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竹君叹息一声,望着秦晓南道:“令尊在这里存贮的财物,把你们瞒得如铁桶一般,不要说你,就算你娘亲也未必知道………”邵竹君说到这儿,见好就收,不再表现自己的优越感了。他觉得自己给秦晓南的证据已足够了,就算是白痴也该明白他跟秦惜时的关系非同一般。
到此境地,秦晓南对邵竹君的话已不再怀疑了,施了个万福,道声得罪。然后她叫家人取来一个箱子,把地窖中的银子一一收拾起来,扛去她的房间。她爹过世,她便是秦家的主人,家中事由她说了算。邵竹君深知人性弱点,对秦晓南这种行为并不感到有什么奇怪,袖手一边,冷眼旁观。
秦晓南办完这件事才恭请邵竹君客厅到客房,安排他在秦家住下。再召集亲朋好友,设置祭台奠案,以衣冠入棺,举哀发丧,按习俗规矩完成葬礼仪式。邵竹君也帮忙秦晓南料理她父亲的丧事,足足忙了七天,方才了结这件大事。邵竹君在办理秦惜时丧事时表现得中规中矩,尽了朋友的情谊,让秦晓南对他刮目相看,颇生好感。
这天吃饭间中,秦晓南提起父亲窖藏银子这桩事,道:“我爹告诉你窖藏银子的地点,肯定许诺给你报酬,不知他老人家承诺给你多少银子?你就直说吧。”
邵竹君深知人情世故,他可没有那么傻,要求秦晓南分一半银子给他。他既知此事没有希望,逐爽朗一笑,索性卖个人情给秦晓南,于是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你深悉父意。恩,不错,你父亲确实是许诺给我一点银子,当时我也含含糊糊答应他,让他放下一根肚肠。我心里却没有把这件事当真,这趁火打劫的事,我是不会干的。秦小姐,你别拿这件事为难我了。”
秦晓南圆睁妙目打量邵竹君片刻,一付如悉重负的模样,似真似假地笑道:“邵公子,这是对你重情重义的肯定,你不必为难,报个数目给我吧。”
邵竹君勃然大怒道:“你这是什么话,想赶我走?好,我马上就走。”
秦晓南连忙合掌道歉,拦下邵竹君,也不再提支付酬金给邵竹君这件事了,只是说:“邵公子,你别急嘛。先在舍下多住几天,我让家人陪你去看看燕山十景。呃,过几天,我还有事跟你商量。”
邵竹君在南方被几件公案搞得心力交瘁,没过几天安生的日子,难得暂时在这京师避祸,享受几日清闲。他在北京这几天,每天让秦晓南大鱼大肉招待着,喝醉了就高枕黄梁,醒了又再喝过。他也想多过几天这种醉死梦生的日子,听了秦晓南的话,也无异议,不假思索答应下来。
又过几天,邵竹君再也无法在秦家纳闷下去了,便向秦晓南辞行,并说:“令尊在生时曾许诺把那先斩后奏令牌借给我用几天,现在我想向秦小姐借这令牌去办件大事。事完之后,宝物将物归原主。”
秦晓南闻言到房间把这先斩后奏令牌取出来,爽快地塞到邵竹君手里。又问:“邵公子,你要去哪儿?”
邵竹君也不客气,把那先斩后奏令牌收入怀中,回复道:“还能去哪里,回家办案,洗雪冤情。找骷髅帮的济财护法汪得财算账。”
秦晓南在这几日跟邵竹君聊天扯谈,对他的案子也略知一二。她见邵竹君即将南下办案,连忙对身边一个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会意,作急进房取来一个沉重的包裹。
邵竹君以为秦晓南给他盘缠路费,连忙摇头晃脑,表示不要。那知秦晓南却把包袱负在自己背上,弄得邵竹君颇为难堪。
秦晓南背上行李,又叫丫鬟取来宝剑,才笑哈哈对邵竹君说:“邵公子,我要随你南下,我倒要看看骷髅帮的人是不是三头六臂,有多厉害?父仇不共戴天,我跟他们这些恶魔势不两立。”
邵竹君象被雷殛一样愣在那里,半晌没回过神来,沉默良久才气急败坏道:“你爹不是劝你不要替他报仇么?你怎敢违抗父命!”
