一听,倒抽了一口冷气,太贵了,这得五万斤的猪肉了,这帮南衙过来的大户,真的是太有实力了。

南衙缙绅比北方缙绅更富,这直接反应到了精纺毛呢这个操盘手都看不懂的买卖里。

南衙缙绅开始入场后,直接把精纺毛呢的价格重新定上了二十两银每尺,在短短的两个月时间内,数以百万的银子入场了。

“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开门做生意,都是自己乐意,越贵,越觉得值。”冯保念起了生意经,这买卖他还真的经营的很好,这些有实力的主,看中的就是这个贵,不贵人家还不来呢。

朱翊钧靠在椅背上,和张居正聊到了王国光和张学颜,而缇帅赵梦祐,专门出去转了一圈,确定隔墙无耳后,站在一个奇怪的位置,扫视着整个燕兴楼,几个缇骑在奇怪的角度随意的站着,监视着一切可疑之人。

“陛下多虑了,王次辅也是签了字的,他家里老实交税,分文不欠,别人却在欠、却在偷,王次辅心里肯定不乐意,人不患寡患不均。”张居正清楚了陛下的顾虑之后,有些啼笑皆非,他的确在皇帝大婚之后,就有了隐退的想法,可是,他走得了吗?

如果能走,嘉靖三十三年离开,他就不会回来。

朱翊钧忧心忡忡的说道:“云南巡按李乐,上了一本奇怪的奏疏,说起了他到云南的一路见闻,大明沿途府库亏空的厉害,有些个地方,连俸禄都发不出来了,比如河南府,已经开始拖欠三班吏员的俸禄。”

“拖欠了之后,就得想办法,这大抵有几种办法,第一就是巧立名目,设卡摊派已经成了各个府衙的惯例,第二种就是和缙绅们同流合污,放纵城里各种游坠帮派胡作为非,苛捐杂税随意摊派;第三种就是下乡劫掠了。”

张居正犹豫了下说道:“臣也见到过。”

“先生也见过?”朱翊钧一愣,张居正说过府库亏空但没说那么细,张居正十分清楚,只是他无力解决,所以他从未提起过,现在既然要说,那自然是有了办法。

“陛下已经在改变这种情况了。”张居正十分确信的说道。

朱翊钧呆滞的问道:“啊,朕做了吗?朕做了什么?”

“稽税院的罚息会留存三成。”张居正笑着回答道。

朱翊钧认真的想了想说道:“那才多少,又不是稽税留存三成。”

“陛下,这件事里,最重要的不是留存多少,而是在地方的账目上,撕开了一个口子,要想要这个罚息的钱,就得受到朝廷的节制,户部自己会询问这笔钱的去向,更进一步的查地方的账目,陛下,地方其实不差钱,大明的税负和朝廷的留存是五五分的,可不是朝廷拿走八成,地方留存两成。”张居正看陛下对这里面弯弯绕绕还不清楚,开启了太傅模式,开始讲解。

大明地方绝对不缺钱,因为朝廷和地方是五五分成,地方究竟收了多少,朝廷根本不知道,具体留存比例那就只有天知道了,而这个问题,会随着罚息这笔钱的留存,成为朝廷的重要抓手。

央地矛盾自古就存在,这种斗争,皇帝的体感不深,甚至感觉不到,但是撕扯的极为厉害,六部尚书都是文华殿的廷臣,他们对国事有着部分的决策权,他们的决策权通过参政议政实现,是在廷议中发表自己的意见,在商议中折中出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来,这就对国事的影响。

利用行政力量去实现。

“钱到哪里去了?无外乎两种结果,账目上有,但是没收上来;收上来了,账目却没有。这两种其实都可以通过六册一账收付记账法得到极大的改变,府库再哭穷,那必然是有了蠹虫,那就该海瑞海总宪抓贪了。”张居正十分认真的解释着这个问题。

大明的府库亏空和历代的府库亏空完全不同,大明留存的比例实在是太高了,两宋地方留存甚至不足一成,那两宋地方穷的当裤裆就十分容易理解了,而且还要养厢军,就是因为大宋不设田制导致了流民遍地,为了安置流民组编的贼配军就是厢军。

明太祖朱元璋的税赋设计是有问题的,地方留存比例太高,反而滋生了贪腐横行,这么高的留存比例,不应该缺钱,但是府库还是亏空,这个问题是行政上的问题,大明的吏治逐渐清明,央地矛盾就不用皇帝体感过深,因为那时候战斗的就不是陛下一个人了,而是京堂和地方的战斗。

朱翊钧听完了张居正的问题,思考了很久说道:“归根到底还是土地,田策?”

