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天起视线停在书桌的婴尸罐子上,他走到卧室,扯下腰间一颗纽扣,放在枕头下面。屋外有动静,他又回到婴尸罐子面前。
莫月回到家中,坐在沙发上沉闷片刻后,扶他回孙公馆。
仆人见‘师长’负伤归来,问长问断,令莫月倍增愧疚。仆人深知‘师长’的心意,跪下恳求莫月留下照看孙天起。孙天起因她受伤,仆人又下跪哀求,正当她需要人手,就在孙公馆睡了一晚。
她担心赵三会再找包子铺的麻烦,彻夜未眠。
孙天起关上门,在镜子前面脱下衣服,欣赏黏在身上的膏药和瘀伤。他秘密吩咐仆人备了冷水浴,沐浴后光着身子冒着刺骨寒风在阳台躺了一夜。
天还未亮,莫月从孙公馆搬了几麻袋石灰粉,带上六七名仆人出街。陈老板丝毫未受昨日之事影响,马不停蹄地和面,包馅。
陈家包子铺蒸笼前腾起袅袅雾气,有几个客人排队买包子。一开盖子,白色的雾气争先恐后地一涌而出。莫月带仆人到铺子里坐下,为他们端了包子盛了稀饭。她走到后院同时烧了几锅炉沸水,分别乘在不同的木桶里,叮嘱老板娘和孩子不要出门。
天已光亮,包子铺门口仅站了两三个人买包子,没人愿意同洪门帮会结梁子。赵三领头十几个混混又到包子铺扫荡。
“我说过谁买陈家包子铺的东西,就是与洪门帮会作对。你是不是想和洪门帮会作对呀?”赵三提起一名客人的衣襟恐吓。
混混大摇大摆地掀翻蒸笼,砸了包子摊。
莫月压低声音同仆人商量,仆人随即混入人群,带好手套。仆人出乎意料地身手敏捷,以赵三为中心,来回穿梭于混混之间,把石灰粉倾倒在他们身上。
“水。”
刚出炉的沸水就像长了腿,源源不断地追着混混跑,混混一个个烫伤倒地。
“你们要是再敢到海棠街区捣乱,以后我就不会用水,我就用火,烧死你们。”莫月朝搁置在路中间的面粉袋挥洒大量面粉,空气中弥漫乳白的粉尘。她手一挥,将燃烧的火折子沿粉尘抛物线落入面粉袋里,面粉袋立即爆炸。
街头,孙天起面容憔悴地走来。
一名混混拿起匕首偷袭,仆人腾空跃起,夺下他的匕首,正要一刀插进混混的头颅。孙天起喝止住:“住手!”莫月疾步上前扶住他,紧锁眉头道:“受伤了就不要出来。”
孙天起咳嗽两声:“不出来,万一你也受伤怎么办?”他性情清冷,加上脸色苍白,显得更加孱弱。
击退了恶棍,陈老板反而焦头烂额。这一次还击就意味着在薄山公然与洪门帮会作对。做不成生意事小,恐怕日后难在薄山立足。陈老板蹲在地上,灰心丧气地一一捡起地上的包子。
莫月赶紧帮忙捡包子,孙天起也弯下腰帮忙,他用虚弱的声音道:“陈大叔,我家叔父有个酒店,我介绍你去当厨子收入一定比这里高。”
“靠山吃山空,求人不如求己。陈家包子从蜀南做到薄山,家传手艺做了几十年,说不做就不做,对不起祖宗!”
“是呀,几十年的手艺存亡就在一夕之间。”孙天起等待她的反应。
仆人提醒道:“莫月姑娘,你怎么就糊涂了呢。以你和白泽的关系,直接找到白家人让他们放过陈老板不就行了?”
“明明是他们帮会仗势欺人,就跟我们错了一样,哪有这样憋屈的道理?”
走过人声鼎沸的茶摊,茶馆依旧静谧雅致。白先生青衣长袍,抚琴作乐。白映秋坐在台下,品茶听曲。莫月扶着孙天起,领一行仆人走进茶馆,指示仆人一笼笼地把包子放在桌子上,一看便知来者不善。
那个特殊的座位上用透明的鱼缸养了一株紫色睡火莲。白映秋皱了皱眉:“嫂子,你怎么又和他一起?”
