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良言难劝该死鬼,慈悲不渡自绝人

朱翊钧对李太后是格外惊讶的,李太后在承认自己的错误,并且试图弥补这种错误。

按照大明的制度设计,按照儒家礼法长幼尊卑的孝道而言,大明最尊贵的人是皇帝,但眼下皇帝幼冲,李太后住乾清宫代行皇权,李太后就是天下最尊贵的人。

处于李太后这种位置,拥有如此权势,承认自己错误,而且积极纠正自己的错误,这种做法,在朱翊钧看来,是难得可贵的。

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先秦之时,晋灵公无道不君,滥杀广众,士季进谏,若是这样恐怕人心离散,晋灵公当即表示:我知错了,一定要改。

士季很高兴地对晋灵公说: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结果晋灵公变本加厉,最终招致人心离丧,被人杀害。

晋灵公良言嘉纳,执迷不悟,知错不改,成为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最好注脚。

“怎么了?”李太后看着小皇帝惊讶的眼神,有些奇怪的问道。

朱翊钧笑着说道:“没什么。”

李太后满是笑意的说道:“娘亲丢人也没什么,我就是个妇道人家,不懂大体,我儿越来越懂事,一切就都好,皇儿在皇极殿骂的那群整日里只知道喋喋不休、只知道高谈阔论、弘而不毅的臣子,骂的好,骂的解气!”

“娘亲经历此事,也是想明白了,皇儿越明理,皇威就越彰显,而不是从外廷拿多少银子,就是彰显皇威。”

李太后也在国事之中,一点点的进步着,这是个好事。

李太后知道自己强逼着朝廷给自己父亲一笔修房子的银子,闹出了乱子,肯更改自己的命令,处于天下权力巅峰的李太后,能做到这一点,是很难的。

其实大明朝对李太后的要求并不是很高,李太后能把小皇帝照料长大就行,不求李太后能像马皇后那般贤能,只求李太后不生事儿。

大明朝的皇后、太后在永乐之后,出身普通,并没有强而有力的外戚支持,其实能做的极为有限,连临朝称制都做不到,更惶恐垂帘听政了。

张居正一直在思考皇帝陛下的公与私,陛下的询问过公与私的明确定义,而且每次都问,元辅先生啊,你想明白了没?

张居正真的是挠秃了头,也要解决陛下的问题。

而这次李太后问外廷国帑要银子给自己亲爹修园子的事儿,张居正认真将这件事始末理解了一番,对公私的定义理解更深入了一层。

在文渊阁内,张居正会在所有的奏疏上,贴上浮票,而后回到家中,给各地的巡抚写信,解释具体政令不能推行的原因,可能引发的恶劣后果,或者说某条政令应该如何具体的推行,这些书信,也是张居正的日常之一。

做完了这些,张居正在闲暇休息时间,会研究下暗室,他找人磨出了透明的玻璃,还有水晶、宝石等物,放在阳光下,只要是三棱镜,都可以将阳光分解成七彩,而后七彩归于一色。

不是有人施加了妖术,而是万物无穷之理。

至此,小皇帝在简陋的光学实验室暗室研究光学,张居正再无任何反对的意思。

玩,只要不是炼丹,小皇帝不务正业,权当是消遣了。

张居正注解了一些四书,对着从外面走进来的游七笑着说道:“海刚峰说的是对的,陛下还是太辛苦了,十岁的年纪,每天那般的忙碌,有些不太出格的小爱好,也是一种长久之策,这忙的久了,人会懈怠。”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

“人都是活一辈子,也只活一辈子,有的喜欢和朋友交流彼此都在意的事儿,有的因为寄情于喜欢的事物,虽然各有各的爱好,安静与躁动各不相同,但当他们对所接触的事物,感到到高兴和满足,何尝不是一种快乐呢?”

游七听闻张居正如此说,笑了笑,这半年来,自家先生回到家中,不再是愁云惨淡,而是一种振奋,大志得展布的振奋。

主要是宫里的小皇帝终于肯认真起来。

以前张居正作为帝师,对小皇帝的约束极为严格,游七也不是没有劝过,但小皇帝读书始终没有什么正反馈,而且对于国事始终处于一种漠不关心的态度,现在自家先生居然觉得小皇帝不务正业,只是一种闲暇之时的消遣。

“宫里传来了消息,李太后想要罚没赐给武清伯的四千银,而后转为赏赐。”游七得到了徐爵的消息,这一轮勋戚们向宫里伸着手要钱,李太后不是让外廷想办法把钱凑齐,说下不为例,而是纠正之前的错误,这让游七感觉很意外!