“陛下圣明。”张居正从来没有想过让皇帝变成和朝臣狗斗的天威不可测的君王,嘉靖皇帝那样云在青天水在瓶,高深莫测的皇帝,不能解决大明根深蒂固的问题,皇帝也不需要跟朝臣们狗斗,那是朝臣们的活儿。

朱翊钧要做个明君英主,其实就做好一件事就可以,那就是把握大明这条船的方向,这是陛下的职责。

土地、田策是生产资料,而官厂也是生产资料,大明朝廷有隶属于朝廷的官厂,而地方也在积极探索这条路,而且颇有成效,根据地方自然禀赋不同,各种颇有地方特色的官厂,也如雨后春笋般的冒出来了。

比如陕西总督石茂华就做成了大明商贾们梦寐以求的羊毛官厂,虽然没有精纺毛呢,可是粗放毛呢也足够兰州甚至是整个甘肃镇的度支。

大明皇帝的路线不歪,京堂就是陛下手里的利刃,陛下的路线歪了,京堂就是反噬皇权的利刃。

大明官僚,这个精密的机器,从来都是两面刃,绝对不是只有好处,也绝对不是只有坏处。

朱翊钧和张居正聊的起劲儿,张居正绝对是个优秀的太傅,也是个优秀的首辅,吕调阳不行,王崇古也不行,直到周围变得人声鼎沸的时候,朱翊钧才意识到诗会开始了。

“那站在台上的人是谁?”朱翊钧歪着头询问来者何人,显然这位是这次诗会的主讲人,聚众讲学是被禁止的,但是这种都是读书人参与的诗会,却可以聚集,这并不违反朝廷的法度。

朝廷是担心邪祟,不是让人闭嘴,显然这些个儒生们对此也十分的了解。

贱儒惹人生厌,尤其是那张嘴,但是朱翊钧并不想制造鞑清的思想禁锢,清风乱翻书都能全家被族诛,那简直是胡闹,不利于国朝发展,大思辩,既然有思考,就有辩论,这真理是颠不破的,是不怕讨论的。

“号鲲溟山人,本名黄悦忠,以教书为生,乃是三吴地面的名士,经其教授者,皆为名士,屡有中式,每试出,私第其高下,榜发无不合者。”冯保尽心尽力的解释着站在最中间的那个人的来历。

黄悦忠,号鲲溟。

“他就是黄悦忠呀。”朱翊钧了然,戚继光来信点名批评了一名贱儒,到了大宁卫还要喝清前龙井的陈兴瑞,谭纶才不惯着他,直接给了他一个劳动教育,而陈兴瑞正是黄悦忠的首席门徒。

朱翊钧也看到了万历五年的状元郎焦竑,和他的师父耿定向,耿定向还在办学。

师徒和师徒之间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黄悦忠和孙继皋师出同门。”冯保想了想,让陛下更加直观的了解这个人的来路。

东林党的奠基人之一,这朱翊钧立刻知道了他是什么人,贱儒而已。

“臣之与君,名异而实同,皆为治人者也。”黄悦忠见大家都安静了下来,开口说出了这次他要讲的内容,诗会就是个思想碰撞的地方。

焦竑听闻之后,站了起来说道:“胡言乱语。”

黄悦忠万万没想到,他这长篇大论,刚刚起了个头,就被人给打断了,而且上来就是骂人,说他胡说八道,简直是简直了,砸场子也没这么砸的。

“你这是典型的混淆是非,君与臣如何实同?以民观之,君臣则同,以臣观之,亦同乎?”焦竑立刻大声的问道,抛出了一个致命性的问题。

黄悦忠这一句话就是在诡辩,对于老百姓而言,那的确是一样的治人者也,可是站在臣子的角度去看这句话,难道君臣也实同吗?君臣的权利和义务也相同吗?

焦竑精通矛盾说,亦精通公私论,公私是一个相对概念,更大的集体是公,更小集体是私,而江山社稷最小的集体单位不是个人,而是户,每一个家庭构成了一个最小单元的集体。

这是张居正公私论的核心内容,焦竑非常精通,公私论是矛盾说的衍生性学说,无法将万物以辩证的角度看待问题,很容易犯黄悦忠这种错误。

焦竑可是皇家格物院有名的杠精,和张嗣文这个好友吵架,甚至能吵到拳脚相向的地步,当然现在也和好了好几次。

黄悦忠沉默了片刻说道:“亦同!原夫作君之意,所以治天下也。天下不能一人而治,则设官以治之。是官者,分身之君也,亦同!”

就是说人们设立君王是为了治天下,天下一个人肯定治不了所以设立官去治理,所以官就是皇帝的分身,就是相同的。

“没读过矛盾说?”焦竑疑惑的问道。

黄悦忠说道:“没有。”

“那怪不得。”焦竑恍然大悟,又开口说道:“我是问你,以臣子视君,君臣也是相同的吗?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吗?不要回避问题。” wωω ●TTKдN ●℃o

“相同!”黄悦忠硬着头皮说道。

“那你是打算造反啊。”焦竑恍然大悟。

朱翊钧直接绷不住笑了出来,连连摇头,这个焦竑辩经就辩经吧,还给人下套儿,黄悦忠被问的有点懵,这话即便是心里这么想,也不能说。

这不是在挑战封建帝制的核心,皇权吗?

