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谋害

天气愈渐好转, 距宋厌之昏倒,已过了十日有余。

宋府走水,宋临川忙的脚不沾地, 虽谴人去了瑾庐两三趟想接宋厌之回来, 都被苍烬全部打发回去, 如此一来二去, 宋临川也就安心地将宋厌之放在瑾庐。

总归宋府修葺未完成, 宋府上下都忙里忙外…再接宋厌之回来,也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待在瑾庐,由云涯无先生共同照看, 虽躺了那么多日,面色倒是比晕倒时更红润了些。

梧桐端了铜盆进来, 为宋厌之日常擦脸, 从一开始看到她就会恸哭不已, 到现在已经敛了情绪,日复一日地同她说京城里的事情。

苍烬出门前来到了宋厌之的房里, 梧桐也很有眼力见儿地走了出去,顺势带上了房门。

倒是比前几天脸色好多了。

苍烬温和地看着宋厌之,瞧她面色红润几分,倒可以不用去罚阮万壑了。

无先生与云涯动不得,帮他都是情谊, 要是没照顾好, 就让阮万壑去天南地北地寻找名医。

苍烬低头轻柔地吻了吻宋厌之的手背, 温声一句:“没事, 我在。”

说罢, 他又看了宋厌之几眼,收拾好情绪, 待出了门,又恢复那个神色淡漠的苍烬。

今日该进宫去。

他刚下车,正巧碰见在宫门的苍夷。

两人目光对视,都从对方的眸色里看出一丝凝重,言语不多,两人同肩向玄坤殿行去。

玄坤殿上人影寥寥,一派明黄。

正大光明匾额下坐着的太玄帝,容颜庄重,气势斐然,他头戴十二旒冕冠,一身明黄色龙袍,岁月在他的脸上流下了道道痕迹,却更添几分风采。

苍珏面色发白,显然大病初愈,他就站在哪儿,太玄帝淡淡地看着他,却也不说话,倒叫他有几分胆战心惊。

他没想到,苍烬那派的人竟然真在区区几日内找出了法子,真是……

失策……

苍烬同苍夷进来时,同太玄帝行了个礼,苍烬瞥了站在一侧的苍珏,心里冷笑一声。

苍夷率先开口道:“父皇,儿臣今日前来禀告赈灾一事。”

太玄帝撑着脑袋,神色淡漠,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苍夷顿了顿,组织好词汇,继续道:

“此次赈灾将危害降到最低,前来郢都求救的难民无一死亡,但是难民中有一些被人派来扰乱我与七弟主持赈灾事宜,更有人混入步兵里,暗自动了手脚。”

太玄帝淡淡抬眸,显然这些都在他的意料之内。

他也知晓这件事与苍珏八成还是有一些关系,否则苍烬不会让他把苍珏叫来。

皇子之间有些斗争都是正常的,只是既然要撕破脸,不然得有些证据,他今日,就要看看他们能拿出什么证据。

苍夷温声看向苍珏,慢慢道:“经儿臣查证,这件事,与二哥有些关系。”

“三弟莫要胡言。”

苍珏骤然出声,他侧目看向一脸温和的苍夷,强忍着心里的不悦继续道:“我当时,可是帮着你们,连自己都病倒了,若不是药方及时研究好,我现在如何还未可知。”

说罢,他侧过身子,双手握在一起朝着太玄帝急切道:“父皇,儿臣冤枉!”

太玄帝神色淡漠,只淡淡道:“可有证据?”

苍夷颔首,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匣子道:“这是在谢太医府邸里搜寻到的,二哥将此物混入赈灾粮与水里,令灾民腹痛难忍,头晕目眩,意图扰乱儿臣与七弟,更是想让父皇对我等有办事不力的印象。”

他顿了顿,又侧过身子对苍珏道:“二哥,好沉的心思,好狠的手段!”

苍珏冷哼出声:“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谢太医做的,那又与我何干?”

“我与谢太医往来不多,他怎会为我做事?何况,谢太医为国为民,父皇是知道的,三弟,你这是在强词夺理。”

“若你要挟他呢?”

苍夷面色如常,苍珏也不甘示弱。

太玄帝神色晦暗不清,倒也不说话。

“我如何要挟他?”

苍夷骤然提高音量:“二哥挟持谢太医独子以此要挟他为你做事,我已命人将太医请来,他的孩子我也在昨夜救了出来,事情如何,当面对质即可。”

苍珏冷笑一声倒也不惧。

他说的没错,谢太医确实是为他做了事情,独子在不在他手上,都没关系。

他让他做事,向来不是以他的儿子做为要挟。

苍烬默默跟在一旁,一言不发。

就快了……今日都能结束。

他缓缓舒了口气,大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谢太医来后,对此唯唯诺诺却也不说个明白,倒将太玄帝惹的不耐烦。

“老三,按你所说,若太医独子你已经救了出来,他为何还是这样不敢言?你们的证据恐怕不足。”

太玄帝今日已经陪他们胡闹的够久,真的没那个兴致。

苍珏闻言,唇边绽了一抹浅浅的弧度。

“二哥之心倒是狠。”

苍烬忽然说话,苍珏顿了顿,笑道:“七弟莫不是指证不了我,开始胡言乱语了?”