权力这个东西,很容易把人的心给迷住,明知道有错,还不改正。

“嗯?”张居正眉头一皱,随即舒展开来。

他非常清楚李太后的脾气,哪怕是为了小皇帝的威权,李太后也不会认错,若是连太后都低了头,宫外的大臣们更加欺负孤儿寡母了。

李太后肯认这个错,就代表着,李太后对小皇帝愈加放心,即便是太后损些威严,也不会对小皇帝有影响,外廷的大臣们也不会看轻宫里。

这是一种转变,一种张居正希望看到的转变。

他当然不喜欢看到一个栈恋权柄的太后,那对小皇帝会非常非常不利,尤其是对小皇帝亲政,会造成极大的阻碍。

但李太后似乎对权力,并不是那么的执着。

“好办。”张居正笑容满面的拿起了千里镜,仰望星空,他在看略微有些泛红的月球。

游七有些惊异的说道:“好办?”

“好办,宫里既然意识到了不对,那就好办的很,你家先生还是有些本事的,这还能损了太后的威严不成?必然是面面俱到。”张居正神情颇为轻松的回答道。

对张居正而言,并没有太难的事儿,能难得到他,之前是对小皇帝的教育束手无策,现在也是对小皇帝的教育束手无策。

只不过两种境遇,完全不同了。

小皇帝的赤子之心、纯白至质,问的问题还是有些犀利了,张居正每次都要想好久,而且要践履之实,结合实践经验,才能想清楚。

次日的清晨,廷议的时候,张居正的确把这件事办得面面俱到,武清伯李伟家里老三,也就是李太后的亲弟弟,在西山因为煤窑的事儿,跟人打架,这件事还不怪武清伯府,是成山伯府为了抢窑井故意找茬,打架不好,本来训诫就好,结果廷议是武清伯府罚了四千银,成山伯府被罚了八千银。

武清伯府又添了新丁,李太后作为姑姑,就赐了四千银,至于那些勋戚请银子的奏疏,统统被画了叉号打回去了。

这件事落下了帷幕,绕了个圈,事情便有了些进退的空间,得到了一个不算太好的结果,但也没有人再因为修宅子要钱了,毕竟李太后赏赐自己家眷,不是谁都有这个亲戚关系。

“不为常例,仅此一次,廷议吧。”朱翊钧下了印,也说明了,这种恩赏是特殊的,下次再有也不会让外廷出钱了。

李太后的想法走进了死胡同里,她也不是非要给自己亲爹要这四千两,就是跟外廷的大臣置气,觉得外廷大臣们没有恭顺之心,即便是内廷表示可以拿出来,李太后还是不肯,这气置着置着,弄的大家都难看,好在有张居正收场。

大家都有了体面。

有些人发现自己做的过分了,有不对的地方,可以纠正自己,但有些人明明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但就是不改。

比如徐阶。

良言难劝该死鬼,慈悲不渡自绝人。

俞大猷说徐阶不甘心,张居正担心徐阶阴结作乱,下了狠手,而海瑞却清楚的知道,徐阶一定会继续生事儿。

此时的南衙松江府华亭县,徐阶祖宅之内,住惯了金泽园大别墅的徐阶,回到了略显逼仄的祖宅,那是又气又急,这就打算想点办法,那可是二十三万亩的田!

金泽园那太师楼,更是他一辈子的成就,结果现在被平白无故的拿走了。

简直是可恶至极。

“父亲,你不能去啊!”徐璠跪在地上,拉着徐阶的腿,声音格外的悲戚。

徐阶要去参加一个同乡的诗会,说是诗会,徐璠已经打听清楚了,就是南衙豪奢之户为了反抗朝廷查侵占而举行的集会,朝廷要查侵占的事儿,七万顷七百万亩的侵占,全都要归还,这一下子,可不是要他徐阶一个人的命,还有南衙十四府豪奢户的命!

