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二,燕婧带着方琮前往济云寺暂住,和几位管事僧人打过招呼后便安住下来。燕婧又独自去拜会了住持大师,并请他去给自己的义妹方琮诊脉,同时又叮嘱了些细节。住持与燕府有多年交情,自然是一一答应下来。燕婧见各项事俱安排妥当才回去禅院歇息。
方琮久不出门,禁不住路上颠簸,安排丫头准备好热水后便先去休息。水色趁着空闲到寺内各处走动一遍,回来的时候在禅院中的石桌上捡了只白白软软的鸽子送进小厨房:“绯流,把它的毛拔了,炖汤也好,火烤也罢,你随便收拾,主人最喜欢鸽子了。哎,你看我做什么,赶紧动手,主人还等着呢。”
绯流犹犹豫豫地接过鸽子:“水色,我觉得吧,主人喜欢鸽子,跟主人喜欢吃鸽子,完全就是两回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主人是不吃飞禽的,况且这里是佛家净地,杀生不好,不如就放生了,权当做善事。你看这鸽子羽毛整洁,性情温顺又不怕人,想来是寺中僧人或附近人家驯养的,咱们不好擅动吧?”
水色心道:要不是我懒得拔信鸽的毛,早就自己卷袖子烤了!我此举可是大有深意,且还跟主人报备过的!可这些话总归是说不得,杀鸽子更是做不得,她也只能在这里过过嘴瘾,若真的做了什么事惹怒了方琮反不妙。水色叹气:“你说得对,别人养的东西总不好擅动,佛寺净地也不好杀生,还是先喂这只鸽子一点食水再放生吧,鸽子吃的东西咱们厨房里有么?我去拿一些过来。”
绯流抚着鸽子笑:“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还要咱们都沾手?鸽子我来喂,烦你把药茶送去主人房里。”
水色道:“我洗了手就送过去,我说你怎么还抱着那鸽子?你要是真喜欢就留着养,养几天如果没人来寻就带回家去,主人虽好洁但一只鸽子还忍得了。难得主人白日能睡着,何不让她多休息一会儿?”
绯流将鸽子放下,先取了半盏温水喂它,突然记起在厨房里还有些小米便翻身去找,听着水色发问就回道:“你也说主人白日甚少安枕,偶然歇息一次本也无妨,可今日若由着主人睡足了,晚上倘若她走了困,接着又因此一连几天都日夜颠倒着休息反而不好。主人尚在休养,这些不利养身的事能避就避。”
水色边擦手边道:“怪道主人让我多学你,可惜你这份温柔我学不来。对了,虽说寺里有人负责咱们的饮食,但日常的点心,咱们还是自己动手更好。燕小姐应该快回了,主人应是和燕小姐共进午膳的。”
绯流却拦住她,将自己随身带的花膏小盒递了过去:“天气干燥,你洗完手也该擦些东西护着,以免皴裂。我上月才配的花膏,你的那份用完了也该和我要些,好在我出来的时候带了一壶新调好的花蜜还能将就着用,我这一盒花膏的味道清淡,你先留着用吧。等咱们回家了,我再多调些你喜欢的花膏。”
水色道:“你调的花膏好用也好闻,我身上带着呢。此刻我送药茶过去,恐手上的花香会搅了药性。”
水色笑着将盒子塞回袖袋,回身将翻出来的小米舀出小半盏来:“是我疏忽了。也不晓得主人是否吃得惯这里的素斋,偏又时间仓促,我只做了些酥饼,也不知主人是否有胃口尝尝,要不也带些过去?”
水色闻了闻药茶的味道,摇头:“喝了这个谁还能有胃口吃东西,你不用忙,咱们还要在这里住上一阵子呢。主人外时习惯一切从简,且这里离家也没多远,真缺了什么让渔火送来也就是了,我过去了。”
方琮睡得安稳,水色一路放重了脚步过来都没吵醒她,及至水色敲门进来,她才清醒了些:“许久没有睡的这样好,连梦都没做呢。当年我在云家门外收留的小乞儿,终于长大了,也不枉我私下护着她调教她那么多年,后来又费心安排她下山以婢女的身份跟在苏琉身边。她经过这几年的尘世浸染,总算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好在她没忘本心,仍记得我素来浅眠,还亲自调了安神香丸让信鸽送来。”
水色拧了个热帕子递过去:“琳儿素来聪敏,她母亲是云家的一等仆妇,她也算是半个云家人。如果不是她父亲作孽,害得她们母女被赶出云家,她又何至于小小年纪流落街头?主人那些年悉心教导照顾她,如今更是要安排她以云家庶出女儿的身份成为王相府的三少夫人,她若还不知感恩就枉为人了。”
方琮擦着手脸:“云璟的未婚夫娶了苏琉,这样的男子原不配与云璟有牵连,配云家下人的女儿都是抬举了他。不过好歹都是玉华宫出来的人,这样的姻缘也能算作门当户对,至于苏琉,她也够本了……”
水色端来药茶:“茶盏温了,主人趁热喝吧。琳儿这次怕不只是送了安神的香丸过来吧?”