“我来送包子,你们帮会的赵三,在陈家包子铺买了包子让我送过来,还没给钱。”莫月的视线僵直地停在白先生身上。
“你有事找我?”白先生扫了眼仆人刚健的体态,稳如泰山的步伐。他停下手中的琴,慢步下台。
仆人打开盖子,蒸笼里的包子个个带泥,污浊不堪。
“你们洪门帮会的人砸了陈老板的包子铺,打了人,我们要赔偿,洪门帮会欠他和包子铺一个道歉。”
白先生含笑端相道:“以孙师长的身份及功夫,会被几个帮会小混混打伤?孙师长的模样不像外伤,染了风寒罢。小小计谋便易了彼此的立场,孙师长对人心可真是运筹帷幄。”
孙天起面色苍白直冒虚汗,不够力气支撑沉重的身体,故而抓紧莫月的手臂。莫月急了:“你的意思是他故意送给你们帮会的人打吗?受害者有罪,白先生!你们洪门帮会的人可真讲道理!”
莫月矛头直指白先生和洪门帮会,茶馆里的人顿时变了脸,各个神情严肃起来。
“孩子,你算好多少钱,帮会赔给你。其余是洪门帮会内部的事,帮会按帮规处理,你不必操心。”
“道歉呢?”
“帮会会处理,不用担心。”
洪澜斥责道:“洪门帮会有头有脸,给个卖包子的赔礼道歉,有损帮会威严。”
“你们伤了人,砸了人家的招牌。不道歉谁还敢吃陈大叔的包子?你们的面子要紧,权威要紧,包子铺几十年家传的手艺不要紧!你们别忘了,此一时,彼一时,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夫天未欲平治天下,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民其谁也?别小看卖包子的!仅数载之余,布衣之火,摧枯拉朽,使六合同风,举国安定。”
洪澜一愣,茫然。
“没听懂?鄙夫寡识,何以权威?少喝几杯茶,多读几本书,俗客就别装文人雅士,不装不会被笑死。”
洪澜气歪了胡子:“丫头,当众叫嚣和泼妇有什么区别,堂堂白家儿媳妇怎么这么没教养。”
白先生抬手,洪澜自知语气重了。
莫月讥讽道:“教养?教养是证明你们高人一等,彰显你们身份的手段,所以你们就算恼怒也要藏着掖着保全面子,暗地里加倍报复。”
李惜朝匆匆赶到,压低声音:“我刚知道这事,赵三是洪天赐手下的人,帮会里的老人都不知情。再说了,那几个人被你烫的不轻。就当是为了白泽,给爹一个面子,让帮会处理。”
白先生道:“丫头,你不相信白先生,难道不相信你的白大哥吗?”
莫月拿起一个粘着土泥的包子咬了一口,白先生抬手制止,已迟。她把带泥的包子皮撕掉,打理干净递给白先生。“白大哥,这包子别有一番滋味,尝尝吧。”
洪澜环顾在场的帮会中人,打掉莫月手中的包子:“丫头,邋里邋遢的东西就叫白先生吃,侮辱人也有个限度!”
“一个包子,就是侮辱人,你们怕是没被侮辱过吧。韩信胯下之辱,孙膑受刖刑,你现在想试试吗?”莫月鄙夷地冷笑:“这些包子,要饭的能吃,卖包子的陈大叔能吃,我能吃,你为什么不能吃呢?白先生,你知道为什么他不让你吃这个包子吗?因为他觉得像你们这种人不该吃包子,何况脏了的包子,只有元宝蜡烛才配得上你们。我看错了人,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不吃元宝蜡烛,你连包子也不吃。我太天真了,妄想着身为白大哥的朋友,就能逾越阶级的高墙,原来大多数人终其一身都不能挣脱偏见的重重枷锁。这个包子,因为它脏了,就该被人辱骂,唾弃,别忘了是谁把它弄脏的?有的人他只是身有缺憾,或许权力,或许财气,或许残疾,你们就否定他的所有,你们瞧不起缺陷,却又不承认缺陷,原来阶级就像是空气,渗透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挥之不去。我知道,我人微言轻,改变不了世界,最起码我能固执己见!不同流合污。”
孙天起双目一翻,硬生生倒在地上。
“惜朝,背他去医院。”莫月把他拖到李惜朝背上,一同去了医院。
洪澜作揖,阴阳怪气道:“白先生你这儿媳妇不简单呀,这帮会的房顶都快给我们掀了。小心你的茶楼。”
孙天起输了液,退了烧。李惜朝的眼色是极好的,他热情地留下照看孙天起,撵莫月回家整理信摊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