秦晓南横剑在胸,语气坚定地道:“爹,恕女儿不孝,恕女儿不尊你老人家的遗训!”然后她挥剑怒指邵竹君喝道:“除非你答应带我到淮扬找骷髅帮匪徒算账,否则你休想踏出这屋子半步。”
邵竹君忽然伸手把脑袋一拍,好象想起什么问题似的。秦惜时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孩子的脾气禀性,他如果不让秦晓南陷入冤冤相报的复仇怪圈中,只要隐藏自己的仇家是谁就行了。现在,秦惜时让邵竹君替他传递消息,告诉秦晓南他是被谁所害,又要求他的孩子不要为他报仇,这岂不是自相矛盾吗?秦惜时忽悠邵竹君到京师给他女儿报信,分明是叫他女儿替他报仇,并安排这邵竹君这个憨货充当带路党。邵竹君想到这些疑点,脸上露出一付大梦初醒的模样。
既然老秦的意思是安排他作带路党,带秦晓南到淮扬替他报仇,邵竹君也不再阻拦秦晓南随他南下了。眼下,秦晓南一脸挑衅的表情,横剑挡住他的去路。邵竹君也想籍此契机,掂量一下这丫头有多大的斤两。
当时邵竹君也跃跃欲试地拔剑接下秦晓南的挑战,促狭地道:“不准我走出这屋子,敢情是招郎入赘?太好了,我求之不得哩。”
秦晓南脸色一沉,挽了个剑花示警,立即疾攻过来。她知道不使出一点真本领让邵竹君开开眼界,邵竹君肯定不会轻易答应带她南下。于是她旋转剑刃,一道漂亮眩目的弧光呈现在她前胸,仿佛绚丽的七彩霓虹光华,盘旋着飞向邵竹君身上,把邵竹君整个身体笼罩在这一层密不透风的光圈中。秦晓南这一套连环剑技既赏心悦目又轻佻自负,完全达到向邵竹君挑衅示威的目的。
邵竹君使了一招“堵截春光”,一团剑气就象浓缩的乌云一样瞬间激发,把秦晓南的剑光全部遮掩挡住。
秦晓南受挫稍退,旋即又飞剑直上,风车一样旋转的快剑再度如箭射向邵竹君的身体。邵竹君眼见秦晓南的攻势如同疯虎般狂扑猛冲,只得由攻转守,一剑幻化百剑,摆出一道刀墙剑岭,挡住秦晓南的进攻。两人刀来剑往,角力较劲,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打得难解难分。
秦晓南杀得性起,两曲春山带剑,一湾秋水藏枪。象一只饿急了追逐猎物的雌老虎,一声嘶吼,尖锐的啸声足以震裂邵竹君的耳膜。她出手越来越重,越来越狠。那一招招奇命追魂的剑招象雨点般打向邵竹君身上。秦晓南这身体语言的意思好象对邵竹君说──我不管你死活了,姑奶奶跟你拼了。你有本事就接下我的剑招,接不下就是你的命,是你本领不济,死了也是活该。
邵竹君叫苦不迭,只得浑身解数与秦晓南接招拆招,应接不暇。他想就此罢手,撤招跳出圈外。可秦晓南如影随形,纠缠得极紧,让他无法抽身退出。两人这样死缠烂斗,时间久了,不可避免出现伤亡情况。邵竹君只得使出一招压制技“天罗地网”,剑招如网,把秦晓南锁在剑影刀网之中,再也无法冒尖出头。秦晓南要么服气认输,要么被邵竹君刺伤打残。
那知秦晓南脸现煞气,一招“鱼死网破”,不顾死活非要从乱刀子中出头,她那种争强斗狠的野蛮作风令邵竹君惊诧不已。两人若把招数用老,难免落个两败俱伤的结果。这是一场没有赢家的生死角力赛,交战双方既没有化不开的深仇大恨,犯不着进行一场这样愚蠢的生死互搏战。
邵竹君吃不消秦晓南这种为争一口闲气不留余地的拼命打法,只得把一股剑气尽行打在地下,跳出圈外。秦晓南也感觉到邵竹君给她施加剑气压力解除,也撤招后退丈余距离。
邵竹君收剑回鞘,转头无奈地望着秦晓南苦笑道:“疯丫头,你多大了,这么小年纪便想找死?嗯,算了,我就做个引路人,带你下江南走一趟就是了。祸福无门,唯人自招。将来你遭遇到不测,有什么三长两短,到时不要埋怨人家。”
