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看见一字排开五个马槽,后面拴着十匹川东马,个子虽小,却个个膘肥体壮。这种马个子小,性格温和,人们很容易驯化,很善于走山路,当地人都喜欢把这种马买来做驮运牲口。
“嚯,焕成,你真你有本事,这些马个个膘肥体壮,好个驮运工具。”李浩边夸奖边去每匹马的脖子上摸摸,表示很欣赏。
“好啥子哟。”焕成担心上午借谷子的事情重提,故意岔开话题,“这马架子小,吃得少,每天须多喂几道,半夜还要起来填料。马小驮不多,只是能去山路里。现在世道不好,我连伙计都辞了,唉……”
李浩难得耐着性子听他抱怨,打断他的话头:“焕成,我们保路同志会的义军明天要打县城打重庆,需要马匹驮粮食、军火、送信。你这些马儿我要了,统统用得上。听明白了吗?这些马我全要了。”
“天哪!”焕成脑壳炸开了,双腿一软,站不住了,一下子蹲到了地上,双手紧紧抱住头,一言不发。
当年汪大爷把自己十匹马交给焕成。这些年来,这二十匹马赚下偌大一个家业。虽然这些马匹死掉若干,或因年老病弱淘汰掉。焕成始终保持二十匹马不变。今年四、五月,汪大爷死后,焕成见汪家败落,五、六、七三个女儿都已嫁人。只留个八妹招了个养老女婿。他征得岳母同意把应给汪大爷股金,还有十匹马悉数交给岳母,让岳母把钱和马交给八妹夫去跑马帮。原说好八妹夫和自己一齐跑,不知咋个搞起的,八妹夫突然拧起劲儿来,决定自立门户,焕成也就不管他了,“这儿年头,各人顾各人罢。”
这十匹马都是自己精心选出来的好马,牙口好,体格壮,他爱惜得不得了,不让任何人插手。
李浩根本没看焕成如何痛苦的样子,还自顾自地讲道:“焕成,你是龙溪社大爷,也曾捐银捐物,支持袍哥。现在兴保路会,你也应该支持呀。这马就全支持给我们义军。等打下县城,我会加倍奉还的。”
焕成一个高蹦起来,扯住李浩胳膊,哀求道:“李哥,要不得吔,要不得吔。这些马是我的*呀。没得这些马,你叫我到哪里去讨饭呀。要不得,要不得吔!”
李浩脸一黑,把焕成的手一下甩开:“啥子要不得吔!焕成,亏你还是袍哥老大,我们是义军,是驱逐鞑虏、复兴中华。和袍哥的反清复明是一回事。我们为了全国全川老百姓,连命都不要了,你这几匹马又如何舍不得!”
焕成不甘心,扑过去,死死拽住李浩的胳膊不放:“李哥,大姐夫、老表,看在老表份上千万别牵走我的马哟!”
李浩生气,他练过拳脚,用力一摔把焕成摔个仰面朝天:“老表?老表又管用?一担谷一块钱,还有老表的情份吗?”
说完,他走到马厩门口,喊道:“弟兄们!进来牵马!”
跟来的兵士,一哄而上,解缰绳的解缰绳,牵马的牵马。
焕成急得脸煞白,额头冒出麦粒大的汗珠,伸开双臂挡在门口:“不能牵,不能牵!”
李浩见状,出手用力把焕成推开:“啥子不能牵,义军打县城,牵几匹马算个啥!”
秀儿听见马厩那边吵声越来越大,慌忙跑过来看个究竟。她见众人正在往外牵马,急忙抓住李浩胳膊叫道:“姐夫,你们干啥?这些马是相公的*,决不能牵走!”
一见姨妹子出面阻拦,李浩就不好得发脾气了,再说自古好男不和女斗呀。他只能放缓口气:“哎呀,二妹子,我们只是借用,用几天,打下县城就还……”
秀儿不为所动,死死抓住李浩胳膊,毫无商量的意思:“借一天也不行,相公,明天就要给重庆送货,没马,马帮能行吗。快把马牵回来,把马牵回来。”
李浩脸上由红变青,觉得十分难看,顿时觉得自己太丢面子啦,用力甩开秀儿,说道:“你们妇道人家懂个屁!义军打县城,杀满鞑子,是为了全国老百姓!你们跑马帮,是为自己赚钱……一点不懂道理!走,全牵走!”
