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面如寒冰,目如冷箭,显然是动了大气,身旁服侍的秋姑姑也是一脸惊怒:虽说宫中有阴暗但这柳妃的手段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她造下的杀孽只怕是罄竹难书。这些事真翻出来不知要牵扯多少人。
小婵哑着嗓子继续道:“小姐生怕会再出人命只能去求大师尽量修补镯子,之后给了那位工匠一大笔钱让他远走高飞,有生之年再也不要来到亚城。镯子修好后,小姐就将镯子藏在了青山顶小庙的供奉牌位中,每当柳嫣问起此事,小姐就找借口推脱说镯子再过一段时间就能修好。小姐过世后奴婢将小姐带去小庙安葬又把玉镯取了出来,这镯子被修了两次,断纹不容易遮掩,但只要太后让工匠查看就能看出其中的造假之处。小姐不肯说出此事是害怕连累无辜的九皇子,更担心会让叶家人再遭杀戮。”
说到这里,小婵抖着手指向自己的腿:“奴婢原以为自己能撑到明天,可眼下奴婢已没有力气,太后容谅,奴婢把镯子绑在了左腿膝弯处,太后可以现在就让人取下来么?也免得奴婢死后沾脏了镯子。”
秋姑姑得到太后应允,走到小婵面前卷起她的裤腿,就看见腿上满是伤痕。小婵摇头笑了下,本想说姑姑别害怕,不要紧的,却没有出声。秋姑姑从小婵腿弯处拿下用布仔细缠裹的镯子交给太后。小婵有些费力地开口:“太后,叶家因为这个镯子遭此无妄之灾,虽然小姐没有查出当年叶家家主叶惊鸿为何会卖出这镯子,但以后总有真相大白的那天,到时候还望太后给死者一个安宁。奴婢擅闯济云寺,冒死状告柳家,搅扰太后与皇上皇子敬香,自知罪无可恕,只奴婢自恃已时日无多才敢如此,请太后恕罪。”
不等太后出声,秋姑姑便快步上前扯住小婵并拿走她手中锋利的薄瓷碎片。太后松了口气:“小婵,哀家早就说了,今天你只管实话实说,哀家恕你无罪。阿秋,你找几个懂规矩的宫女上来送小婵下山治伤,暂且先将她安置在哀家的禅院中吧。婧婧和方姑娘都是细心的好女子,你将她们一起请到山上来帮着照看小婵,有相熟的人在身边,小婵的情绪会稳定一些。”
秋姑姑转身下山,太后看着小婵突然道:“小婵,如今哀家已经屏退左右,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小婵扎挣着想要跪起来却还是脱力,最后只得勉强垂头道:“小姐说她曾看见柳嫣和一个怪人见面,那个怪人看不出男女和年纪,整个人阴森森的,她吃活人的血骨,柳嫣就把宫女用药迷翻了给怪人挑选食用。那个怪人吃了血骨之后就会给柳嫣一些东西,但具体分不出是什么,这件事小姐说的很模糊但非常慎重,还嘱咐奴婢一定不能让更多人知道。咳咳,太后,奴婢在柳嫣宫中这段时间发现了一件事,每次皇上驾临柳嫣宫中的时候她都会屏退宫人,独自去榻前更衣,等皇上离去后她会开了所有门窗再唤宫人进去服侍。奴婢曾听一个在柳嫣正殿做事的宫女说,皇上离开后的殿中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异香气……”
太后看着小婵越发虚弱,心中有些不忍但有些事现在不问清楚也许就永远都没机会问明白了,她继续问道:“你可知道柳夫人此刻带在身边的人是谁?”
小婵强打起精神,又听太后问了一遍才摇头:“不认识,柳家分家的四小姐与二小姐是最相像的,但两人的脾气没有一丝相同,四小姐脾气爽利,眼里不揉沙子,最见不得弄虚作假,而且四小姐已有婚约在身,今年就会出嫁,柳嫣断不会让柳夫人带四小姐来这里。今日柳夫人身边的那个女子虽说样貌身段都很像小姐,但说话声音和神态与小姐没有丝毫相像,认识小姐的人只要稍加注意便能区分开来。”
太后点点头,听见秋姑姑的声音便不再说话,少顷,秋姑姑带着宫女将小婵扶上软舆,又用帷纱遮住身形容貌才让人小心抬下山去。方琮靠着燕婧气喘吁吁,正要跟着秋姑姑一同下山,冷不防太后开了口:“你们走得累了吧?来,到哀家身边坐着歇歇。婧婧,哀家问你件事,今天柳夫人带在身边的那个姑娘真的不是柳茹?如此看来小婵说的话倒是有几分可信了。”
燕婧四村片刻开口:“小婵没有家人,自打她进了柳家就一直跟在柳茹妹妹身边,她性子温顺不说,最难得还是对柳茹妹妹事事尽心。去年婧婧办开赏花宴的那天,柳茹妹妹因心情不好说话有些尖锐,多亏了小婵从中周旋才没让大家都不好看。太后,小婵说柳茹妹妹已经不在了,是真的吗?”
