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尘土飞扬的小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摆着一张简陋的卦象摊子孤零零的坐在夕阳里,零星几个行人,步履匆忙,甚至没有注意到路边算命的先生。
那算命先生也不急,悠然自得的坐在那里,微微闭着眼睛,迎着夕阳最后的光芒,颇有些怡然自得。
突然温暖的斜阳被挡住了,一个修长的人坐到了算命先生面前,将手往前一伸:“算个命。”
那老人依旧闭着眼睛笑道:“你一朵花算什么命?”
见对方没有回答,他无奈的伸出两根手指,搭在对方的脉门上,几乎是马上睁开了眼睛:“你中毒了?”
无义淡淡的答道:“不碍事。”
那老人面色一冷:“没事儿你来找我该干什么?”话音一落,老人一挥褴褛的袖子,景色瞬间换了模样。
无义无奈的笑一笑,身子靠在温泉的石头上,那老人拿出一个木质的碗,从温泉里舀了一碗清澈的水,只见他将右手食指咬破,一滴淡黄色的血液便滴到了碗里,晃了晃,散开,那老人就将碗递给了无义。
无义接过碗,看都没看便一饮而尽:“久微,你见过罗华?”
久微一愣:“他叫罗华?”
无义点点头,随后:“是不是没想到?”
久微微微皱起了眉头:“他竟然嫌弃我的人参水,以前也没见你嫌弃过啊。”
无义的面色很是复杂:“想不到竟然成了现在的样子。”
久微注意到无义额间的细汗:“很痛吗?人魂分离的滋味可不好受,外面一天,幻境一年,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进来,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无义淡淡道:“千百年来早就习惯了,也许是天意吧。”
“子闵那小家伙偶尔带个魂儿进来解解闷儿,还挺有意思的,不过这孩子缺心眼儿,不看时候,没想到这回惹乱子了吧。”
无义倒是一脸无所谓:“倒也算不上什么乱子。”
久微叹了口气“你就护短吧!”,顿了顿他又试探道:“你打算拿回来吗?”
无义的声音突然有些冷:“不可以吗?”
久微一耸肩头:“有什么不可以,又没谁规定你不能拿回来?”
无义笑了,这一笑让久微的眼睛有些花,他气道:“你看我们两个几乎一般大,可是从小我就是一副老爷爷的样子,而你永远是那么好看,真是不公平。”
无义自嘲道:“皮囊有什么用,你就算再丑,不也还是被人追着满山跑,我再好看,还不是被人避之不及。”
“我有那么丑吗?”久微的胡子忍不住翘了起来。
无义没理他,微微一晒,提起酒壶,又往嘴里倒了一口酒水。
久微看到这里,刚松了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帝江这家伙真是不识好歹,当年你就不该管他,如今被狗咬了吧。”
无义:“不看僧面看佛面,毕竟当年他的父亲有恩于我。”
久微一撇嘴:“如果他爹还在,估计这小子早就被灭了。”
无义整了整袖子,悠悠的开了口:“他爹要是还在,我管他个屁!”
久微闻言大笑:“毒好点儿没有?”
无义活动了一下筋骨,适才四肢的无力感渐渐消退:“就没见过你解不了的毒。”
久微闻言,声音却失落了起来:“我解不了你身上的离魂。”
无义不在乎的说:“有时候痛才让你清醒。”
久微别开视线,转移了话题:“我看着这幻境先前松动的结界被你加固了。”
无义点点头,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久微:“你这是一时半会儿不打算出去了。”
无义回头看了一眼久微:“在哪里带着还不一样?”
久微有些急:“你现在离魂啊,在这幻境里面只能更痛苦,时间久了,可能会——”
无义不在乎的打断了久微:“这样帝江也出不去。”
久微气道:“那小子是不是打算出去被人做成烧烤?”
无义嗤笑一声:“不是谁都像你这么想的通的。”
久微一摆手:“让他出去,等烤熟了,你再提回来,给我下酒。”
无义被老朋友逗得“噗嗤”一声笑了,“你这千年老参下酒,再配上烤鸟肉,倒应该是绝配。”
久微没料到他竟然这般恶毒,忍不住“啧啧”两声:“你这家伙这些年在忘川没学什么好啊。”
无义和老人参相视一笑后问道:“你觉得罗华怎么样?”
