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魇住

“白澄, 将厌之送回瑾庐,麻烦云先生看看。”

苍烬抱着依然昏厥的宋厌之出声吩咐,神情骤然平淡下来。

苍烬话毕, 梧桐就上前扶住宋厌之的手臂, 白澄点了点头, 正想说些什么, 却见苍烬转过眸, 冷眼瞧着那几个满口胡言的难民。

他上前一步,神情分明淡了下来,却令人远远的就心惊肉跳。

“刚刚胡言乱语的, 全部给我抓起来。”

苍烬上前走了几步,负手站在高处, 居高临下看着那群人, 步兵连忙上前将那些人抓了起来。

“你凭什么抓我!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你想做什么?”

那几个被步兵制服跪在地上的难民抬起头, 眼神狠厉,苍烬淡淡抬眸, 淡定自若的神情仿佛这些话不是在对他说一样。

他瞥了一眼这一群乌泱泱的人,冷笑一声道:“再多说一个字,杀无赦。”

那几个跪在地上的人顿时不敢言语,被拦在外头的难民骤然安静下来,将口中的话全都咽了下去。

梧桐眼神闪了闪, 白澄连忙揽住她的肩头, 又出声向苍烬辞了行, 便带着人上了车。

苍烬瞧着这一群人, 将心中干脆一刀全杀的心思按了下去, 冷哼一声,甩袖进了棚。

待回到瑾庐, 已是家家灯火通明之际。

梧桐站在一侧很久,面露忧色,却也不敢出言叨扰。

小姐今年定然是犯了太岁,之前大病一场,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在殿下的照拂下过了几月安生日子,去宫里一次又落水……如今又……

梧桐越想越难过,眼里蓄了晶莹,她死咬着唇不让啜泣声漏出一丝。

白澄瞧着梧桐这番模样,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他看了眼秀眉深锁的云涯,伸手将梧桐拉出了房外。

“……别哭了,没事的。”

白澄瞧着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梧桐,生涩地出言安慰。

他不会与女人相处,更不会与喜欢的女人相处。

更何况是……喜欢的并且现在梨花带雨的女人。

梧桐出了房再抑制不住那细弱的哭声,她揉了揉泛酸的眼角,断断续续地说话……然而白澄并没有听懂。

他颇为头疼地看着梧桐,一把伸出手将梧桐揽在怀里,从前殿下就是这般对待宋姑娘,他也照着学了些,开口生涩安慰:“没事的,殿下处理完事情就回来了,宋姑娘会没事。”

梧桐抽泣着应答,也没有挣扎着逃离白澄的怀抱。

她看向紧闭的房门,心里仍然止不住的担心。

……

“那些人,大概就是他派来的。”

苍夷抬眉瞧了眼自进了棚就一言不发的人。

苍烬端坐在那,神色暗沉,若有若无的烛光略略晃动,烛光昏黄,映不清楚苍烬的眉眼。

他的周遭似萦绕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杀气……苍夷敛眸。

他从前也曾去过关外,见过苍烬杀人时候的模样…苍夷抿了抿唇,还是继续道:“我同无先生看过,粮食被人动了手脚,二皇子病倒也绝非偶然。”

“他倒是狠,自己都下得去手。”

苍烬冷笑一声,苍珏为了让他“办事不力”,连自己都下得去手,如此逃脱嫌疑,倒是厉害。

“他手上定然有解药。”苍夷沉声,口中又跟了句:“无先生还在想法子,这个药虽烈,却不容易危及性命,只是想要找到解药的方子,估计还得一段时间。”

苍烬颔首也不言语,苍夷犹豫片刻,还是小心翼翼道:“要不你先回府看看宋姑娘?”

他是在战场上看见这样的苍烬……恐怕宋厌之晕倒,已经是触了他的逆鳞。

念及此,苍夷还是抬眉看了苍烬一眼。

他知晓苍烬对宋厌之疼爱,甚至说有好感、喜欢,只是他断然想不到,苍烬用情至此。

皇家的人不得深情,他做到了,他本以为,苍烬也能做到。

苍烬自小就性子寡淡,又一身戾气……后来去了军营,心里应当对这些儿女情长早就不在意了。

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不免笑出了声,苍烬不悦地抬眸看了看他,语气不轻不重:“那些抓起来的人怎么样了?”