秦晓南把剑插在地上,合掌仰面朝天,念念有词道:“为父报仇,就算粉身碎骨,也是无怨无悔。出了事我也不会怪在你身上,一切算我自找其辱。”
邵竹君看着秦晓南这付执意复仇的愤怒模样,哭笑不得,不知是该欣赏还是表示不屑?叹息一声,喝道:“疯丫头,算你狠,走吧。”这一刻,邵竹君如斗败的公鸡般垂头丧气,低头负手先行。
早有秦家下人在门外鞍马侯信。邵竹君与秦晓南接过秦家下人递过的缰绳和马鞭,打马上道。逶迤南行淮扬不提。
不一日到淮扬地带,将近瓜洲渡口路段,沿途商旅渐渐多了起来。有些行商迎面走过来的时候,总是盯着邵竹君左看右看,估了又估,好象邵竹君是一个带着猴子走路的耍猴人一样,大家都对他怀有浓厚的兴趣。而且这些人看过邵竹君之后,都对他指指点点,不断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邵竹君以为这些人对秦晓南这个美人儿评头品足,全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快到瓜洲渡口的时候,邵竹君才发觉路上对他指指点点的行人越来越多,他才惊觉麻烦事要来了。这些行商恐怕是看过官府通缉犯人的榜文后才会对他这样关注留意,幸好这些人都是一些没有多大能耐的贩夫走卒,不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威胁。若是遇上几个想立功发财想疯了的差人衙役,那邵竹君此刻就不会这样轻松自在了。
邵竹君想到前头行路艰难,再也无法在马上摇摆了。抬头看见路旁有一片酒招,上书“庆隆酒家”四字,便跳下马来,打算到这庆隆酒家里边找个雅室静坐一两个外辰,避避风头再说。
秦晓南看见邵竹君象得了牛皮癣一样坐立不安,把马牵到马槽交给店小二照顾,回头也到酒店客厅找邵竹君询问情况,道:“邵公子,怎么回事?你突然心神不宁,怎么象遇上债主追债一样惶恐?”
“我有人命官司在身,现在路上潜伏着许多差人,他们都指望拿住我升官发财呢。我当然不能再在路上傻乎乎招惹别人注意了。我想咱们以后还是白天睡觉,晚上赶路比较好。”
秦晓南呵呵笑道:“既然你是过街老鼠,见不得人,就找条蒙面巾把头脸蒙上再走路吧。”
“蒙上脸或可避免路人的注意,可一样蒙不住差人呀!那些想发财想疯了的差人才不会因你头上披上一片破头巾就放过你,就算你爬入棺材中,他们也掀开棺材板验明正身才放你过去。”邵竹君不奈烦地对秦晓南道:“快点酒点菜吧,我要一盘东坡肉解解谗。让我喝完酒在这里找个地方睡觉,晚上再赶路。”
秦晓南拍拍胸脯,不以为然地道:“小事一桩,这也不见得是什么麻烦事,我会易容术,给你化个妆便万事大吉。我的易容术虽不敢说很厉害,但骗过这几个混饭吃的差人却不成问题。”
“你说,我该扮成什么人好呢?”邵竹君兴致勃勃地向秦晓南请教道。
“最好把你打扮成一个漂亮的姑娘,男变女,出人意表。莫说一般人,就算你娘见了,也不敢认你这个儿子。”秦晓南笑嘻嘻说。
“你这是什么话?”邵竹君怒得额头生筋了,斥骂道:“你敢把我这个英雄好汉弄成妇人模样,叫我颜面何存呀?你休想,倒贴钱给我,我也不干………”
“你就别自负托大,凭你这个德性,还装扮姑娘呢,免了吧,让你扮个老太婆就不错了。”秦晓南挖苦道。
“你还是把我打扮成老爷爷好了,然后咱们以爷孙相称,我带着你这个小孙女行走江湖也很有意思嘛。”
秦晓南冷哼一声,说:“小子,想占姑奶奶便/宜,没门,不如我扮成你娘,你做我的乖儿子好了。”
“呃,这也行,只要有鬼相信就行,就怕鬼也不相信,那就麻烦了。”
秦晓南叉腰喝道:“我们两个,谁是易容术行家?”