主持南衙十四府七万顷还田的人,正是张居正的嫡系,应天巡抚宋阳山。

徐阶要去参加这个集会,那就是把徐家满门老小放在火架子上烤!这一去,他们老徐家上下七十多口,能落个全家斩首示众,都能说一句圣上仁慈了。

“伱放开!”徐阶想走,但是徐璠不让他走。

徐璠年富力强,跪在地上抱着徐阶的腿,就是不让徐阶出门,大声的说道:“父亲,父亲,他们哪里是商量对策,分明就是在谋反!眼下主少国疑,陛下幼冲,若是和朝廷对抗起来,恐有大祸临头!父亲,去不得!”

徐阶厉声说道:“你松开!不松开,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我不松!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松开!”徐璠根本不在乎的说道,有本事就打死他!等死,阻止父亲作死,还能活。

徐阶举起了拐杖,高高举起,最终没有落下,颓废的说道:“行了,行了,不去了还不行?松开吧。”

儿子的苦苦哀求,终于让徐阶铁石心肠柔软了一些。

徐璠扶着徐阶坐好,给徐阶倒了杯茶,跪在地上,磕了头说道:“父亲,子不言父过,孩儿不孝阻拦父亲出行,但是这一去,咱们老徐家,就真的彻底完了。”

“嘉靖四十一年,严世藩被判处流放,严世藩不仅不去流放的边方,还回到了原籍声色犬马,被御史奏闻,才在嘉靖四十四年被斩首示众。”

“父亲,眼下朝廷有令,让我们还田,还给了体面,若是我们自己不握着这最后一份的体面,怕是什么都不剩了。”

“父亲!”

徐阶用拐杖点了点徐璠的肩膀说道:“你起来说话。”

“唉。”

徐阶重重的叹了口气,眼神里闪烁着不甘心,他两只手握着拐杖说道:“儿啊,我徐阶这辈子,最大的本事,就是能忍,在朝里忍了二十多年,一点一点的布局,一点点的游说,一点点的在世庙心里制造严嵩是奸臣的模样,二十多年,终于等到了时机。”

徐璠站起身来,试探性的低声说道:“父亲,不是严世藩向裕王府索贿,被世庙主上知道了,严党也倒不了吧。”

“怎么看,都像是严嵩、严世藩父子,自作孽,不可活。”

“你!逆子!跪下!”徐阶一听就只感觉怒火中烧,自己怎么生出这个儿子来!

自己追忆过往,追忆自己的功绩,这逆子,每每打岔,把他那些功绩给否定掉了!

“父亲,严党覆灭,不完全是父亲功劳,那得感谢严世藩配合的好,这是事实,父亲啊,过去的事儿都过去了,父亲,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厉害。”徐璠没有跪下,语气格外的严肃,他说的话更重了几分,他当时已经在朝中,对这些事儿,门清儿。

他必须打破自己父亲心中那个自己不可战胜的模样,否则徐阶一定会带着徐家一路向十八层地狱,狂奔而去。

徐阶已经不当国了,权力已经不在他的手里了,有一件事,徐阶当国的时候,查处严世藩严嵩贪腐的那笔银子,到现在还没还给朝廷。

嘉靖皇帝追问徐阶查抄的严嵩家产,徐阶说都冲了边饷,这笔钱到底去了哪里?朝廷再追究下来,徐阶真的能扛得住朝廷的审问吗?

尤其是,现在小皇帝被张居正完完全全蛊惑了!

徐阶气急败坏,自己儿子用严嵩父子骂自己,而且自己还是那个自作孽的儿子!

儿子是自己的亲儿子,是自己的大儿子,徐阶还真的不能打死这个逆子,徐阶摆了摆手说道:“你知道我为何着急?我现在六十七了,张居正四十八岁,我熬不过他,我能熬得过严嵩,我还能熬得过张居正吗?”

“我一生最擅长隐忍,我现在着急,我急还不是为了你们吗?”

徐璠沉默了下,并没有反驳,徐阶的确是为了这个家,万亩良田,完全够他们家里生活了,但是子生孙,孙生子,无穷尽也,到时候还够用吗?

“我不厉害,张居正也没有那么厉害!治国哪有那么容易,我也曾治国,治国不是空谈,更不是说一大堆空话、套话,就能把国治好,治国最重要的是看柴米油盐。”

“要是好治,我就治了!还轮得到他?”

