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王纯清帮着熊幺娘在厨房里忙乎一阵,出来对大鸿说:“大鸿,华梅怎么还不来?”“恐怕她家有事不来了。”她怀疑地望着大鸿想说什么,看见李哲同高中的几位同学走进院子,只好把冲到口里的话吞了回去。
大鸿招呼李哲他们去了堂屋,李哲玩笑说:“大鸿,怎么没看见你的两个重量级客人?”“你们这些诸侯神仙都到了啊。”“不不不,华梅刘碧琼才是该你请的诸侯神仙。”大鸿附和着大家嬉笑。
这天,刘碧琼去为周志彬当兵送行。可她毫无心思打扮,衣着平常,头发也显得有些蓬乱。周志彬心里却很激动,单独同她呆在房间里说:“碧琼,我俩订婚快半年了,但你没对我好好说过一句话。明天我们就要分别,你有话想给我说说吗?”“没什么需要说的,你到部队好好干就是了。”
屋里一阵沉默。周志彬尴尬地说:“碧琼,我非常地爱你。”“是吗?虽说这一去天远地远的,但部队的条件比地方好得多。要是在我们这里招收女兵,我也会报名去的。”周志彬苦笑着说:“我俩就将天各一方,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谁也说不准儿。难道你心里就这样平平静静,毫不在乎?”“嗨,周志彬,你一个男子汉,怎么象一个女人扭扭曳曳的?你是去当兵又不是去下苦役,何必要搞得大家心里七上八下的呢?”
夕阳余辉中,华梅虽然还在地里劳动,心却早已飞到大鸿身边。理智和感情搅得脑海象一团乱麻。她一次次地想:“明天早晨,大鸿就要踏上去大西北的迢迢征途,此行山高路遥,天寒地冻,更加之世事变幻莫测……今天,明天,对我俩意味着什么?也许就是一场生离死别,我能眼睁睁放弃而留下终生遗憾吗?不!绝不能由着命运摆布!昨晚他不顾一切跑来告别,难道我就不能冒险去为他送行?大不了那‘两个和尚’知道后把我赶出家门!真*到这种地步就学江丽莲上梁山去。”
华梅向妇女队长打了招呼便匆匆赶回家。华梅妈在阶沿上削红苕准备做晚饭:“华梅,这么早就收工啦?”华梅看看家里没其他人就走向前悄声说:“妈,我有事要去找个同学。”华梅妈明白地看她一眼说:“华梅呀,刀架在脖子上你也不眨眼儿啦?”“妈……”“唉,你们真是打不怕的程咬金。”华梅妈停住话头用一种透视的目光看着华梅说:“妈尽力为你打掩护,但得提醒你一句,别脑壳一热,连自己姓啥也忘了!”华梅慌乱中红了脸,心里悄悄叹道:“妈呀,我什么事也瞒不过你的眼睛,你这告诫我何尚不明白。可我一见到他真的就完全忘掉了自己……”华梅吱唔说:“妈,我一定记住你的话。”
大鸿在房间里收拾自己的东西,捧上染着他和华梅鲜血的绣绢端详一阵,然后折好同他写的诗集《花笑喜鹊唱枝头》裹在一起,揣进草绿色挎包。从箱子里拿出菊香临死前为他做的最后一双鞋垫,望着沉思一会无奈地摇摇头,揣进衣兜悄悄走出家门。
大鸿来到黄桷树下,地面上铺着枯叶断茎的野草,耳边又隐约回响起那首儿歌:“夜空中荡着一只明晃晃的船儿,船儿下的黄桷树象好大好大的一把伞。让我们打着伞儿撑着船儿,悠然飘过山海去,看看那边的天地是不是象仙境一般。夜空中荡着一只明晃晃的船儿,船儿下的黄桷树象好大好大的一把伞。让我们打着伞儿撑着船儿,
悠然飞入梦境里,看看那当中的世界是不是象太阳山。”
大鸿伫立在菊香家旁边的竹林里,盲娃儿在院坝上摸着编背兜,李德坐在堂屋门槛上打瞌睡,院子的篱笆围栏上缠满枯藤,在北风中沙沙作响。大鸿多么期望往昔的情景重现:在他模仿的一声鸟叫声里,菊香便会从堂屋门口飞出来, 羞涩地望望竹林跑出院坝……
大鸿回忆着情不自禁地模仿一声鸟叫,堂屋门口没有飞出菊香,盲娃儿照样编背兜,李德仍然打瞌睡,只有躺在阶沿上的狗懒洋洋地抬起头,无精打采地睁开眼睛晃一眼这边的竹林,又躺下去闭目养神。
大鸿长长地叹口气,穿过竹林间的小径爬上后山包。山包经这些年的风雨浸蚀变成鱼背似的斜坡,在夕阳下好象十分的疲惫苍老。竹席上那场圆满的梦境,也随着悠悠岁月远去了。
大鸿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菊香坟前,落日反照着荒凉孤独的坟包,枯萎丛深的野草被北风吹得呜呜哭泣。大鸿的目光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他揩揩眼睛去扯掉坟头上几窝长得最高而显得毫无痛情心的野蒿,用力扔到很远的地方。蹲在坟头前默默地说:“菊香啊,我真是一个无能之辈,怎么就没办法治好你的病呢?记得你临走前,曾想着给我和华梅当红娘……明天早晨,我就要远离这块黄土地去大西北了,今天就让我代表华梅一同向你道谢和告别吧。”
大鸿用手刨出一个坑,摸出揣在衣兜里的那双鞋垫放进坑里,一捧一捧地捧土掩埋……
凝固的记忆啊,怎么又悄悄地解冻醒来?流逝的岁月啊,能否从头倒转?带着所有的期盼与梦想走去,难道这就是人生的终极?留下一路的遗憾和伤悲回归,难道这就是沦落红尘的结局?满目衰草凄凄,是谁在偷偷地哭泣?回头斗转星移,仿佛一切又复原永恒的苍白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