“呃──当然是你,只能是你!”邵竹君把头一缩,他显然是没有本事争这个虚名,只得拱手让贤。
秦晓南又赢了邵竹君一局,脸上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大咧咧挥手道:“既然我是行家,我说了算,我既喜欢扮你娘,就有办法把你打扮成我的乖儿子。”
邵竹君怎肯做这秦晓南的“乖儿子”?不太服气地道:“哼,扮我娘,你见过我娘吗?我娘长得怎样,连我也不太清楚,她死的太早,在我还是小孩的时候,她就离开我,往生极乐去了。”邵竹君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警告秦晓南别占便/宜扮他娘,否则就是扮鬼了。
“谁见过你娘,很多人认识你娘么。”
“除了我家人和几个乡邻之外,基本上没几个人认识她。”
“那不就行了,我爱怎样打扮就怎样打扮,象不象又有什么要紧?反正没有人认识你娘,也没有人认识我的‘乖儿子’呀!”
“你这无脑天仙办法太少了,让我替你支招,请你把我打扮成大胖子吧!”邵竹君一锺定音。他想这主意错不了,一个普通人突然之间变成一个大胖子,确是一个瞒天过海的好办法。
秦晓南点头同意道:“这主意不错,把脸伸过来让我仔细地端详一下。”
邵竹君闻言不虞有诈,傻呵呵把脸凑上去给秦晓南端详。秦晓南扬手一巴掌打过来,“啪”的一声,结结实实打在邵竹君左脸上。秦晓南这掌打得虎虎生风,邵竹君左脸上立现一个掌印,半边脸肿了起来。
“你干吗??”邵竹君捂着左脸怪叫一声,被秦晓南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整懵了,气得哇哇直叫。
“让你变成胖子呀!”秦晓南轻描淡写道。“把你右脸伸过来让我抽吧!把你右脸打肿你就是一个胖子了。”
“没有更好办法么,换一种轻松的办法试试。”邵竹君愁眉苦脸道。
“行,待会我到外面抓几条毛毛虫或弄一群马蜂替你修饰一下脸子,这样你脸上就会生成许多风团疙瘩,长得跟猪八戒一样。你要忍受一下,扮大胖子并不是你想象哪么容易。”倒不是秦晓南有意刁难邵竹君,原来那时候的易容技术手段有限,扮大胖子是最困难的事,偏偏邵竹君舍易就难,难免要吃些苦头。
邵竹君怒不可遏地道:“少来,你得用一种不痛不痒的易容术替我易容打扮,否则免谈。”
“那就木有办法了。”秦晓南耸耸肩,双手一摊,撒手不管了。
邵竹君和秦晓南正为易容的事闹得不可开交,忽见门外一阵喧哗,闯入一群劲装镖师。这班镖师刚刚走进酒店大堂,还未落座,内中一个镖头模样的青年盯着邵竹君认了又认,还从怀中掏出公榜的白描画像对照,核实无误后,大声怪叫道:“好大胆的劫贼,抢劫了林家的瑞祥金铺子,还悠哉游哉坐在这里吃饭。大家一齐动手,把这劫贼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