徐阶又说起了治国,在他看来,张居正当国,完全就是奔着宏大架构去的,大刀阔斧,走的越快,死的越快,没有广泛的支持,那最后全都是镜花水月。

徐璠一听这话,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父亲,到底谁形而上空谈,没有形而下践履呢?”

“若说张居正没有形而下践履,一味吹求,现在早就倒了吧,以我们徐家为例,若不是践履之实,知道我们的手段,他能占了理儿,还把这件事办得如此的利索吗?恐怕不行吧…”

“现在是什么局面?张居正在朝中给我们铺设了一张大网,随时准备杀鸡儆猴,咱们就是那只鸡啊!杀了这只鸡溅出来的血,猴子们只会怕,而不是蜂起反抗。”

这样的例子很多,比如对付晋党王崇古、张四维,追杀新郑一党,张居正徐徐图之,比如南衙清理侵占,比如考成法破姑息之大弊,这些都是张居正的践履之实。

“你也读了他的那本矛盾说?!”徐阶听闻儿子一开口,就觉得儿子说话这味儿,不对。

徐阶师从聂豹,是王阳明的再传弟子,他们一家子都是心学,张居正的矛盾说,在徐阶看来,那是一文不值,狗屁不通,离经叛道的胡说八道。

但是徐阶还是把矛盾说一个字一个字看完了,看完之后,就是越发肯定了张居正就是儒家的异端!

对举互言都不讲了,把君子和小人混为一谈,区别看待就不提了,还把他徐阶作为负面典型,放到了矛盾说里大放厥词,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徐璠面色古怪的说道:“那是陛下写的。”

矛盾说刊刻天下以来,一共印了四千多本,送至各地,各地官员一看是皇帝写的,就抽空把书给了各大抄报房抄录,各地的书坊,开始卖了几本抄录的书后,发现不是很畅销,就没人印了。

直到一个南衙天才的书商,以'帝师文华殿讲学'的名义刊发,主打帝师给皇帝上课的讲学稿,这书立刻就火了!

火的一塌糊涂,火得不可收拾,火的整个南衙所有书社,立刻就开始刊刻雕版,几乎各大书社,都有了这本矛盾说。

皇帝是高高在上的,是深居九重的,连种地都用金锄头,给皇帝上课是什么样的,引起了许多人的好奇,而这部分的好奇,很大一部分来源于望子成龙的家长。

望子成龙的家长们恐怖的消费潜力被天才书商给完全激发。

大明首辅帝师给皇帝讲学的手稿,何其珍贵,那必须要看!

这其中尤其是以南衙皇庄印刷的精雕版,质量最为上乘,销量最广。

因为南衙皇庄掌握着别的书社所不具备的优势,那就是信息差,南衙皇庄做这个印书的买卖,稍微附加了奏对中的趣闻,立刻马上就将其他书社给比了下去。

那名主打帝师文华殿讲学的天才书商,是被派到了南衙的冯保义子张进。

就是那个在月港没有大胆向前,痛失松江府徐阶还田美差的张进,张进也捞到了差事,就是到南京做兵备太监。

宦官卖书可不讲什么道理,矛盾说是皇帝下旨刊刻天下的书,宦官们不敢查缴,但是敢在书里面夹杂只有皇庄版矛盾说才有的趣闻,那宦官们可是要发飙的!

胡乱刊载解读陛下的言行,要做什么?!要造反吗?

南衙又是读书人最多的地方,张进卖书几个月,那是赚的盆满钵满。

徐璠对着自己的父亲说道:“父亲也看过了矛盾说,那自然知道,这书不完全是张居正一个人就能写成的,也能从字里行间里,看得出来,陛下是明事理的,是陛下以赤子之心、纯白至质,打破了元辅、太宰的混沌而肯定的认知,总结而来。”

赤子之心、纯白至质,是儒家最为崇尚的一种道德状态,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中最淳朴的、最无暇的性。

徐阶是进士,书里到底谁才是主导,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而张居正作为帝师,能把那些赤子之心、纯白至质提问的问题,回答的如此完美,这本身也证明了张居正的才学。

“是,张居正是个大才!”徐阶咬着牙承认了张居正在学问上的成就!

徐璠继续说道:“父亲,君子,以位分,治人者君子也,以德别,有德者君子也,其实都是一个意思,能管好自己的是君子,能管好别人的也是君子,很显然,张居正以位分,以德别,都是君子!”

