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果再醒过来时,一睁眼,视野里尽是蓝天白云流过,所以自己这是。。。仰躺着?可身下一颠一颠的,那么竟是在行进之中?
耳畔便听到人声,没听错的话,怎么全是江东口音?
裴果挣扎半起,眼帘里赫然映入一张女子面孔,白璧无瑕,精致到了极点。那人轻笑道:“醒了?”
“是你?九。。。”裴果如中魔障,再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吃吃道:“我。。。我这是死了么?”
陈九真扑哧一笑,灿若桃花,转瞬又面色一肃,佯怒道:“你这人。。。这是在咒你自个死,还是咒我死?”
裴果“啪嗒”躺到,全身散了架一般,说不出话,亦动弹不得。
。。。。。。
夜黑时分,一行人寻一座山谷后隐蔽处,搭好帐落,点起篝火,吃食歇息。裴果呆呆看着不远处正与杨忠说话的陈庆之,脑海里一片混沌。
倩影晃动,陈九真走了过来,轻轻坐在他身边,递上一只皮水囊:“喏,给你。”她的声音好生酥糯,淡淡香风在裴果鼻间游走,说不得的舒馨。。。
这是裴果好多次在梦里看到过的场景,如今真真切切就在眼前,不知为何,裴果眉宇之间,还是冲化不开的郁结,于是愣愣接过水囊,喝了两口,道声:“多谢。”
说完这句,两个相顾无言。
路上时,两个已聊过一阵,互道当初分别后的经历。
据九真说,陈庆之与她,并近百梁兵,自大漠一路辗转往西南,到了沃野镇附近时,不慎遭遇魏军盘查,竟统统给扣押下来,关在附近一片矿场里做苦力。九真无奈,每日里抹黑脸孔,混在梁人群中,好歹没叫人看出她是个美娇娘。
直到那年冬日来临,破六韩拔陵起事,一路招揽贼众,裹挟流民,他等才得脱身,从此又成了叛军一员。之后便随叛军主力南下,亏得陈庆之时常贿赂叛军将领,他等每每充作伙夫杂役,不上战场;偶尔临战,陈庆之又总能神机妙算,避开敌锋。是故转战经年,折损的梁兵不过寥寥两手之数。
再往后便是折敷岭决战,叛军主力被歼,破六韩拔陵随之穷途自刎。依然是陈庆之算计得当,早早趁乱开溜,居然就给他跑了出来。大伙儿穿越红柳洼,一路急赶直至阴山北麓,乃昼伏夜出,经沃野、怀朔,抵达武川。
也是巧了,今儿个一行人正要通过白道要冲南下,迎头便撞上抓了裴果与杨忠的魏军骑队。两厢里相见,魏军眼里,这干人不是叛军残部就是南人奸细,“责无旁贷”之下,自要尽数捉拿。
陈庆之藏拙,引得魏军乱哄哄冲上来时,狠狠就是一顿劲弩,当场射倒三十来骑,连领头的魏将也给射杀当场。魏军之前遭裴果与杨忠两个来回冲杀,本来也就剩得五十骑样子,这一下便只余得十来个残兵,如何还是梁人对手?战得一阵,尽数伏诛。
不意竟在此处救下裴果与杨忠,九真惊诧不已,陈庆之更张臂大呼:“渊明公,此非天意乎?
。。。。。。
“元渊乃魏国宗室,又立下如此大功,可谓如日中天。你既与他为仇,如何还能呆在魏国?不如与我南下大梁。你当知,渊明公念你久矣。”这是陈庆之的声音。
“我一干兄弟都在秀容,自该前去会和。”裴果摇摇头:“我。。。不去南朝。”
“去秀容?”陈庆之嘿嘿冷笑:“从此庇于杂夷翼下,做个无名无姓之人,嘿嘿,端的好主意。”
裴果一皱眉头,忍不住踏上一步:“陈从事此言何意?”
“何意?”陈庆之凑上一步,针锋相对:“你两个怕了元渊势大,便想躲在秀容那山沟沟里不出,不是么?”
裴果正与杨忠一处,闻言一齐发起怒来:“胡说八道!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两个不过是先往秀容会和兄弟,以待时机罢了。怎么到了陈从事嘴里,竟变得如此不堪?”
“以待时机?”陈庆之冷笑愈甚:“我倒要问问你两个,须待到何时才算好时机?”
裴果与杨忠对视一眼,竟是无言以对---陈庆之说的没错,元渊势大,如今双方对比起来,譬如蝼蚁撼大树,实乃天壤之别也。
陈庆之继续:“我再问你两个,这魏国,可对得起你兄弟几个?”
杨忠无语,裴果怔怔半晌,随后摇了摇头。
陈庆之一摸短髭,声若雷霆:“裴郎君!实不相瞒,汝伯父渊明公,天下英豪也,其胸怀壮志,不日就要发兵北伐。这魏国腌臜若斯,渊明公一到,必横扫之。到那时,岂非你几个报仇雪恨之良机?”
裴果与杨忠还在犹豫,就听陈庆之朗声道:“一个是河东裴氏族裔,一个乃弘农杨家后人。你两个本出身汉家高门,奈何事胡?你等既身怀技艺,自当效力渊明公军前,一逞所能,快意恩仇,何必躲在秀容山中,苦苦做那缩头乌龟?””
杨忠听完,禁不住点头再三,已是意动。裴果还待说话,九真一闪身而至,柔声道:“裴郎君,天大地大,血亲为大。你有所不知,渊明公身子骨一向不佳,这一遭若不早早南下相见,来日只恐。。。”就此打住,连连叹息。
九真语声柔婉,说完更蹙眉轻叹,一时楚楚动人。裴果瞧在眼里,一颗心突然软了下去,半点争执不得,只吃吃道:“伯父他。。。身子骨竟然不佳。。。”
“确然如此。”陈庆之趁势道:“这样罢,不如你两个先随我南下大梁。回头所见所闻,但有不合心意之处,你两个随时都可北归,如何?”
裴果沉吟不语,转头去看杨忠。杨忠轻咳一声,开口道:“陈从事说的不无道理,与其我兄弟几个统统窝在秀容,不如我两个往南朝碰碰运气。如此,诛除元渊、高欢的机会也能大些不是?”顿了顿,又道:“至于秀容阿斗泥那里,可手书一封告之详情,兄弟们自当相谅。”
清风蕴香,九真剪水双瞳再行扫来,裴果不敢直视,叹了口气道:“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