久微略一思索:“那孩子不错,可就是觉得弱了一点儿,说不出哪里弱,就是感觉离当年的你差了那么一点儿。”
无义没有说话,眼神有些难以揣测。
久微见他额头又有薄汗,担忧的问:“你现在能提起几成灵力?”
无义闻言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大约三成。”
久微一惊:“那你怎么对付帝江?”
无义满不在乎:“你看他还把我怎么样了吗?”
久微指着无义:“你是不把自己这条命折腾没,不肯善罢甘休。”
无义冷冷一笑:“想让我死估计不是那么容易,当年的忘川不也没能要我的命?”
久微眉头微微一皱:“不行,我和你一起找帝江去。”
无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好是照顾好自己吧,打架这事儿还是我来干,你不擅长,再说很多年没有好好动过筋骨了,该动动了,要不都忘了架是怎么打的。”
久微吃瘪,确实他不擅长打架,他瞪了瞪眼珠子:“那你打算怎么办”
无义神色笃定:“这空花境虽然不是固若金汤,但也不是可以随意进出的,帝江受了伤,我又将这场幻境加固,他一时半会儿出不去,如果想出去,他就得先找到罗华,我大概能猜到他会去哪里。”
至正二十三年七月,朱元璋大军如期抵达,被困八十五天的洪都终于解围,陈友谅败退鄱阳湖,却正值鄱阳湖枯水期,进退两难,朱文正一战成名,徐小七重伤,奄奄一息。
朱文正顾不得鄱阳湖的战事,数次上书朱元璋,求娶徐小七,未得吴王点头,竟然在帐前长跪不起。
徐达置身军营不见外客,常遇春内心愤恨,在鄱阳湖大开杀戒,朱元璋左右为难,朱文正却坚定起誓此生若非徐小七,绝不他娶!
万般无奈,朱元璋派人试探徐小七心意,病榻之上的徐小七听闻朱文正为迎娶自己顶撞朱元璋,忍不住红霞满面,精神竟然好了很多,朱元璋知道此二人情投意合,便准了这门婚事,战争时期一切从权,从简,婚期便定在了三天以后,就是今天晚上。
无义自从那天消失后,至今未归,床上的罗华依旧昏睡不醒,子闵一筹莫展,这可如何是好?
子闵正担忧的看着窗外,突然床上传来细微的声响,猛得回头,发现罗华竟然晃晃悠悠的坐了起来。
子闵大喜,她快步上前,一把扶住罗华:“你可算是醒了!”
罗华的目光很茫然,他伸手揉了揉一片空白的额头,看着子闵一时之间竟然什么也不记得。
“你没事儿吧?”子闵小心的试探。
罗华甩了甩头,昏迷之前的事情在脑海里飞快的闪过,他一把揪住了子闵,急切的问道:“我姐呢?”
子闵一听,皱了皱眉头:“你叫什么名字?”
罗华被子闵一问,顿时愣了,子闵见罗华似乎仍没有从幻境中清醒过来,她忍不住又提高了音调,严肃的再问:“你叫什么名字?”
罗华茫然不知所措的眼中开始有了一丝清明:“罗——华——”
子闵长舒一口气:“我是谁?”
罗华转过头看这子闵,记忆慢慢涌上心头,“你是——子闵姐姐。”
子闵听到后浑身一松,一屁股坐到了罗华的床边,有些垂头丧气:“无义不在,你要是再不醒,我都快愁死了。”
罗华看着焉头耷脑的子闵,竟然第一次觉得这小妖精也挺可爱,他晃了晃依旧昏昏沉沉的脑袋:“子闵姐姐我怎么了?”
子闵闻言起身敲了罗华脑袋一下:“你这傻小子被幻境迷惑了,差点儿在城门前被乱箭射死,我当初特意嘱咐你的事儿,你就喂狗了?”
罗华这才真的记起之前的事情,一身冷汗“唰——”得爬上后背,真是好险,如果不是那个突然出现的人,自己此刻可能已经是筛子了。
“是无义先生救了我?”罗华依旧记得那个暗红色的身影,他的臂弯里带着一股好闻的花香。
“嗯”,子闵说:“我自己的灵力一点儿也提不起来,相帮也帮不上,除了他还能有谁?”
罗华小心问:“那无义先生呢?”
子闵一听更焉儿了:“你不用紧张,他出去了,还没有回来。”
罗华又问:“子闵姐姐,小七怎么样了?”