太后慈爱地对燕婧笑着道:“婧婧,今年桃花宴你和方姑娘进宫陪伴哀家,回去的路上可见过柳茹?”
燕婧摇头,一旁的方琮却白了脸色,连忙起身给太后行礼:“不敢欺瞒太后,那日送我们姐妹出宫的宫女走了一条比较僻静的路,因民女不识宫中路径没有多言,燕姐姐觉得那条路安静没有车马拥堵也没说不妥,我们一直跟着那宫女走。经过柳妃娘娘宫殿外侧的时候,民女见不远处竟是冷宫,当下觉得情况不对便扯住了姐姐,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宫女就歪倒了,民女想要上前查看,脚下的地面却塌陷下去。姐姐和民女跌落的瞬间,民女看见柳家二小姐一脸焦急地跑过来,后面的事就不知道了……”
太后看向婧婧:“确实如此么?”
燕婧跟着方琮行礼:“那日我走在前面,等被琮儿扯住袖子的时候脚下的路面已经塌了,我只来得及扯住那宫女的袖摆,我们跌落在一处枯井的井道中,琮儿确实对我说过她在跌落前看见了柳茹,只是当时隔得些远根本来不及说些什么,后来我们顺着井道才逃了出来。”她们逃命的事太后是知道的,只是逃命的原因和过程太后肯定不清楚,所以燕婧避重就轻地说了一番,避开了方琮被救走的那一段。
太后点点头:“是哀家疏忽了。”
方琮垂着头翻了个白眼:明明就是您老人家让秋姑姑挑了那个宫女送我们离开的。果然越靠近权势的人越会演戏,瞧瞧这副担忧心疼的慈爱模样,演的就跟真的一样。方琮摆出一副恭谨模样,跟着燕婧起身再次回到太后身侧规矩坐下。小婵今天要说的话,该做的事,水色已经仔细地教过好多遍了,现在看太后的反应就知道事情进行的很顺利,接下来如果再无异样就该让其他人登场了。
方琮想心思的时候,太后又问了燕婧几件事,确认了燕婧确实曾被一个散发着异样香气的香囊迷失了神志。太后突然转向方琮:“哀家记得方姑娘说自己是北方羽城人?不知道家里是做什么的?能有你这样乖巧懂事的女儿在身边,你的父母一定很有福气。哀家进宫后一直都想要个乖巧的女儿,可惜养在膝下的只有几个皇子,后来才遇到了婧婧的母亲,哀家真是喜欢她就认了她做女儿,这么多年一直看着她,她嫁人生女,现在连女儿都嫁了人,方姑娘在家里也是备受疼爱吧?”
方琮笑得优雅含蓄:“燕夫人端方温雅,成为太后义女也是幸事。蒙太后夸赞,民女愧不敢当,只是民女的父母已经过世,民女无法得知他们是否会因民女而感到有福。民女家中是做生意的,现在由兄长打理家中事务,嫂子已经有孕,但她的身子有些弱,需要仔细调养才能平安诞下孩子。民女的身体也不太好,家里一下子出了两个需要调养的人会很累的,所以民女就来到亚城打理生意。”
燕婧有些错愕地看着方琮:琮儿是心情不好吗?怎么会突然说这种带着讽刺意味的话?燕婧扭头看向太后:“太后怎么突然会问起琮儿的家事来?难道是琮儿的家人有什么不妥吗?”
太后一愣,随即再次露出笑容:“哀家也是随口一问,却不知方姑娘的双亲已经过世了。方姑娘来亚城也有段日子了,如今身体休养的如何?亚城的水土最是养人,想来再过一段时日就能大好了。”
方琮浅笑:“蒙太后吉言,亚城是千年孤独,自然人杰地灵,民女觉得这里很好,只是人心太过复杂。民女已经被迫领教过了豪门女眷的手段也吃了大亏,好在上天眷顾让民女即使吃亏也能帮上姐姐的忙。太后息怒,民女无心冒犯,民女只是觉得去年重阳在济云寺看见凶案,今年来济云寺又遇到有人为凶案告状,这里明明是佛家净地,太后又是天家祥瑞之人,为何总有凶案出现呢?”
燕婧急得变了脸色:“琮儿!”
太后却摆手笑了:“无妨,哀家就喜欢方姑娘这种有话直说的性子!有北方人的豪气!今天的事确实出乎哀家意料,不过总跟你们无关,你们下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