方琮憋着气将药茶一饮而尽,因不能漱口只好皱眉忍着,好一阵才道:“苏琉今年也会来,按我的安排,重阳那日她的身孕将被所有人知道并会因此被太后封赏,明年她就会死,可她的死法我还没想好。”
水色收了杯子,靠近方琮的一瞬突然低声道:“寺中北角上有一处很小的院子看起来颇为奇怪,里面明明有人生活的痕迹,可从外头却找不到进去的门路,且附近还有僧人守护,外人根本靠近不得。”
方琮笑着起身:“这里又不是咱们的地界,在哪儿住着什么人跟咱们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来散心静养的,不想在这里牵扯进任何事件之中。你也别乱走,若是真的不小心瞧见了什么不该瞧的反而不好。”
水色道:“话虽如此,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还是谨慎些为好。晚间我再去附近走一圈,若真的两厢无事就最好,就算有事只要不找到咱们身上,我也愿当作没看见,可若是……”
方琮瞥了她一眼:“你最近同我说话倒是随意了好些,这也没什么不好。婚帖和幻香的事我不再计较,你不必再为此难安。眼前的事我信得过燕姐姐,可到重阳那日估计会有太多变数,都是身不由己的。”
“说奴婢你又不爱听,一直嫌人客气让人改口,如今改了口偏又说人随意,罢了,你高兴就好。”水色垂头低声道:“下次你再别出手救人了……”
方琮心里一颤,听懂了水色的话,心肺里满满的苦涩一层一层漫涌上来,所有想说的话只变成一声长长的叹息,许久才滴低低一笑:“原是我不该,也不配,只想着自己身坠地狱之中,能帮一个也是好的,倒是没想过我的手脚早都不干净,哪还有资格去沾惹那些干净的人……你说得对,以后再也不会了。”
房内一片沉寂,两人听见燕婧和流花说话的声音远远传来,方琮收敛起精神让水色打点她更衣梳妆,两人一同用了午膳。至午后住持前来为方琮诊脉,方琮推辞不得,只好让水色将自己常用的药方拿出来,住持看过药方后又给方琮细细诊了一回脉:“施主的病情较为复杂,老衲才疏学浅,就算倾尽所学也无法拟出比安乐堂的李圣手更高明的药方了。虽有圣手照料施主的病情,但施主也该知道病去如抽丝的道理,万事切莫着急,切忌多思多虑心绪起伏。小寺清静最宜休养,施主且安心在此住下吧。”
方琮道谢:“有劳大师了,小女体弱无法时常前来供奉,此番也是托了姐姐的福才能亲睹大师风采。小女听说大师深谙禅茶之义,一点心意还请大师不要推辞,这些黄白俗物还请大师替我供奉在佛前吧。”
水色不待住持开口便将一套上等的白玉茶具和三千两的银票奉上。方琮揭开茶盒:“这是我从家乡带来的茶,虽比不得大师修习禅意之时所用的清茶,也当不得一句上品,但胜在味道清新,请大师品鉴。”
住持当着燕婧的面不好推辞,只能念了句佛偈收下。方琮亲自将住持送至院外才回房去,燕婧见她面色发白,知她乏累便忙让她歇下。方琮让水色不必准备她的晚膳,自去更衣歇息。二更时分,方琮睡得正好却被人轻轻推醒,她睡眼惺忪地扭头道:“水色?难得我睡得好,你又来搅扰,难道是出事了?”
水色既没点灯也没挂帐,她探手略压着方琮的肩膀不让人起身,方才她匆匆赶回来之后就悄悄进屋钻进帐子摇醒了方琮。水色见方琮总算苏醒过来,便趴在她耳边低声道:“主人,我刚才又往北边走了一趟,可巧看见有僧人往那个院子里送东西,灯光一晃,我看清楚出来应门的两个人竟然是苏家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