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归期

春节在轻舞飞扬的雪花中临近了,病员们在这归心似箭的节日前夕千方百计地准备回家过节,病房里有了难得一见的快乐气氛。而好事总是成双成双的。

万元户艰难地盼到了一笔两万元的赔款,虽然相当需要数额的一个零头,但有一点总比一点没有好,他一愁莫展的脸展开了少见的笑颜,他还指望着那场拉锯战似的官司能早点有个结果,让身心疲惫的自己心头有个靠。他也放弃死守医院逼赔偿款的作法了,在这里呆了快一年他八辈子也不想和医院沾边,能逃开就逃开,剩下的麻烦就在来年里边养伤边解决吧,现在只求过个好年,不然就要在医院里崩溃了。平时是他的火气烧倒全病房的人,这次是他的笑声充斥了病房,大家才发现他是个很容易知足的人。不过这种笑声没维持多久,他就静了下来,快乐总是那么短暂的。

林易渺的片子也出来了,他的股骨骨痂长得很好,钢板在体内也没有排斥反应,伤口愈合得很顺利,可以回家静养并做些功能锻炼,再过两月就能慢慢脱离拐杖正常行走了,钢板则要在一两年后经复查再取出,只是这两三年不能负重行走。这个消息从主治医师口中出来,也如久旱逢甘霖,只要能回家,一切都变得美好了。

对林易渺他们来说,高兴的事还有两件:一是大腹便便的木兰品已经被丈夫从北京接回广州,准备春节后当妈妈了;二是木家敏也来到北京,他和董琳丽抽空逛了故宫长城圆明园王府井购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包括袋装北京烤鸭,林易渺则托他们给婆婆爷爷父亲继母还有两个弟弟各带了过年的新衣。

这天,董琳丽陪拄着拐杖的林易渺到外面理完发回来,见万元户和另一名伤员都不在病房,病床已经收拾一空,显然已经回家了。整个病房如同整个医院显出萧条之气,仿佛病魔也畏惧年关几分。

木家敏一个人在病房里看着电视,翘着二郎腿吸烟。他刚和木家直把出租房里的大堆行李送到火车站办了托运,木家直在火车站守着其它随身行李,他则是来接林易渺和董琳丽去火车站回家。正值春运期,西客站人山人海,他们得早些出发。

董琳丽见木家敏来了,笑道:“这么快就办好托运了?”

木家敏看着林易渺拄着拐杖慢慢地坐到床上,又回过头对董琳丽讽刺道:“你希望我办慢点才好是吧!”

“什么意思?你怎么这么想?”董琳丽说着,见木家敏一口接一口地吸烟,要去取他的烟,“病房严禁吸烟,要吸就去卫生间。”

木家敏躲开董琳丽来取烟的手,站起来猛吸了一口又吐了一口烟雾说:“老子偏要吸,怎么了?这里没外人,又不影响别人,我吸吸又怎么了?卫生间吸,你是让我去吸烟呢,还是去吸屎?老子吸烟,你心痛啊——,心痛烟钱还是心痛渺儿呢?不是为我得肺病才心痛吧。”

董琳丽说:“你自己都不把健康当回事,我心痛也是白痛!你今天怎么了?前两天都还好好的,今天一来就发闷脾气。”

木家敏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了,说:“你心里清楚!”

董琳丽说:“我清楚什么?我只清楚你来这里不是我为,不是为渺儿,是闲得无聊了才想起我们的。”

木家敏这次来北京的确不是因为董琳丽或者林易渺,是因为他的茶馆暂时停业,他终日闲得心慌干脆就来北京散散心,顺便可以表示对林易渺的关心。利音市从元旦开始掀起了一股节日廉政风暴,其中一项内容就是公职人员、领导干部和党员一律不得参与任何形式的赌博,也不得旁观赌博,否则一经查出将严肃处理。这条规定本来对小茶馆并没有太大影响,但是社区为了体现综合治理工作抓得深入抓得扎实、业余文化活动活泼健康,平时也对小茶馆反复进行检查监督,让小市民打起牌来很不痛快干脆也金盆洗手了。社区在贯彻文件精神、整顿娱乐风气、狠抓廉政建设方面的雷厉风行迫使木家敏不得不暂时关闭了茶馆,只等这股冬风吹过之后,象原上草一样春风吹又生。