“你的意思是我是小人了!”徐阶举起拐杖,就到徐璠的身上抽了一下,并不是很重,他那叫一个气啊,徐璠在阴阳怪气的、指桑骂槐的,骂他徐阶是小人,以位分、以德别都是小人!

关键是徐阶还没法反驳!

徐阶不断的顿挫着拐杖,愤怒无比的说道:“他厉害又能怎么样!他是君子又能怎样!”

“他再厉害,他如此竭泽缙绅权豪,缙绅权豪要跟他张居正作对,他张居正拿什么跟缙绅权豪们斗呢?缙绅权豪,只需要出手,比如这佃户游民,民乱一起,朝廷必然追责,他张居正就是天大的本事,能收拾这烂摊子吗?”

“他不能!”

徐璠沉默了片刻说道:“父亲,孩儿不孝,父亲怎么就觉得,父亲想到了,张居正他就想不到呢?甚至说,张居正有没有可能,就在等,等我们作乱呢?”

“父亲莫打!容孩儿说明!”

徐璠一看徐阶又要打,猛地窜了出去,扶着交椅说道:“父亲,我从一条编法说起,一条编法就是将各州县、府的天赋和徭役编为一法,按照田亩征收,田在谁的手里,谁收谁的。”

“为何缙绅权豪们,不把代价继续向下朘剥,补足自己的亏空,而是任由朝廷如此鱼肉缙绅?”

“因为权豪缙绅都很清楚,已经朘剥到了极致,已经朘剥到了竭泽而渔的地步,朘剥到了田亩荒废无人耕种,朘剥到了佃户游坠宁愿操持贱业的地步,再朘剥,小民承受不住了。”

“再朘剥,真的酿起了民乱,皇帝什么时候追究张居正,我不知道,但是那些饿坏了肚子的百姓,一定会冲进我们的家里,用锄头,敲碎我们的脑袋啊!”

“父亲!”

“张居正恐怕就在等民乱,他不好杀的那些人,让百姓来杀!”

“张居正他坏事做尽!阴险狡诈,父亲,咱们不是对手啊!”

徐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徐璠,厉声说道:“以后不许再看矛盾说了,看看你都看出了些什么来!一派胡言。”

徐璠非但不收敛,反而更加急切的说道:“如果我们缙绅是矛,那小民是盾,我们已经把盾快要掏干了,真的把盾掏破了,我们缙绅就变成了盾,那小民就是那天底下最锋利的矛!会把一切撕得粉碎,从头再来。”

“负阴而抱阳,负阳而抱阴,冲气以为和,阴是阳,阳是阴,矛是盾,盾亦是矛,父亲,乃是明理之人,天下万物无穷之理,不就是如此循环往复吗?”

“汉代秦、唐接隋、元灭宋、明替元,是矛盾所激之大疑,不可调节之必然,亦是矛盾所激之大疑,解决调和之必然!”

徐璠握着矛盾说,跟徐阶辩论,那真的是把徐阶给说懵了,张居正搞出这矛盾说,真的是滑天下之大稽,什么事似乎套这东西,都能解释一样!

张居正甚至要推翻那天命轮回,建立了一套新的解释方法来。

“张居正,他该死!”徐阶忍无可忍,猛地站了起来,说又说不过,只能向着内室走去。

徐璠才松了口气,抖了抖袖子,摸出一本矛盾说来,颇为庆幸的说道:“张先生,真的是救了我家的命啊。”

不是这本矛盾说,徐璠今天不见得能把倔强的父亲说服。

徐璠向自己的院子走去,而徐阶从屏风后探出了脑袋,看到徐璠走了,才带着几个佣奴,参加诗会去了。

徐璠能拦的住一时,拦得住一世吗?他徐阶是当爹的,他要去,徐璠怎么拦?难道用锁链将亲爹锁在房间里?

“大公子,大公子前脚刚走,老爷后脚就乘坐轿撵出门了,奔着诗会而去了!”一个佣奴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徐璠听闻两眼一黑,好悬没晕过去,这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老父亲已经辩无可辩,怎么如此固执还要去呢?