“关起来了,这件事情交给我,你别管。”说罢,他又劝了句:“你回去找宋姑娘罢。”

苍烬再留下来,怕是他一个不注意,人就被苍烬杀了。

苍夷无声叹了叹气,站起身来强行拽起苍烬,一步步将他推出了棚外。

苍烬也不拒绝,何况他心里,确实是惦记着她。

至于那些刁民……问完了话杀了干脆。

他定住脚步,侧过身子对着苍夷沉声道:“既然他这回先下手,也就别怪我们顺着这件事情往他身后查了……”

苍烬言语未尽,而苍夷则是敛了笑容点了点头。

苍烬一面往马车去,一面想着最近几日发生的事情。

好看的眸子愈加冷冽。

待回到瑾庐,苍烬连片刻都不曾休息,随意解了大氅扔给管家,径直向宋厌之的院落去。

“她……”

苍烬进来时,云涯才刚刚为她施好针。

云涯抬眸看了他一眼,沉下声来:“受了寒,很快就好。”

苍烬神色不变,若只是受了风寒,云涯的脸色不会这么难看。

六清境医术高明,云涯更是阮主最得意的大弟子……苍烬的神色骤然难看下来,宋厌之此刻面色苍白,弱不禁风的样子……

“还请先生直说。”

云涯敛眸,他站起身子面对着苍烬道:“宋姑娘虽是风寒……只恐怕,很难醒转。”

“什么意思?”

苍烬的声音骤然提高几度,什么叫醒不过来?

只是风寒而已,为什么会醒不过来?

“简单来说……魇住了。”

苍烬猛地想起来,上次宋厌之也是……只是那日她很快就醒来,所以他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云涯见苍烬没了话,犹豫片刻,还是继续道:“她……应该是有心魔,有非常害怕的事情,估计是受了很大的刺激……”

心魔……?

苍烬不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词,往些日子,宋厌之给他说话本里的故事。

可话本毕竟是话本,他本也就当个故事听听罢了,没想到…她竟然到这样的地步。

他猛地伸手按住云涯的肩头,低声却急促道:“先生……有什么办法么?

肩膀上传来一阵阵浅浅的痛感,云涯略折了眉心,却也不在意,他淡淡地瞧着苍烬的脸,认真道:“只能靠她自己……不害怕的时候。”

不害怕的时候吗?

“至于时日长短……真不好说。”

苍烬听言,松开握在云涯肩上的手,云涯收拾好东西,也不看他,径直出了房,顺势将门带上,将风声拦在外头。

他愣了片刻,回过神来这才上前几步顺势坐在床沿下,宋厌之安静的时候,眉目都淡了下来。

苍烬伸手轻轻抚了宋厌之细长的眉,又缓缓滑向她闭着的双眼,她平日活泼灵动,杏眼如星又如月,于他而言,就像冬日里温柔的春光,又似夏日西子湖上潋滟的水光。

怎么会醒不过来呢……

苍烬面色带了丝从未有过的落寞,抚着她的指尖略微颤抖……顺着她紧闭的眼睛,到高/挺的琼鼻,到小巧的樱唇…苍烬想着,从前她总会用这张嘴说出让他都不由失笑的话。

宋厌之的脸色苍白,眉目淡淡,仿佛下一刻就会如烟消逝一样。

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苍烬苦笑地看着宋厌之,到底是他的皇妃,娇弱可人,弱柳扶风,该是他为她挡下一切风霜雨雪,该是他将她捧在手心,然后妥帖地放在心尖儿上。

本想着这件事情了了后,苍珏的把柄也已经在手,等一切尘埃落定,她也就该及笈,也该风风光光地嫁给他,做他最好,最爱的皇妃。

苍烬苦涩地勾了勾唇角,若让人看见他这样子,只怕是会大吃一惊。

最不平易近人,面若冰霜的七皇子,也会有这样的时候。

“你可要快些醒来。”

苍烬抚着她面的指尖改为握紧她略温热的手,他低下头轻轻吻在她的手背上,眉目含着一江的柔情。

“万事有我,你别怕。”

苍烬温柔地看着宋厌之。

他的厌之想休息,就休息好了。

陪着他在外面受累,怎么行呢?

那是他最爱的姑娘……

她会在开春之前醒来。

等她醒了,天气也转暖,瑾庐后的桃花也都会开,一切事情,麻烦的不麻烦的,干净的肮脏的,都会处理好。

所有都会尘埃落定,而她也会穿上他早就备好的嫁衣,笑盈盈地嫁给他。

是了……他早就盼着她及笈,盼着她嫁给他。

三日流水宴,十里铺红装。

他的厌之,理应有最好的东西。

所以……

“你要快些醒来。”

“我……还在等着你。”

“等你,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