“赈灾粮出了问题,你们办事不力,可这与我何干,为何你俩硬是要将这盆污水泼在我身上?”

苍烬冷冷瞧了他一眼,冷声道:“我说的不是赈灾之事。”

他看着苍珏微笑的脸,一字一句道:“我说的是……二哥谋害太子之事。”

太玄帝猛地睁大眼睛,呼吸逐渐沉重起来,他用力捏着扶手,耳边还萦绕着那句话……

谋害……太子。

谢太医神色霎时一白,身形摇摇欲坠。

……

“小姐,别哭。”

梧桐急急跑向“宋厌之”,用自己的小手擦去她眼角的泪水,声音稚嫩。

“他们说我是妖怪……”

“宋厌之”哭着喊着,小小的身体坐在地上,好看的衣裙沾满了泥土,活脱脱一个泥娃娃。

这是……小时候的自己?

宋厌之站在一侧静静看着,年幼的自己正在哭闹。

这是什么时候?

宋厌之凝眉想了许久……忽然反应过来,这应当是她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自己是天煞孤星。

看着“自己”在哭闹,宋厌之倒有些想笑。

她站在那儿,仿佛一个透明人一般,看着“自己”从哭闹到安静,从小小一只什么都要人服侍伺候,到自己可以更衣洗漱。

春去秋来,宋厌之觉得只是过了那么几瞬。

“宋厌之”越长越大,越来越安静,与记忆中,从前的自己一般无二。

直到,宋厌之看见“自己”遇到了白泽君。

不得不承认,白泽君长的好,即便她莫名讨厌他,对这一点,却也无法否认。

“自己”眼里满溢的都是对白泽君浓浓的爱慕。

他不会因为宋厌之是天煞孤星而远离她,他不会害怕她,为她写诗,对她说“云想衣裳花想容”。

宋厌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极速地陷入爱河,即便家里不同意,“自己”也要同他在一起,看着他步步高升,“自己”也是极其高兴的。

后来……

宋厌之看见被软禁在一方天地里的“自己”,没了笑意,又好像变成了以前那个郁郁寡欢的样子,“宋厌之”偷听白泽君的谈话,偷看他的书信。

直到白泽君捉住了出逃的“自己”,将她押到宋府前。

宋府燃了大火,火舌舔舐着宋府的一草一木,红光冲天,热浪扑面而来。

白泽君提着一把沾了血的剑笑着向她走来。

宋厌之在一侧看着。

她看着“她”惊愕的表情,眼眶盈满了泪水。

“她”质问他为什么不放过自己的家人,质问他为什么这样待她。

“白泽君”穿着初见时的淡蓝宽袖,笑着说:“你自尽罢 。”

宋厌之看着“她”愣愣地捡起那把宝剑,一剑封喉。

随后视线猛地一暗,周遭都安静了下来。

宋厌之愣愣地向前走去,一直走,却看不见光亮。

“你是天煞孤星……”

四面八方传来这样一句话,刺的宋厌之脑子发疼……她蹲下身子用力捂着耳朵,那些话还是从缝隙里钻入她的脑袋。

“我不是……”

“你害太玄起了雪灾,害死了好多人……”

“你害苍烬差点死了……”

“你记得洛邀月吗……要不是你……她会这样吗……”

苍烬是谁……洛邀月是谁……

我不认得……

宋厌之皱紧眉心,脑子昏沉的很。

忽然间,那些声音渐渐弱了去,远处射来一丝极其淡的光明,隐隐约约夹着一声:

“别怕,有我在。”

宋厌之觉得声音极其耳熟,一时间却仍然想不起来,身后是无边的黑暗,仿佛一瞬间就能将她吞噬。

宋厌之就像溺水的旅人抓住了救命的绳索一般,拼了命的朝那处光亮跑去。

“你别怕。”

宋厌之更加确定,那句声音是从那处光亮来的。

她跑了很久,跑的双腿酸麻,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你小心些,别摔了。”

好,我小心些。

宋厌之喘了会儿气,咬着牙一点一点向那处光亮去,生怕慢了一步,那微弱的光芒也会消失在黑暗里。

“别怕,我一直在,你慢慢来。”

那人的声音很温和,夹着丝心疼。

好,有你在,我不怕

可我不能慢慢来。

宋厌之艰难地向前走,一直向前走。

我不想……再留在这无边黑暗里。

我想走,想和你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