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李道士北直隶卖艺

到了这个时候,周子房反而比王家兄弟要冷静了,他站起来跳了出去,四处一张望。看到王家兄弟装货的车上坐着一人。定睛看时,那人脑门上纹了一条大龙,左手腕上装着一筒袖箭。全身肌肉鼓起,快要撑破衣服。对周子房的出现连眼皮也不抬。周子房道:“你是什么人?”那人抬眼看了周子房一眼,指了指倒在地上的五个流民,道:“那五个是我的手下。”周子房想说“你是贼头”跟“你为什么杀你的手下”这两句话,可这两句话无丝毫关联,同时挤在喉咙里竟然憋得他说不出话来。那贼头看着自己左手腕上的袖箭道:“另外两个人也出来,不然我先杀了你们。”王家兄弟面面相觑,只得走出来。

贼头毕竟是贼头,只是坐在那里就产生了一股强大的杀气,周子房跟王家兄弟竟然动都不敢动,只听着那贼头说这话。那贼头慢慢道:“那五个人是被我收下的手下,只可惜脑子太笨了点,让他们收点过路费有时候好几天都收不到。这样的手下留着也没意思,今天正好除了他们。”周子房定了定神,傻傻地道;“没了他们,你还怎么当老大?”那贼头呵呵笑了,道:“那种人,无锡城外有的是,只要给他们点饭吃,让他们做什么他们都做。我随时可以找到手下。你可知道?本来他们五个当盗贼的时候,是没有我这个贼头的,后来我在这里经过,看到他们当盗贼当的太不成气候了,因此勉为其难当了他们的老大。”周子房冷笑道:“我看你当他们的老大,他们比起当乞丐还要惨的多!当乞丐一时半会还死不了!”贼头笑道:“你爱怎么说随你吧,反正,你也说不了几句了。知道为什么我跟你们说那么多吗?不只是因为我无聊,也是因为你们都得死!”

王家兄弟忙道:“大王饶命,我们愿意留下我们所有的钱财,只求大王放过我们!”那贼头笑道:“没可能的,我可不是一般的盗贼,我不禁喜欢劫财,我还喜欢杀人!”说完,那贼头指了指周子房道:“小孩你会功夫,先从你开始吧。”说着站了起来。

周子房不知为何,立刻感到四周的空气似乎凝结了一样,自己的汗毛根根竖起。他不知道这是那贼头身上的强烈杀气所造成的。王家兄弟面色铁青,一下跌倒在地上。周子房想要拔出长剑,可双手竟然不听使唤,一动不动,同时心里感到莫名地恐慌。那贼头往前走一步,周子房头上的汗水渗出,沿着脑门流下;那贼头再往前走一步,周子房的剑“啪”地摔在地上;王家兄弟看到这样登时面如死灰。那贼头再走一步,周子房只感到眼前模糊,站也站不稳了。周子房当然不知道这是因为自己跟对方无论是在功夫,心理,阅历上相差太多而造成的。那贼头其实是当年其实是一个无恶不作的翻江大盗,杀人无数,曾经一个人杀死过数十名追捕他的锦衣卫高手,功夫之高,阅历之深厚,心肠之狠毒可见一斑。而那个翻江大盗如今的对手,竟然只是一个初出茅庐,花拳绣腿也打不成套路,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的周子房!

那贼头走到周子房面前,右腿一撤步,“呼”地一拳朝着紧张地动都动不了的周子房打去。眼看这足以裂石劈山的一拳就要把周子房打死。那贼头突然感到手腕一阵剧痛,紧接着自己这一拳的力道竟然被卸在一边。那贼头连忙往后跳了一步,定睛看时,一段枯竹斜斜地插在周子房面前的土里。那贼头知道肯定是有人以发暗器的手法掷出这段枯竹,才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自己的拳势挡住。那贼头侧耳倾听四周的声音,低沉着声音道:“何方高人,既已出手,何不现身?”只听得“哈哈”一声大笑,那五个死了的流民尸体附近的树上跳下一人。随着这“哈哈”一声,周子房、王家兄弟觉得压力顿消,好似乌云过后太阳初升之感,都呼出一口气。周子房连忙捡起地上的剑,握在手里,往声音来的地方看时,只见一人骨瘦如柴,穿的破破烂烂,手里拿着一段枯竹,正是昨天周子房施舍过得那个老乞丐!

