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瓯市江海房地产开房有限公司全体股东大会兼董事局会议兼饭局,只吃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散场了。王梁忧心忡忡,满脑子都是那两百万该怎么办,拿了股权书就走。王旭成则吃得非常心满意足,下楼后蹬上他拉风的摩托车,在夜色中乘风而去,轰鸣声中,满是少年得志的快意。郭凤祥稍微喝得有点多,晃晃悠悠下了一层楼,就进屋休息去了,居然也没提要拜访一下老林——不过这会儿也拜访不着,因为老林见克勤去了。
前些天克勤被捞出来后,昨天他老婆突然找到江洋,哭天喊地死活要跟林淼解除合同,林淼和老林商量了一下,觉得这笔投资,再坚持的意义不大。但是西城饭庄的房子都推倒了,接下来重建的钱,全都用老林的二十万似乎也不合适,再算上盖楼期间克勤损失掉的利润,老林今晚就是要过去跟克勤再谈一谈,这二十万自己能拿回多少。此外就是,丁山该如何安置的问题。林淼对此的建议是,既然要断,干脆就断得干净些,那二十万就当借给丁山当入股克勤饭庄的股本,以后餐馆再有什么麻烦,一概由他们解决。
老林考虑一下,觉得这二十万即便拿不回来了,也已经足够对得起林国玲全家,而且以自己现在的收入,这笔损失,他完全承受得起。就当是拿钱买断血缘关系,不亏。
林淼和江洋把郭凤祥送回房间后,又聊起老彭这回的釜底抽薪,居然还是个连环计。
“把人吓跑是第一步,钱跟人走是第二步。梁艳红家的九十万是凑出来的,别家肯定也差不多啊,现在谁家有点钱,还不买房子、买门面、买车,都是不动产,银行里哪有那么多存款啊?你现在自己要退股,总不能说看谁的面子,人走了钱不退吧?就算你不想退,你家那么多亲戚也受不了啊。原本是指着你挣钱的,现在钱没挣到,反倒还要拿自己的钱,跟你一起承担风险,1%的股份就是10万,谁那么大方,能拿十块万块跟你一起亏?别说现在,就算二十年后,再通货膨胀几下,十万块也是大钱。老彭估计是料定了,人走了,钱就留不下,钱留不下,账面上就有窟窿,有窟窿就有漏洞,有漏洞那就连上桌的机会都没有。
王建新再有三年就退休,王梁这辈子最好的日子,也就只剩这三年了。所以老彭这里釜底抽薪完了,王梁要是不想下桌,又不想把公司的控制权让出去,这部分股份,他不咽下去根本不行,郭凤祥现在是25%,我们现在手头是21%,加起来46,王梁肯定是巴不得自己的持股能提高到50%以上,所以才拼命想把那20%先咽下去,以后找你要个1%,再找我要个5%,这个公司里,咱们两个其实最弱势啊,我爸算他爸一条狗腿,屁的用没有……”
林淼和江洋站在电梯前等了半天,电梯门终于打开。
电梯里没人,两个人走进去,江洋问道:“他这么缺股份,那不用钱的6%干嘛要给你师兄啊?对了,那60万的空额是怎么解决的?”
“当然是我爸垫的啊!”林淼喊道,“除了我爸,谁还有能眼睛都不眨地拿出60万来抱罗万洲的大腿?我爸这个人,抱大腿是很不讲究的,撒网式抱法,也就现在钱多,抱起来不难看,换作别人这个弄法,早就被领导打叉叉了。”
江洋笑了笑。
林淼又继续说道:“我师兄那6%,王梁是肯定要给的,不然一点现成的好处都没有,我师兄干嘛跟他一起舍生忘死的跟老彭斗?”
江洋道:“可是老彭弄断了他一条胳膊啊!”
林淼喊道:“我师兄只是失去了一条胳膊,但老彭失去的却是我师兄啊!”
江洋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个逻辑……好强!
根本无法反驳有没有!
