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似的景色, 相同的人却被白天和黑夜划分。
某艘飞船上。
同样是临窗的位置,李太白面窗而坐,托腮望着窗景。
恰好来到了一个大城市, 绵延的高楼大厦, 街道上人和车涌挤。俯首往下, 人类似乎是无数点蚂蚁, 战战兢兢地只懂往前进。
出生, 成长,繁殖,老死。
一生为了衣食住行, 无所不用其极。短短地几十年,从浑浊的羊水出生, 又从浑浊的空气中死亡。
不过短短几十年的时间, 却妄想装下千年的梦。
她的父亲曾在某学术书籍中写道:人类实在太可悲了。我不知道可以为这种族做什么, 但至少比什么都不做要好。我希望从自己出发,不要扭曲, 更不要沉默。从我开始,虽然不是直路,也能到达终点。
她的父亲是著名的人类学家。
他对生命的悲怜,甚至舍不得伤害一只蚂蚁。
李太白对父亲的认识只限于书本,那一个高大, 却又无法接近的形像。但父女之间的信念是相同的。
从我开始吧!
前路纵是荆棘满途, 有高山, 也有沼泽, 有平地, 也有草地……不论兜兜转转,中途遇过多少困难, 只要坚持,总会到达终点。
由我开始,亦由我结束吧!
她摊开手掌,接住一缕阳光。
背后一道黑影袭来。
一道高大的青年不客气地坐在她身旁,顺手给她一杯清水。自己则举起酒杯,呷了一口,休闲得如渡假的旅客。
李太白冷睇了他一眼。
在阿啾啾地狱时他偷袭过她三次,每次都是往死里整,若不是她留有一手,早已白雪埋骨。
杀人未遂后他又像没事般,总出现在她身边,偶尔是陌生人身份,偶尔也会像情人般出现。
这都不叫精分,叫什么?
他甚至和她讨教:“你怎么破我的近身术?”
她没好气地问:“你是跟谁学的?”
“我妈妈。”
“你妈妈是从我师傅那学的。”
伊路米一脸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难怪我一出,你就知道招数。我还以我出手慢了呢!”
李太白喝了一口清水。
寡淡,无味。
她问:“为什么你喝酒,而我是水?”
“酒要花钱。”
“……”
李太白无语地吐了一口气,看了他一眼,又转眼看了看玻璃窗。真想直接踢他下飞船,但一想到玻璃窗的修理费,她又打断了这个念头。
李太白怒而起身。
某人唤住她。“上哪?”
“买酒。”
某人眼睛一亮。“你醉了,我就可以下手。”他不喜欢她喝醉的模样。
李太白脚一软,身子一偏,小手按住某人胸口。“听说你家挖心是专业户。你知不知道我是开膛的权威?”
食指一压。
“从这里往下一划,刀锋一过,甚至不冒一滴血,整个胸膛完整地打开。你甚至可以看到心脏跳动的模样。”
手腕被扣,手掌强行按在厚实的胸膛上。“呐,有本事,你可以试试?想挖我的心,你不是头一个,也绝对不是最后一个。”
他以指尖缓缓地抚过她的手背。“这么细嫩的手指全断了,有点可惜哦!”说罢,用力一掐,而李太白早就料到他的行动,膝盖一顶,将自己甩离。
伊路米一松开,反手劈向她的背。
李太白不闪不躲,反而双手捉住他的手臂,叫了声“发。”聚气于指尖,发出强烈的一击——
“呯!”
爆破引起安全启动,烟雾加雨水齐下。
李太白躲在桌下。
不久后,一只大手伸向她。“出来吧!”
哼!
李太白轻哼一声,探出手小手,借力站起身。伊路米轻拍了拍她衣物上的灰尘,两人整理一下,相偕离去。
飞船上的观众目瞪口呆。
这就是传闻中的相爱相杀吗?