王家兄弟看到来了救星,齐声欢呼。那贼头沉声道:“阁下刚才那一手暗器功夫可漂亮的紧啊!阁下何人,为何管我道上的事情。”那老乞丐眯着眼哼哼唧唧道:“我不是什么人,我只是无锡城里乞讨的一个乞丐而已,我不想管你们的事情。只是这个孩子昨天曾经施舍给老乞丐一两八钱银子,如果谁要是敢对这个孩子动手动脚,那么老乞丐可不答应。”那贼头道:“受人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阁下这么做令人佩服。那么我就放过这孩子。”王家兄弟急忙喊道:“大侠救命,如大侠就得我兄弟俩性命,我兄弟俩愿将所有财物送与大侠!”那老乞丐哈哈一笑,道:“老乞丐救人救到底。既然这位周家小兄弟要救你们,那老乞丐也就帮他救了!”那贼头道:“阁下可要想清楚,这两人身上的财物起码也有几千两银子,杀了他们之后我俩平分,你也可以舒舒服服地过几天?”老乞丐道:“我本是乞丐,本就是浑浑噩噩度日,有何必在乎舒服痛苦?”

那贼头冷笑道:“你也不要以为我真的怕你!请动手吧!”那贼头朝着那老乞丐拱拱手,突然超自己左手腕一按,一只袖箭破空射向那老乞丐。这贼头趁着跟对方施礼的时候突发暗器,真可谓阴险狠毒了。王家兄弟齐声惊呼,周子房握住长剑就要递出,却见那老乞丐将手里的破竹竿往前一搭,往下一按,那只袖箭竟然就被那老乞丐拨到了地上。周子房看得呆了,心想在暗器到了眼前还能躲过的,反应力已经是出类拔萃了,而暗器到了眼前还能够从容不迫用武器去打暗器的,这份反应力、眼力、功力可算是独步天下了。那贼头看老乞丐拨开了暗器,大喝一声,奋力打出一拳,只让王家兄弟感到一阵凉风从脸上刮过。那老乞丐退后一步,避开这一拳,蹲下身子,缩成一团,背部高高鼓起,猛地右掌直推出去,喝道:“出去!”只见老乞丐的右掌直中那贼头的小腹,那贼头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飞出去,撞翻王家兄弟的货车,跟先前被自己射死的三个车夫跌在一起,两眼翻白,从此这辈子再也爬不起来。

王家兄弟看打倒了贼头,兴奋不已。周子房连忙跑到那老乞丐身边拜倒道:“老爷爷,昨天我有眼不识泰山,实在得罪!”那老乞丐道:“周小相公,你也不用跟我道歉,昨天我是真的骗你。本来嘛,老乞丐在城里骗骗那些纨绔子弟,也不算回事。可昨天老乞丐看到你一共还有三两银子,竟然就把一半的钱给了老乞丐,这份恩情可大得很啊,老乞丐不能不报!昨天咱们四人一起吃饭的时候,老乞丐就观察到你要去北上,这无锡城表面上繁荣,可其实不怎么太平,因此就一路暗地里跟着你,想把你平安送出无锡城,可没想到你竟然在这里打起了抱不平!来吧,让老乞丐送你离开无锡城!”说罢,王家兄弟急忙又去雇了三个车夫,装好货物,跟着老乞丐还有周子房离开。王家兄弟的货物其实是要运送到北直隶,考虑到路上的安全,就邀请老乞丐同行。老乞丐道:“你们去就好了,老乞丐本是无锡城内的一个乞丐,不想去别的地方。路上贼人虽多,可像昨天那贼头那样厉害的,这世上也并不多。小心一点就行了。周小相公,你可要多多保重,你的功夫还不够深,以后千万不要再去打抱不平!”周子房含含糊糊地答应了,王家兄弟还要苦苦留着老乞丐,老乞丐大怒道:“行了,老子做乞丐做的多逍遥,为什么跟你们去保镖!”说罢双足一点,竟然一跃到树梢,隐没不见,众人看呆了眼。

周子房道:“这人武艺超群,见识也不低,为什么要甘愿当乞丐呢?”王旭道:“如今奸臣当道,朝政腐败。像那老乞丐这种人才肯定不愿意为国效力,因此甘愿当乞丐放纵自己。”周子房想着那老乞丐的武艺,心道:“老乞丐的功夫可真是出神入化了,可世上又有几人能练到这样?那贼头的功夫看着也不低,当时我是被他吓住了,不敢动手,若是真的跟他动手,我也不一定输吧。”周子房自觉自己的功夫也没有老乞丐说的那么不值一哂,回想起来要是真跟那贼头打一架也不一定输。自此,周子房跟着王家兄弟一路向北,路上王家兄弟感念周子房的恩情,一路的花费都由王家兄弟付了。

到了北直隶的肃宁城门前,王家兄弟要在此地往东,周子房要往北。三人不得不分离了,相处多日,分别依依不舍。王旭拿出三十两银子递给周子房,周子房连连推辞道:“一路走来我的饭食、衣服、起居全有两位大哥照顾着,小弟已经感激不尽了。再说若没有两位兄长引路,我也到不了这里,如果再要两位兄长的银子,那小弟以后无颜再见两位了。”王钰道:“子房!你就不要跟我们客气了,在无锡县如没有你,我们两个早已经身首异处了。再者,你即叫我们一声哥哥,我们送你银两,也是理所当然的。你此去北京,路途遥远,路上说不定还会有什么凶险。我们怕多给了你银子,会多惹事端,因此只给你三十两银子!”周子房感激不尽,朝着王家兄弟拜下去,受了银子。王旭又道:“子房要记得老乞丐的话,莫要再打抱不平,好好练武艺!”又说些珍重的话,王家兄弟投东去,自此不提。

