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侃的回信送到合肥,裴邃看完,大吃一惊。召集众人商议,都谓魏人多半已识破梁军计谋,李瓜花之策不可再行,免得孤注一掷之下,到头来反中了埋伏,落个得不偿失。
裴邃犹豫再三,还是给李瓜花写信,暂停内外沟连之策。不想长孙稚闭了城门,消息一时送不进去,与此同时,城中风声鹤唳,处处都在抓捕“私通”梁人的奸细。李瓜花一伙慌了神,争执之下,竟至互相告发,最后一发给抓入狱中。一番刑讯拷打,牵连十几家尽数族诛。
裴邃谋划不成,大是郁郁。
时间不等人,望日便在眼前,四路援军也相继开到合肥城下,裴邃振奋精神,与诸军一起,重新定下方略。
十月十五,北伐大起,裴邃留五千兵镇守合肥,自率四万五千豫州军杀出合肥,不往正北寿阳方向,反转折西去。却是裴邃不欲正面硬攻寿阳,免得徒损兵力。他的打算,乃是扫荡寿阳周边城池,先将寿阳陷作一座孤城。
大梁谯州刺史湛僧智、历阳太守明昭世、南谯太守鱼弘、晋熙太守张澄四部援军总计三万五千兵马,汹汹而北,大张旗鼓耀武寿阳一带,多次佯攻寿阳周遭堡垒,不使长孙稚、元琛发兵出援。
再寿阳而北,有梁国徐州刺史成景俊出兵,连日攻打魏国淮北大城涡阳。亏得涡阳亦属魏国前沿重镇,一向守卫森严,遂互有攻防,一时对峙,但也无力再行南下支援寿阳。
。。。。。。
这是魏国的新蔡郡(今河南固始县以东区域)一带,虽不及江东那般水网纵横,可与北方一比,那也是水沼密集,利舟船而不利骑兵。梁国自不必说,本就以步卒、舟师为主,魏人虽强于骑射,到了这里,也不得不倚仗当地汉儿,组建步卒船队以为抗衡。是故,两下里争战时皆以步兵为主力,绝少见到战马。
偏偏这时马蹄隆隆,田野上呼啦啦驰出一拨人马,仔细一看,清一色竟都是骑兵,怕不有千八百骑。偶有农人樵夫经过,何曾见过这等场面?胆大的呆在当场,愣愣发怔,胆小的发一声喊,忙不迭逃散了去。
这支骑兵好生奇怪,既不打旗号,每人铠甲之外还罩件袍子,一色的青袍,远观之,倒像平地里长出了一丛灌林。
便在这时,南边又开来一支兵马,这次却全是步卒。将士们内里穿着皮甲,外头亦然罩件袍子,一半人乃是一色的黑袍,另一半则是赤袍。
两军会合,一青一黑一赤,泾渭分明,瞧着大是稀奇。
便有两军主将上前,说起话来。先是青衣骑军里头跑出来两个将领,跳下马,一拱手,齐声道:“见过陈将军!”
黑衣与赤衣步军中走出为首者,一点头道:“孝宽,忠哥儿,毋需多礼。我且问,你两个进展如何?”
这自然就是陈庆之、裴果与杨忠三个。
⊕ t t k a n⊕ co
大约裴邃觉着裴果与杨忠自北地而来,擅长骑射,便将散在豫州各军中的骑兵集成一军,共得八百骑,尽数拨付给他两个带领。两个初来乍到,骤得“重用”,自是诚惶诚恐,不敢有分毫怠慢。好在他两个确有真本事在身,之前又从宇文肱切切实实打过多场硬仗,因此展露出来,无论个人武勇,抑或骑兵统御之道,皆叫人眼前一亮,大伙儿倒也心服口服。
便听裴果与杨忠答道:“洪集堡已然得手,幸不辱命!”乃略略讲了一回。
原来他两个份属陈庆之麾下,是故一向随着陈庆之所部行动,今日则是奉命脱离主力,协助另一支豫州军攻取魏人占据的洪集堡。
那支豫州军人数不多,洪集堡里魏军觉着有机可趁,便开了堡门出来冲杀。战到一半,裴果与杨忠挥军赶来,砍瓜切菜也似,将魏军杀个落花流水。魏军哪里料到梁军里头居然组了支骑兵出来?败逃途中一时不察,竟叫裴果一阵风追入堡门。裴果何等骁勇?槊挑刀劈,杀散门卒,梁军一涌而入,遂得洪集堡。
便由那支豫州军收拾残局,裴果与杨忠两个则马不停蹄继续往西,恰在此处与陈庆之主力会和。
陈庆之听完,一捻短髭,笑道:“使君调集各军骑士专组一军,交予你两个。诸军上下,虽不明言,其实皆有不睦之声。如今看来,使君确然棋高一着,你两个这支骑军,可称奇兵!”
杨忠有些得意,装模作样谦虚了几句。裴果却皱了眉头说道:“伯父提携之心,我焉能不知?只是此地多有泥沼水道,其实并不利骑兵往来。今日侥幸拿下洪集堡,那是因着堡中魏军大意出击。我一路而来,魏人多据堡不出,我这骑兵便没了用武之地,长此以往,岂不有亏伯父心意?”
陈庆之哈哈大笑:“孝宽多虑了。使君着你两个专领骑军,一是为了提携你两个,二来么,乃是为了磨合骑军,为日后寿阳决战做些准备。你两个但能不出差池,便属过关,何况今日已一举拿下了洪集堡?至于新蔡这里,使君早已定下筹谋,我料不出五六日,新蔡全郡皆平!”
裴果与杨忠对视一眼,心下稍安。当下裴果跨上一步,开口道:“正要请教陈将军,伯父作何筹谋?兵法云,胜兵若以镒称铢,败兵若以铢称镒,如此说来,自该集中兵力,行雷霆一击。可我大军一进新蔡,竟分为十数二十支,如此。。。兵力未免太过分散罢?”
陈庆之摇头晃脑:“兵法也云,兵以诈立,以利动,以分合为变者也。所谓兵无常势,岂能一概而论?自该审时度势,观敌情而定。”
顿了顿,陈庆之继续:“新蔡郡内地势复杂,魏人倚河流山势,处处建城筑堡,遍布全郡。因此新蔡魏军虽不多,却散于郡中各处。我大军确然人多势众,去攻打任一堡寨都可谓易如反掌,可若要将新蔡全郡内魏人堡城一一拔除,那却要打到几时?”
裴果与杨忠若有所思。
“大军一动,糜费无数,速战速决才是上策。何况我军主力尽出,合肥空虚,万一寿阳城里长孙稚与元琛探得虚实,竟发起狠来攻打合肥,抑或抄我军后路,岂不危哉?虽有四路援军佯攻寿阳,终嫌兵力不足。为防万一,自该趁寿阳魏军不及反应,抢先拿下新蔡,才是正理。是故使君将大军分为多路,各取一路,正是为了速战速决。”
裴果还有些迟疑:“可一旦分了兵,就怕每一路兵力都稍嫌不足。我一路瞧来,魏人城堡座座坚实,不好打呵。”
陈庆之笑得愈加大声:“这便着落在你我身上这黑袍赤袍青袍上了。”
裴果与杨忠一脸错愕:“黑袍?赤袍?青袍?”
“然也!”陈庆之悠悠道:“难不成你两个以为,使君叫各军穿成这般花花绿绿,服色各异,是在闹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