众人牵着马往外走!焕成急了,上前抱住李浩:“不准牵!不能牵!要牵,就杀了我吧!”
手下人都晓得焕成和李浩关系,犹豫了,无论在马厩里牵着马的,还是院坝里站着的,全停住了。
有一个胆儿大的喊道:“大首领,算了吧,你老表抵死不让牵,咱就不牵了吧!”
李浩顿时感到太丢面子了,心一横,“嗖”地一下,抽出腰间佩刀,举到半空:“焕成,再胡闹,耽误了军情,我可不认你是老表了,一刀砍了你!”
焕成把头一低、颈项一伸:“你砍!你砍!在重庆官府要砍你的头,是我救了你一命,好啊,今天你就砍我的头……”
“你……”李浩高举着寒光闪闪的佩刀,似乎就下落下来斩焕成的颈项,他的手再抖了。
“姐夫,姐夫……”秀儿双手托住李浩手臂不让它落下来。
突然西坡上跑下来一个人,高叫着:“伯伯,伯娘……”这是泽元,穿一袭青布长衫,下边拽在腰间,从坡上飞奔而下,来到马厩前。
“这……这是……大姨爹,你干啥?举刀要杀我伯伯、伯娘吗?”泽元喘着粗气,诧异地问道。
李浩看看汗流满面、气喘吁吁、一脸稚气的泽元,无所畏惧,心中一震,手一松,佩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秀儿身体一软,瘫倒在地上。
“伯娘!伯娘!”泽元忙过去扶起母亲 ,“伯娘,伯伯,这究竟为了啥子事情嘛?弄成这个样子。”
李浩抢先说到:“泽元,虽然你只有十一、二岁,可是你读的是新学堂,明白新知识,知道新道理。现在天下的老百姓都要推倒那个小皇帝的满鞑子朝廷。我们是保路同志会义军,准备这一两天就起义攻打县城、攻打重庆,要运粮谷弹药,想借你们家的马匹用用。这不是吗,你伯伯和你伯娘抵死不肯借……”
“哦,是这样……”泽元放开母亲,过去问焕成:“伯伯,大姨爹是义军,要借马匹,咱们家有马匹,就借给他几匹,也是支持义军打满鞑子呀,应该的。”
焕成急得脸红筋涨,气急败坏:“泽元,莫信你大姨爹的,哪儿是借呀,明着在抢!把我的马全拉走啊!”
“是吗?大姨爹。”泽元仰着脸问李浩。此时的泽元只到他大姨爹腰那么高,完全是个孩子。
李浩有些不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在一个小孩子面前的确有些尴尬,不置可否地“哦,嗯”了一声。
“那就不对啦。当年刘邦率领义军攻下咸阳,咸阳城中金银珠宝无数、后宫佳丽三千。刘邦立即约法三章,不动一丝一毫。不动百姓寸草粒米。当年闯王李自成起义时不向百姓征粮征马,于是有‘迎闯王、爱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义军是替天行道的正义之师,除暴安良,不扰民不伤农,自然是战无不胜的。大姨爹,你们既然是义军,正义之师。现在要把我家跑马帮的马全牵走,这同满鞑子那混账官军有什么两样?同那些杀人越货的土匪强盗何异?大姨爹,你说呢?”泽元虽是稚声稚气,却正气凛然,义正辞严,毫不怯懦。
李浩满脸通红,掩饰不住自己窘态,局促不安地搓手,搔着头皮,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泽元言词自然流露出一种自信和不可抗拒的说服力。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矮了半截,他怔怔站在那里,无言以对。
泽元似乎看透了他的心事,稚笑道:“大姨爹,这样好不好?义军需要马匹,我们也支持义军。但是十匹都借给义军,我伯伯就无法跑马帮,也是不行的。这样吧,我们借给义军五匹马,留下五匹,让我伯伯跑马帮。行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