木家敏听了董琳丽的话,嘿嘿地冷笑了两声说:“我们,叫得好亲热啊!你是我家的人,不是他家的人,还我们!”

董琳丽着急地说:“你钻什么牛角尖?我才不象你那么钻字眼。他是你侄儿呢,你还分得那么清。”

木家敏站在董琳丽身后继续说:“说我闲得无聊才来?依我的性格,就是闲着也不会来看这个不念书、只会玩失踪的侄儿,我还想揍他一顿呢!要不是这场车祸,他还不知躲在哪里玩呢!看在我父母和大哥反复替他说好话的份上,我才来的。你来这里才真正是因为闲得无聊,你以为离了你这个红萝卜就开不了席,人家离了你就不能治病啊!医院的陪护工和义工多的是,一请就到,谁稀罕你在这里陪!哼哼,还陪几个月,我可从没见你有这样好的耐烦心。我几次三番让你回来都舍不得走了啊——,让你这样陪我怕没有这么好的耐烦心吧!”

董琳丽说:“你成天不在家,我回来陪谁去?只要你在家,我哪有不陪你的。好了,别在这里争了,害不害躁?”

林易渺见他们为自己的事争起来了,很过意不去,劝道:“幺爸,幺妈,对不起,都是我拖累了你们。你们别争了,回去后,我再也不麻烦你们了。”

木家敏走过来围着林易渺的头看了看,林易渺以为他在看自己有没有头伤,说:“我头顶上的伤口已经好了,只是皮外伤,头发遮了些。”

木家敏阴声笑道:“这头发理得不错,是你幺妈理的吧?”

林易渺嗯了一声。

木家敏扭过头对董琳丽说:“呵呵,看不出啊,从理发店理到医院里来了。”

董琳丽不想让他知道是自己理的,说道:“这是在医院门外的理发店理的,不信你去问。”

“是你亲自操刀理的吧!”木家敏说完停顿了一下,见董琳丽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就说:“怎么,自己做的事不想承认?不敢承认吧?万元户都告诉我了,你都给他理了几次发了,骗谁呢?”

董琳丽心想那个万元户真是无事生非,自己只不过在他面前说过一次,他连这种事也说了出来。她装着无所谓地说:“我亲自理发又怎么了?那些年我天天给无数人理人发,你又不是不知道。”

木家敏嘴角微微一翘,说:“狗改不了吃屎,发廊妹改不了理发。”

董琳丽一听这话生气了:“理发又怎么了?从古到今都是光明正大的职业!你才是狗改不了吃屎,赌徒一个,有本事就别在这次整顿中被整顿……”

木家敏还没听她说完,就啪地一声扇了她耳光。

董琳丽被打愣了,捂住脸并没有哭,双眼仇恨地指向他。

林易渺的眼前突然闪过黄麦麦在火车上挨人耳光的一幕,他的心随着那声耳光**了一下。如果陌生人打黄麦麦叫欺负的话,幺爸这样当着自己的面打幺妈就是侮辱,同时也侮辱了他。是的,幺爸一直恨着他,妈妈自杀后大骂过他,他失踪后更骂过他,幺爸是喜欢侮辱他的人。但他没有想到幺爸会为理发的事上纲上线,不知道该怎么去劝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想起幺爸有时是个很节约钱的人,他鼓起勇气说:“幺爸,我是不想让家人看到我蓬头垢面才去理发的,你不要怪幺妈。她只是为了帮我省一点理发费才给我理的,我以后不会再找她理发了,你别怪她,要怪就怪我。”

林易渺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拉住木家敏的胳膊,不想让他再打董琳丽。木家敏不理,手臂一挥把林易渺挥回了床边,林易渺差点跌倒,被他用手在床上撑住了。

董琳丽看见林易渺要跌倒了蒙着眼尖叫了一声,随后一听没什么异常又睁开了眼对木家敏说:“你如果把他腿摔瘸了,这几个月就前功尽弃了!”