徐璠立刻就追了上去。

这诗会集结起来,就一件事,说是吟诗作对,根本就是为了商量对策。

徐阶一到场,所有人都立刻站了起来,表达了自己对徐阶的欢迎,其实很多人都认为徐阶不会来,因为张居正真的对徐家已经仁至义尽,该给的面子、里子,都给的十分到位,若是徐阶再生事儿,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了。

但是徐阶还是到了诗会,这诗会便有了主心骨。

“徐太师,您可算来了,若是今天这局没了太师,就像是意无贯珠,我等如何能行?”沈昌明看到了徐阶恭恭敬敬的行礼。

“坐坐坐,大家都坐,我已经不在朝为官了,大家不必拘谨。”

华亭沈氏,也被称之为大石头沈氏,乃是诗书礼乐之家,永乐年间,沈氏先祖沈度、沈粲,相继成为进士,一手台阁体,写的那叫一个漂亮,从此之后成为了大明科举的指定文体,台阁体,楷书的一种,以乌黑、方正、光沼、等大为特点,讲究一个方方正正,如同刊刻印刷而成。

沈氏累代为官,往上数三代,比如云南按察司经历沈淮,等等。

这参加诗会的还有,昆山顾氏,这可是苏州传承千年的豪奢户,擅长丹青笔墨,家学渊源,顾氏本就为江东望族,其源出三国东吴丞相顾雍,顾氏和朱、张、陆,世为江东四姓之一,底蕴深厚。

累代为官,比如顾济,正德十二年京进士,刑科给事中,顾溱,是正德十六年进士,官至广州按察司佥事,顾章志,嘉靖三十二年进士,现在的南京光禄寺卿兼任应天府府尹。

而顾章志的儿子,顾绍芳,已经考中了举人,这次诗会之后,前往京师考取进士。

华亭徐氏、大石头沈氏、昆山顾氏,乃是姻亲,徐阶娶了沈氏的姑娘,而徐阶的亲生母亲出自昆山顾氏,而徐阶的女儿嫁给了顾氏的顾九锡,这是一种极为亲密、彼此姻亲的关系。

放眼望去,缙绅们大半都是这样的来头,祖上为官,现在还有人在朝中当差,这一股合力纠集在一起,那是连皇帝都要侧目的力量,张居正何德何能,压着这些缙绅,摁着这些人的脑袋,让他们把吃进肚子里的田给还了?

张居正算什么东西,不过是腿上的泥还没洗干净的军户出身,凭什么跟他们斗!

让徐阶有些膈应的是,诗会上,聊得最多的是俞大猷三日连拔十八寨,煊赫一时;张居正讲学与帝矛盾说,鞭辟入里。

无论哪一个话题,都不是徐阶愿意听到的。

沈昌明站了起来,示意大家安静下,开口说道:“诸位诸位,咱们来说说正经事吧,朝廷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查侵占之事,而且都把侵占的具体地块都给列了出来,七万顷啊,这是剖我们的心,挖我们的肾,要我们死啊!”

应天府尹顾章志,已经把确切的消息从官署传了出来,传到了这昆山,才有了这次的诗会。

一直讨论俞大猷的战绩彪悍和张居正的矛盾说惊为天人,实在是有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

聚集在一起的缙绅们对朝廷的强大一清二楚,但是他们要守护自己的生产资料,那七万顷田亩可是他们的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财富,怎么可能轻易交出去!

张居正要白没他们的田产,他们不肯这般轻易的答应!

沈昌明纠正了诗会宣扬朝廷强大这种不良的诗会导向,将事情拉回了正题。

“诸位有什么办法吗?”沈昌明询问着。

应天府尹顾章志的儿子,举人顾绍芳,开口说道:“这事,其实好办,我们苏松地区最缺少什么?”

