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谨白听出冯世兴话里对萧桐到底还是有微词,便道:“我知道爹这些年,在萧夫人那里受了许多闲气。可萧夫人其实最初并没想过,事情会到今日这个地步。她很矛盾,觉得我不需要回安国公府,但也曾想过,我到底是你的儿子,说不定哪一日,我会堂堂正正回到冯家。她还请人教我大家公子的举止做派。我师父曾经带着我四处游历,她觉得我身上沾染了太多江湖习气,只怕以后回到冯家会不习惯,为此,她甚至想过让我不要再跟师父有过多的来往。她担心我走了你的老路,在我情窦初开的年纪,总怕喜欢上身世不够清白的姑娘。我那时便猜测过,她瞒着你这些事,只怕心里也不好受。只是到了后来,事情的变化,实在难以预料。”
冯世兴道:“我并没有怪过她。是我当初行事逾矩了。我不能娶凝华,却又……后来也是我没照顾好你娘,所以这么些年了,她心里一直有气。甚至连你被偷梁换柱了,我居然都傻的不知道。”
冯世兴有时候想想,觉得自己这辈子只做好了一个臣民应尽的本分。可以说,既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情人,更不是一个好父亲。好兄长也谈不上。他自幼得祖父母教导,两个弟弟跟在父母跟前更多一些。年长后,三兄弟的感情也不算多么深厚,两个弟弟也极不受教,他根本管教不了。以前他还算是个孝子。而现在,他要为了帮儿子和朋友,为了不再更多的对不住妻子,只能不做这个忠臣和孝子了。
俞谨白道:“爹,我……我觉着当初的事,并不能怪你。我听姨父和姨母说起过祖父母。他们那样的身份和性情,根本不可能同意你迎娶忠烈侯的丫头。娘的真实身份又不能暴露于人前。”便是能又如何?只怕在旁人看来,罪臣之女、营妓、逃犯,这样的身份,还不如萧桐的贴身大丫鬟呢。
而以娘当时的念头和性情,又不可能给人做妾。否则,她也不会在方氏夫妇婚后,跟随萧夫人离京了。那个时候,由萧夫人做主,让她给安国公做个妾不就好了。
再后来,娘虽然二度入京,却是另有目的。何况温夫人那样的女子,也是容不下夫君纳妾的。
要怪,只能怪世人偏喜欢将人划分出个三六九等。若冯世兴喜欢谁便可自己决定娶谁,又或者,若爹娘也能像姨父和姨母那样,有能足以匹配对方的身份,只怕很多悲剧都可以避免。
在俞谨白看来,将所有的错都算在冯世兴一个人身上,那未免有些不公平。本来就是礼法有问题。让多少人活得压抑、不自由。
俞谨白游历四方之时,也并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悲剧。
冯世兴听俞谨白这么说,心中颇有些欣慰。儿子能为他想一想,他终归还是高兴的。他也确实记得,最初他十分怀疑俞谨白的身份时,俞谨白对他还是很恭谨有礼的。只是他那时候生怕是自己想的太多,闹了笑话,不敢随意捅破那层窗户纸。可是从陕榆回来后,谨白便像变了个人一般。
陕榆卫能有什么事让俞谨白变了态度呢?
冯世兴思忖片刻,便问道:“谨白,你是如何知道,当年害了你娘的人是齐声?齐声那时候,又是为什么专挑了你们娘儿俩下手?”
俞谨白面色深沉,沉吟片刻,方平静道:“齐声那时候,不过是一个江湖小贼。他看那里地处偏僻,又布置的高雅,便想偷些值钱的物什拿去卖。所以便用了迷香,将宅子里的人都迷晕了。结果齐声在翻找银两时,看到了几件冯府的东西。他便猜想自己大约是惹了不该惹的人。因为怕被人查出来,齐声便想出了一个下作的主意。将那里弄得跟醉汉看管不利,才引发了火灾一般。我也是后来,凭着一点仅有的记忆,查过很多制造那种奇异迷香的人,最后才查到齐声那里。”
冯世兴想起十七年前在别墅看到的惨状,仍旧是耿耿于怀,恨不能亲手将齐声剥皮抽筋。不过齐声既已被凌迟处死了,还是谨白抓得他,冯世兴多少还有些安慰。他道:“原本该我亲手捉拿齐声归案,是我做得不够。”
俞谨白道:“只怪齐声太狡猾,不能怪爹。”
坐在外间的杨雁回听到此处,却不由皱了皱眉。她其实并没听出什么不对来,只是直觉告诉她,说这些话的俞谨白有些不对劲。或许,事情并非如俞谨白说的那样?
只听俞谨白又道:“爹,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做。你还是将温夫人接回来吧。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我能办了齐声,就能……”
“你不必说了。事已至此,咱们爷儿俩这回就并肩作战罢。至于老方和你姨母,我们三个原本就一起上阵杀敌过,想来这次再联手,也不会多陌生。何况到底是你外祖家的事,没道理我不出头,反倒让晚辈和凝华的表姐出头。”
俞谨白唯有沉默。
冯世兴瞧着俞谨白,原本一直在克制的感情,再也抑制不住,忽然动情道:“你小时候,我不能每日看你,每次见了面,总觉得抱不够。我每每要走时,你也总会哭。事后要你娘哄许久才好。我总想着,哪一日若能一连陪伴你们几日就好了,我便能将自己的孩子抱个够。可没想到后来变故突生……我还以为你命薄,那么小便……夭折了……”
杨雁回听着这些话,也不觉心酸。如今他们父子虽又相聚,可俞谨白已经这么大了,冯世兴还抱得动么,还抱得下去么……
她正想着,秋吟忽然来了。因没了杨雁回的命,秋吟也不敢这时候随意闯进来,只得在院子里时,便高声道:“奶奶,方都督来了。”
杨雁回忙起身道:“快请。”
俞谨白听到外头的声音,也起身从耳房内走了出来,一言不发出去迎方天德去了。
冯世兴也缓步从里头出来,手里还拿着方才的杯子,对杨雁回道:“雁回,一杯茶不够哪。这回,可以给我敬一杯媳妇儿茶了罢?”
杨雁回赧颜一笑,忙接了杯子过来,倒了杯茶,捧给冯世兴,道:“爹爹喝茶。”
冯世兴应了一声,含笑接了茶,一饮而尽,又夸道:“我早瞧着你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
很快,俞谨白引着方天德进来了。杨雁回拜见过方天德后,三个男人这才又进了耳房内。杨雁回往耳房里头重新奉了茶,便离开了堂屋,喊了秋吟过来。
秋吟问道:“奶奶有什么吩咐?”
杨雁回道:“你去让人到药铺里抓些药来,寻着机会故意往外传消息,就说我这些日子身上不好,人也烧得厉害,身边一时半刻也离不了人。若不知道拿什么样的药看着对症,就去问师父。”
秋吟应了下来,满腹疑惑的去了。
杨雁回这才又回到堂屋里,继续做她的针线活。她若病成那个样儿,俞谨白做京官时,便叫人说惧内,老婆都这样了,他还舍得离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