周子房进了肃宁城,找到一家客店,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睡了一天。次日到肃宁城里四处转悠。他跟王家兄弟一路走来已经学到了不少东西,对于肃宁城里的风土人情什么的,也洒脱多了。转到一处瓦子了。看到说书的、卖唱的、杂耍的应有尽有。凑到一处人最多的地方看时,是个练把式的道士。那道士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穿着一身旧旧的,但洗的极其干净的道袍,三缕胡须,头上挽个髻,飘飘然有脱尘的样子。周子房不禁喝了一声彩。那道士朝众人行个礼道:“贫道姓李,路经此地,囊中羞涩。就在此处为大家演一套拳法,博大家一乐,换点香火钱。”众人喝了一声彩,那道人便拉开架势,一招一式舞了起来。只见他拽拳飞脚,身形游走,跳跃时似灵猫,铺地时似猛虎。果然使得好拳法。周围的人都叫好。

周子房寻思:“无锡县的老乞丐说我的功夫不够深厚,王家兄弟也这么说。虽说他们是好心好意。可我总觉得我的功夫也差不到哪里去。似眼前这个道士,功夫看起来不错,但八成我也能够对付了。”李道士此时打完了一套拳,在人群中收了一圈钱,转身要走。周子房拨开众人走过去道:“那道士,你的功夫真不赖,我来跟你比划比划可好?”李道士回头一看,只见那少年目若朗星,骨骼惊奇,器宇轩昂,不禁吃了一惊,心道:“这小子早晚是我道家的人了!”周子房道:“我只是要跟你比划比划,不要你的钱,也不驳你的面子。”李道士笑了笑,道:“我的功夫都是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耍个把式有余,对敌却不行,还是免了吧!”周子房道:“别这么说,我看你刚才耍的一套拳虎虎生风,还算不错,来来来,就切磋切磋而已!”李道士拗不过他,只得又走了回来。众人本要散开,见状又都回来了。

周子房道:“小心了,道士。”发脚朝着李道士攻过去,李道士两手架住。周子房试了试李道士手上的力气也不过如此,轻敌之气顿生,猛地一拳有朝着李道士打过去。李道士身形一晃,躲过这一拳。周子房施展浑身解数,想要打到李道士,可惜李道士身法如风,眼看这就要打着他了,他突然就转到你的身后去了。周子房打了一会,渐渐焦躁了起来。这般打法,虽然是两人的真实对战,一招一式之间威力巨大,可惜外表却不似刚才李道士的拳法一般花里胡哨,可观性不大。观众们看的直打哈欠。打着打着,李道士突然身形一晃,闪到三米开外道:“孩子,无锡的宋叫花子是你什么人?”周子房道:“我不知道什么宋叫花子。”李道士道:“嗯,宋叫花子是佛家高手,他的功夫你无论如何学不到家。这场比赛不用比了,算我输了。”周子房脸一红,道:“不,还没分出胜负。”说着又打过去,又交换了几招。李道士又停住微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不打。周子房打了许久竟然没有沾着李道士一片衣襟,少年人心浮气躁,心里苦恼至极,也不答话,奋起拳头直打过去。眼看这一拳就要打到李道士了,李道士突然伸出食指在周子房手背上一弹,周子房胳膊突然一震,接着发麻,再也使不出力气。

李道士微笑道:“孩子,我们早晚会再见的。”说罢,长袖一摆,飘然离去。周围众人议论纷纷,也都离去。周子房满脸通红,默然坐了良久,心道:“哼,我何必自暴自弃?看来这李道士也是个高手,像这样的高手,能有几个?我的功夫虽不及他们,但是对付东厂的侍卫应该够了。我的功夫,足以杀死魏忠贤,为父亲报仇了。”自我安慰一番,周子房也回到客店休息。睡了一觉,胳膊又可以活动自如了。周子房心有余悸:“这李道士还真邪门!”

收拾了行李,周子房打算继续往北走。从客房里关门走下来,眼角正瞥见四五个个戴尖帽,着白皮靴,穿褐色衣服,系小绦的大汉坐在楼下吃着饭,桌旁依着刀。周子房对这身衣服日想夜想,就是睡梦中也知道这些人正是东厂的侍卫,周子房心潮翻滚澎湃,心道:“好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今天我要让你们有来无回!”抽出长剑,大步走下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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