电梯叮的一声,甥舅俩从电梯里走出来。
林淼继续道:“老彭这招釜底抽薪,其实最厉害的地方,还不是强行给我们制造漏洞,抓把柄这种事情,只是阴谋。他现在的力量,是全面、整体、深度地碾压我们,阴谋只是个备用方案,他这么干,其实是个阳谋。
咱们两家公司搞竞标,比来比去,最终比的就是资金。老彭手头资金算他一个亿,他拿这一个亿,至少能再贷两个亿。咱们呢?公司注册资本一千万,现在还没凑齐,就算凑齐了,估计这笔钱也是借的。走掉的人越多,留下的窟窿越大,我们需要借的钱也就越多。
到时候就算郭凤祥关系再硬,人家银行一看咱们的资金状况,账上500万是几个人凑份子弄出来,另外500万是借的,目前没有主营项目,收入是零,未来计划是跟老彭先火拼一把,你让人家银行怎么给我们贷款?真的是连个起码的抵押都拿出不出来啊!
过几天竞标会一开,省里下来监督的领导一看,哦,你家账上1.1亿,其中负债1.05亿,他家账上2亿,负债1个亿,监督的领导就算没有拍板权,他总能影响有拍板权的人吧?搞不好拍板的人里头就有老彭的靠山,你说老彭这招厉害不厉害?吓唬人是其次的,把咱们的账目弄得往死里难看,这个才是直接要命的。偏偏咱们还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顺着他来。”
两个人说话间走到林淼家住的套间门前。
江洋眉头问道:“那我们不就真要散伙了?”
“不至于,天无绝人之路,肯定还有别的办法。不到最后时刻,不能轻言放弃。”林淼按响了门铃,“目光要放长远一点,东瓯市的地拿不下来,还有沪城,实在不行,咱们就打打游记,大块的根据地不要了,凑份子去京城买房,过十年也能赚翻。老彭要搞风搞雨,就让他自己一个人搞去,左右不就是为了那么点钱吗?不一定非吊死在一棵树上。”
说着话,房门一开。
张幼薇温婉一笑,林淼和江洋看到那笑脸,顿时整个人都放松了。
“谈完了?”张幼薇问道。
江洋点点头。
林淼朝屋里头一看:“我妈和晓晓出去了啊?”
“对呀。”张幼薇蹲下来,揉了揉林淼的头道,“你好好一个人在家里学习吧,多大年纪就干多大年纪的事,整天操心那么多大人的事情干嘛?考试不想拿满分啦?”
林淼嘟嘟嘴。
张幼薇在林淼脸上亲了下,站起身来,挽住江洋的手道:“走了,江总。”
江洋朝林淼抛了个我有媳妇儿的得意眼神。
林淼吃不得狗粮地嘁了声,转身就进了房间,顺手把房门一关,然后叹了口气。
舅妈的话确实没错,可上了这条贼船,总不能真坐着吃干饭啊。
一个八岁小孩,手里拿20%的股份……
现在是企业初创,困难时期,他能拿得住这20%,那是因为老林和他出得起这笔钱,说白了,道具而已。等这回风头过去,以后公司壮大了,自己到时候顶了天十岁,还能这么安安稳稳当这个股东?必须得表现出价值,位子才坐得稳啊。就像在丁少仪那边,要不是他连续帮老林写出《小院杂谈》、《僦居发微》和《问道》,哪有现在的《寻仙》?
大花轿子固然人人抬,可归根到底,还得自己有能耐。
张幼薇站在局外,说话当然轻松。
可林淼不一样,投入这两百六十万的真金白银——这已经是老林和他,父子俩连拆带借各种透支未来所能凑出的最终极限了,这笔钱说实话,现在拿去京城买房,将来最少值几个亿。
而林淼在江海房开上布局,他所希望得到的未来,却绝不止几个亿而已。
所以此时此刻,不但王梁坚决不想放弃属于他的利益,林淼也绝对不想。
金钱面前,林淼连江洋都差点信不过,王梁就更不用提。等这波困难过去后,林淼决不允许自己被王梁蚕食吞并,甚至被踢下桌子。
这就是一个八岁小孩,内心深处,对金钱的最质朴的渴望和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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