“今日以文会友,以民观之,臣之与君,名异而实同,黄兄以为如何?”朱翊钧这好不容易看个热闹,给黄悦忠找了个台阶。

“啊,对对对,以民观之,君臣名异而实同!”黄悦忠见有了台阶立刻就下来了,而焦竑见黄悦忠承认自己观点有瑕疵后,也没有过分追击,而是脑海里一直徘徊着一个问题。

这个声音,太耳熟了。

焦竑一抬头就看到了赵梦祐那若隐若现的半张脸,赵梦祐出现,那刚才那人,毫无疑问就是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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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四十八章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第二百三十三章 大明版的解放奴隶宣言第483章 最是无情帝王家第一百零二章 元辅先生没有这么无能的弟子!第317章 勿有大功于家国,但求小恩于君王第299章 取之于贱儒,用之于贱儒第502章 不解风情朱翊钧第二百八十四章 臣有个主意,不如让他们交钱第321章 陛下何故谋反?第二百零七章 朕以大明天子的名义,判尔斩立决第359章 大明不是让他们喜欢的,是让他们怕第442章 飞云起伏龙,大鹏运以风第435章 欺你老迈无力第297章 屎盆子都嫌他臭第四十章 曲则全,枉则直第350章 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可攻陷、无懈可击的城堡第526章 第一次技术进步奖第二百二十一章 资源锁死科技树第五十六章 面子、里子、尊严,都是靠自己挣来的!第一章 刺王杀驾第一百八十一章 理解谭纶,认可谭纶,成为谭纶第381章 君子之恶,小恶为大恶第一百四十三章 数学不会骗人,不会是真的不会第一百五十二章 画舫一二事第一百八十二章 莫须有和意欲为(为盟主“人生那么多不完美”贺!)第二百六十三章 该杀杀,该抓抓,该拔舌头拔舌头第二百七十一章 我只是收买了仙姑的侍女第498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第二百一十五章 一鱼两吃第346章 去奢崇俭,诚乃救时要务第525章 那都是过去倭人做的,和现在倭人无第319章 杀倭寇?酒管够!第316章 黑夜待久了,总怕太阳不会升起第一百二十五章 何尝不是一种夫目前犯?第457章 人性本恶的鸿沟第二百二十七章 真是一个好主意!第444章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第一百九十七章 一开口就是九斤火炮的威力第二百零二章 权豪缙绅里面的一股泥石流第四章 皇权特许第二百六十五章 西山老祖的无上真经第552章 权利无限大,责任无限大第403章 谋国者以身入局,举正旗胜天半子第一百八十章 李太后归政,乾清宫大火第四十五章 发乎己者有不忠第二百六十三章 该杀杀,该抓抓,该拔舌头拔舌头第292章 贱儒类犬第548章 《王谦发家的四个秘密》第一百八十九章 陛下,要不看看创造发明?第300章 陛下,还是在意我的第二百二十一章 资源锁死科技树第一百一十七章 小皇帝怒斥东林元老第355章 生于斯长于斯,成于斯功于斯第362章 海瑞带着骨鲠正气,来到了西苑第489章 仁天子御极之世,天下至幸!第二百三十七章 他们失去了一切,但是获得了自由第372章 读书人最是擅长,杀人不见血第512章 皇家理工学院第504章 连棉布都不买,做什么特使!第395章 老奴酋的七宗罪第二百八十四章 臣有个主意,不如让他们交钱第548章 《王谦发家的四个秘密》第一百九十九章 当大明的看门狗,岂不是能吃到骨头?第304章 打起来了,北虏的使团打起来了!第二百四十五章 言先生之过者斩,勿论第305章 因人成事休定论,时运相逆人离群第四十九章 给戚继光封个伯爵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可攻陷、无懈可击的城堡推荐一本书:《哥哥我要招安大宋》第394章 把努尔哈赤送进解刳院去第408章 人就是人,我就是我第430章 不为刀俎,即为鱼肉第490章 给大明当狗,是你想当就能当的?第二百七十章 你给这点钱,朕很难做事第二百五十三章 抄家抄干净,拢共分三步第二百四十六章 难道,还有高手?第一百八十章 李太后归政,乾清宫大火第393章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第352章 格物院有祥瑞进献第487章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垦荒芜田第556章 谁掌握了海洋,谁就掌握了世界第二百四十一章 张居正丁忧归政,王崇古忧惧逃亡第289章 你问朕是什么人?朕的名字不可探闻第516章 一身偃卧蓬蒿稳,四海苍生恐未安第一百三十八章 坏了,日后当明公得会算学第三十九章 科道言官朝天阙第四章 皇权特许第445章 戚继光没有等到属于他的十二道金牌第四十五章 发乎己者有不忠第二十四章 大明皇帝锄大地第二百七十一章 我只是收买了仙姑的侍女第一百一十九章 仰望星空朱载堉第361章 你不用,还不让别人用?第355章 生于斯长于斯,成于斯功于斯第327章 陛下,臣真的没敢多拿一厘钱!第三十五章 族党排异,不胜不止(为盟主“电饭煲菜谱”贺!)第一百七十八章 两广缙绅无不怀念殷部堂第一百零六章 凭空造牌小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