木家敏指着董琳丽的鼻子咬牙切齿地说:“前功尽弃也是他自作自受!出来几个月,你就当自己是北京人了啊,胆子不小了,没把老子放眼里了,在这里还看起我的笑话了啊!老子没日没夜地在店里挣钱供你吃喝玩乐,你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我不开那个店没你的好果子吃,你就休想在我面前要钱去洗脸、美发、买好衣服!你这几年除了东折腾西折腾地败家,连给老子洗个脚都不耐烦,我还没让你夹着尾巴做人呢,你就把**翘上天了!这几年谁在养你,靠什么养你,你给老子弄清楚!如果真的开不成茶馆,赌场多的是,这里没有那里有,我怕个屁!到那时,你自己去喝西北风!”

董琳丽被他的话说到了要害,低着头默不吭声了。她心里很清楚自己挣的一点儿钱被自己消费一空了,其它积蓄都来自于茶馆的收入。

木家敏指了指林易渺,又指了指董琳丽,说:“你们的事,别以为我山高皇帝远不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老子在这里给你们说清楚,在北京的事就算了,如果回利音,你们再传出什么风声,老子非杀了你们两个狗男女不可!”

董琳丽这下似乎醒悟过来,象换了个人似的,瞪起双眼指着木家敏用脏话骂道:“我他妈什么狗男女了?你给我说清楚!你血口喷人脏水乱泼!我知道万元户给你乱说什么了,他是个什么东西,他嫉妒渺儿不愁医药费,成天在医院里说长道短的,你就当真听了!你长没长脑袋!你好好看看,这医院人来人往,不是针就是药,不是血就是泪,哪有狗男女在这里混的!就是你和我,你过来一周了,也没机会和我狗男女一次!你他妈真是一头蠢猪!”

木家敏被董琳丽的气焰压倒了三分,但还有七分在,说道:“空**不来风,你们两个给我好自为之,我是什么风风都听不得的人。如果哪天我发现你们有什么,当心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董琳丽说:“我看你在发疯发狂了。过年过节的,还说这些话!纯粹是庸人自扰!”

林易渺也明白了几分,万元户平时动不动就拿“情人”一词对他和董琳丽开玩笑,不管他们怎么反对。这次他把玩笑开到木家敏面前去了,他倒是拍拍**轻省地走掉了,自己却无法走得轻省了。林易渺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男女授授不亲,如果是从前的那位幺妈来照顾自己一切都会太平,但现实没有如果,这位幺妈的确太年轻了,年轻得让人看到胳膊真的就会想起大腿。他不想多说什么,很多事越说越复杂,就起身收拾物品准备离开医院回家,告别是是非非。

董琳丽收拾完其它杂物,见他拄着拐杖提了重重的一袋书籍,就走近说:“我来拿,你只管走稳就是了,现在可摔不得。”

林易渺不放开手中的袋子,坚决地说:“不要你拿,我自己行。”

董琳丽见林易渺没有让她帮忙的意思了,知道他在回避她,就对着闲在一旁的木家敏说:“渺儿走路不便,你这个当幺爸的快去帮忙提提书。”

林易渺也坚决不让木家敏提书,但是书很沉,他没坚持走多久就歇下来了。

木家敏见林易渺提着东西的确不好走路,走过去把那袋书提了过来:“幺爸是专门来接你们回去的,你也莫见外。事情都过去了,别和我这个大老粗计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