正所谓“:良言难劝该死鬼,慈悲不渡自绝人,啪!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感谢“19岁的中二病”的1500点打赏,谢谢支持和认可,求月票,嗷呜!!!!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两广缙绅无不怀念殷部堂第七十六章 瘦徐家,以肥天下第一百七十四章 祖宗成法不可违,践履之实不可弃,两难如何自解?第六十章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第二百七十六章 银锭不是货币,银币才是第338章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第404章 颠倒黑白,倒行逆施第475章 四个自然而然的推论第二百三十二章 陛下比王谦还坏!第318章 跟着陛下有钱赚第315章 文华殿里,喜气洋洋第二百一十五章 一鱼两吃第435章 欺你老迈无力第305章 因人成事休定论,时运相逆人离群第一百六十三章 皇极殿公审三逆臣第491章 坑了他张居正,张居正还要说谢谢第490章 给大明当狗,是你想当就能当的?第三十四章 覆舟水是苍生泪,不到横流君不知第291章 来自海瑞的马屁第二百八十二章 陛下说完了,可有人有异议?第536章 大明掌控历法的神第九十一章 朕就办三件事,骂人,骂人,还是骂人!第一百四十九章 少年组天下第一高手朱翊钧第一百一十章 张居正还没用力,张四维就底牌尽出第二百零八章 大明皇家格物院第403章 谋国者以身入局,举正旗胜天半子第555章 欠陛下的债,还不完,根本还不完第295章 君臣?共轭师徒第一百一十八章 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第六十二章 隋珠弹雀,便殿击球第422章 来过,已是足矣第六十二章 隋珠弹雀,便殿击球第六章 一千个读书人,一千个孔夫子第二百八十一章 既然我淋了雨,没道理让你还举着伞第354章 只是官船官贸,不敢妄称再下西洋第411章 光明,非常昂贵第一百九十七章 一开口就是九斤火炮的威力第一百五十二章 画舫一二事第296章 朕当初欠考虑了第475章 四个自然而然的推论第448章 在死亡的边缘试探第327章 陛下,臣真的没敢多拿一厘钱!第464章 抛开军事威胁不谈,推广海外宝钞第一百三十六章 大明和西班牙的共同困境第304章 打起来了,北虏的使团打起来了!第480章 我的下限是你的上限第二百五十二章 贱儒们那张犯贱的嘴第二十七章 划破黑暗的一道光第一百五十章 朕有三十三个步营,权豪有几个?第341章 朱门酒肉臭 路有冻死骨第八十九章 给元辅先生一点小小的科学震撼第335章 赚钱,寒碜吗?不寒碜第292章 贱儒类犬第二百八十章 朕倒是有个办法第502章 不解风情朱翊钧第358章 开海一念起,天地刹那宽第310章 一套反坐的处斩方案第367章 国破,山河亦不在第二百三十一章 正奇相生,变化无穷第八十八章 元辅先生,朕带你去看彩虹第359章 大明不是让他们喜欢的,是让他们怕第289章 你问朕是什么人?朕的名字不可探闻第433章 战争只是暂停,从未结束第295章 君臣?共轭师徒第437章 前恭而后倨,思之令人发笑第二百五十九章 朕将带头冲锋第349章 稽税院,扩编!第一百四十六章 毁天下非官式书院,禁聚徒讲学第326章 至此,只是人间君王第296章 朕当初欠考虑了第三十五章 族党排异,不胜不止(为盟主“电饭煲菜谱”贺!)第413章 作恶多端,大祸自招第517章 大明水师阅舰式第一百八十一章 理解谭纶,认可谭纶,成为谭纶第308章 人给狗送葬,天下奇闻!第四十三章 主少国疑,帝制之下的皇权缺位第550章 一屋,一个很奇怪但很现实的计量单第一百七十一章 新郑公来去匆匆,宁远伯入京面圣第388章 朕亲自手刃徐阶第一百七十二章 对付蛮夷,要用他们能听得懂的方式第一百四十七章 大宗伯,想得周到第二百七十九章 朕出一千万银,图谋世界之路第317章 勿有大功于家国,但求小恩于君王第390章 不过是旧时代的残党罢了第527章 百业农为先,农兴则百业兴第三十八章 不是我!不要污人清白!第408章 人就是人,我就是我第二百三十六章 捣巢灭倭长策疏第一百二十章 观天下英雄,唯元辅与载堉耳第一百七十四章 祖宗成法不可违,践履之实不可弃,两难如何自解?第314章 出使泰西使者返京,只带了一堆的书第六十章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第二十八章 力足以胜天第一百一十三章 倍之?超级加倍!第八十八章 元辅先生,朕带你去看彩虹第二百六十八章 论迹不论心第二百四十九章 一张嘴,哭的梨花带雨就是铁证第二十二章 元辅,朕有疑惑第二百六十章 战争之中,伤亡不可避免第三十五章 族党排异,不胜不止(为盟主“电饭煲菜谱”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