而李太白认为他们绝对不是什么相爱,却是相杀的关系。这一趟路程,她没有购买返回的船票。
她连爱的资格也没有。
这是她的家,连回忆里都不曾出现过的家。
她的家位于坎亚城的郊区,是一座中古时期的古堡,是她父亲继承的遗产之一。婚后他和妻儿居住,直到被杀害。
古堡荒废多年,杂草丛生,李太白抵达时已接近傍晚。
淡灰的背影下千年古堡更显幽森,渗人。外墙一片深绿的爬山虎像套上野兽的外衣,张牙舞爪,仿佛随时将人吞噬。
她的家人都葬在古堡后的家族坟场中,而她也不会例外。
刚到市区时,她故意甩掉伊路米。以他的能力大概一,两小就可以查清她的位置。
不过,就算找到,也已经晚了。
家。
太过陌生。
她站在生绣的铁门外,裹足不前。
忽地,铁门不知被风,还是被什么一推,竟自动打开了。李太白微仰头,天瞬间黑了下来,而小道上的灯随之亮起了。
小道两旁本是花坛,植着各种珍贵的花卉,而花随着女主人的死亡而凋零早败,杂草倒长得很高,已到她的腰际。
主宅在小道的尽头处。
她在此地出生,却没有任何记忆,只在报纸中看过家的模样。
李太白轻喃一声: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说罢,跨过铁门,踏上石板小路,来到主宅前。
仿佛知晓主人归来,宅内灯火通明,照亮了一切,但内外皆不见人影走动,了无生气,静得令人恐慌。
她搭级而上。
刚到敞开的大门处,忽地熟悉且令人厌恶的腥味扑鼻而来。
是血。
新鲜的血液,带着咸腥的气味。
她脚步一住,心下一紧,四处张望,只是铺满灰尘的旧宅,没有人生活的痕迹。大理石的地板上有拖行的痕迹。
她再提步……
血,仍未干涸。
挣扎地向四方流动。
她的脚步很轻,很小心,没有溅上一滴血。
血越来越多,越来越浓,腥味令人掩鼻。在不远处有一道黑影倒下,血来自于他,而灯光之下那人仿佛只是一只巨大的飞娥。
迷恋光芒,扑倒自毙。
李太白边行边观察。
倒地的是一名男性,中等身材,面朝地下看不清面容。四肢和头部没有缺失,血从胸前染开,应是一招毙命。
那个人身边总有两名成员保护,但这却不像是他身边的人。
想着人已经行到尸体旁,她微弯身,手尚未探出,却见尸体的左手戴着一串解毒珠,已被血染上鲜红。
这串解毒珠是由百年以上的魔发绿的种子串成,是她在阎罗乡发现,编成手串送给了她身边的人。
她的手在发颤。
眼眸剧烈晃动,挣扎。
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她这样告诉自己。否定那一闪而过的念头。
小手轻轻地拨开那人的黑发,一张清秀的脸庞苍白无色,已失去了生气。她抖着声音唤道:“飞……飞鸟……”
但飞鸟的心脏早已停止跳动,没法回应她。
她的双手沾满鲜血,跌坐在地。
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这样的……
她不要任何人为她牺牲。
不要。
这是她的家事,她要亲手了断。
飞鸟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
李太白挣扎起身,往虚空唤道:“……哥……哥哥,我……我回来了!”空旷的走廊传来回音不断地重复:哥哥……我回来……
而虚空中却没有人回应她。
大宅内仍是安静的教人心发寒。
客厅的门边忽地现出一道身影,影子在地板上拉长,几乎碰触到她。
那个黑影淡淡的看着染着鲜血的李太白。
李太白大步走去,手染满鲜血的手指责。“你,为什么要杀他?”
“他想杀我。真是愚蠢,不自量力。”那黑影应道。
闻言,李太白眼角的泪珠划落,坠在地板上碎裂。“你不该杀他的。他不是你的对手,他只是因为……”
因为想保护我。
不顾一切,不顾性命地想保护我而已。
为什么你连他也不放过。
黑影反驳。“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敞开双手,欢迎他来杀我。”
扫过她脸颊的泪痕,他不悦地责备:“薇薇,眼泪是软弱的标志。我的公主,我跟你说过不要掉眼泪,不要示弱。尤其跟自己敌人。”
李太白抹掉脸上的泪痕,冷声应道:“我不是你的公主。”
那人扬起一抹宠溺的笑意,说:“你出生的那一天妈妈抱着你跟我说,你是我一个人的公主。薇薇,妈妈是不会说谎的。”
她是小公主,而他是公主的骑士,这是妈妈按排兄妹俩的身份。
母亲一直是她心口的痛。
伊路米曾用此来攻击她,眼前的青年也用同样的方式。只是伊路米毕竟是外人,而他却是她的至亲。
疼痛袭来,竟让她一瞬间无法呼吸。
“那妈妈有让你杀掉唯一的妹妹吗?”李太白反讽。“库洛洛·鲁西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