子闵一听没有好气的回答:“小七好着呢,就快和朱文正成亲了。”
“什么?”罗华瞬间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以?历史上她嫁的是常遇春啊”
子闵噘着嘴,摊开双手:“我也没想到会成这个样子,她的心结怎么这么难化解。”
罗华急切问道:“小七什么时候成亲。”
子闵无奈的回答:“今天晚上。”
“成亲后,她会怎么样?真的会像你之前说的再也出不去了吗?化在这幻境之中?”罗华紧紧盯着子闵。
子闵叹了口气:“徐小七这辈子最想得就是嫁给朱文正,好容易如愿,你觉得她会放下这虚假的一切了无牵挂过忘川吗?飞蛾宁愿扑火,也不会重归黑暗。那执迷得人怎能看得清?参的透是福分,参不透是天命。”
罗华一把掀起被子:“我要去见见她。”
子闵:“没用得,朱文正派了亲卫保护她,任何人不得靠近。”
罗华一惊:“不至于吧,成个亲还要将人看住?”
子闵神情微微一沉:“我觉得朱文正似乎与以往不同了,他在防着我。”
罗华微微一皱眉头,喃喃自语道:“或许我有办法。”
已是下午,洪都将军府张灯结彩,只等入夜,新郎新娘喜结连理。
新房中丫鬟们进进出出、忙前忙后,徐小七一身喜气洋洋的嫁衣端坐铜镜前,较当日在洪都城上更为艳丽,更为华美。
可是新娘子的眉间却有一丝忧虑萦绕不去,丫鬟们以为七小姐身子不适,体贴的放了一个抱枕在椅子上,徐小七软软的靠住了。
“七小姐,七小姐,蓝公子醒了。”一个小厮在门外报喜。
徐小七闻言果然精神一震:“小玉怎么样?”
小厮:“蓝公子说身体已无大碍,七小姐不必担忧。”
徐小七直起身子急急的说:“我去看看他。”
“七小姐这怎么可以,吉时马上就到了,误了时辰就麻烦了。”喜婆笑着按下徐小七的肩膀。
“可是我想见见小玉,就现在,要不我心里总是放心不下”。徐小七面有焦虑。
“要不小的去请蓝公子过来一趟?”那小厮低着头提议道。
“小玉能下地吗?”徐小七还记得晕倒前,罗华为自己硬生生受了几箭。
“七小姐,蓝公子活动已无大碍。”小厮回答。
“太好了,快让他过来给我看看。”徐小七声音里带着一丝喜悦。
丫鬟们却有些为难:“朱将军担心七小姐身子,吩咐了不许任何闲杂人等靠近。”
徐小七笑了笑:“小玉怎么是闲杂人等呢?他和我哥哥一样是我的亲人,快派人去请。”
不一会儿,子闵就张口结舌的看着罗华被小厮恭恭敬敬请出了门。
罗华毕竟刚刚醒来,身子还有些沉重,被人搀扶着进了徐小七的闺房。“姐——”罗华见徐小七安安稳稳的坐在椅子上,忍不住热泪盈眶,竟然再也说不下去一个字。
徐小七赶紧起身,一把扶住罗华的臂膀,上下打量,眼圈跟着也红了:“没事就好。”
罗华用力收回眼眶中打转儿的泪水,抬起手,轻轻拭去徐小七眼角的湿气,笑道:“今天是姐姐大喜的日子,不能哭。”说完扮了一个鬼脸儿,逗得徐小七破涕为笑。
罗华看着一身大红嫁衣的徐小七,心头瞬间涌上各种滋味儿,他扶徐小七坐回椅子,然后蹲在她面前,抬头看着眼角眉梢都洋溢着笑意的新娘子,撒娇道:“姐,我舍不得你嫁人。”
徐小七半嗔半笑的拍了一下罗华的头:“怎么我出嫁后,你就不认我这个姐姐了?”
旁边的丫鬟一听,“噗嗤”一声,捂着嘴笑了,罗华有些不乐意:“姐你看,你没嫁人的时候我想找你就找你,想和你说什么就说什么,现在你要嫁人了,想见你还得人通报,说个话还要被丫鬟笑。”
徐小七一听冲着身后的丫鬟、婆子们摆摆手:“你们先出去,我和弟弟叙叙家常。”
丫鬟们赶紧摆手:“七小姐,这怎么使得,我们不再出声就是了。”
罗华趴在徐小七膝盖上,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徐小七一边用手顺着罗华的毛儿,一边说:“出去吧,以后我们姐弟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丫鬟婆子们相顾一视,无奈的离开了房间,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