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碧青是在假装镇定，故作从容。这太过明显，没有瞒过扎西才让雪亮的眼睛。
扎西抓住机会拉动枪机把子弹从枪膛中退了出去。
他已经知道自己没有那么狠毒的心肠，毫不留情冲这个女人开枪。就目前这个女特务得罪扎西一家人的力度大小来看，她拉到的仇恨值，分数不高，这只是普通敌对关系，并非不同戴天一见面就是生死相拼。
更何况狭窄的小屋之内开枪随时可能误伤到自己的老婆和孩子。
孙碧青不理睬扎西的警告，慢吞吞地继续行动着，这显然就是吃定了扎西不会开枪的意思。扎西的反应也是很快。他立即意识到顶火上膛的这只猎枪反而成了自己的拖累，令他投鼠忌器，束手束脚、施展不开。
扎西花了两秒钟的时间赶紧将枪膛里的子弹退了出来，在下一秒，他抽出腰带间斜插着的藏式短刀，踊身扑了上去。
扎西是冲着自己老婆和女特务之间的那个空隙之间扑过去的，他灵巧挥动手中的刀刃，划出一道弧形刀光，想要逼迫对方向后退却。
之前，扎西才让是一度被孙碧青作为人质驱赶着替她办事的。但孙碧青没有没收藏族汉纸腰间携带的藏刀。她知道藏人会以一种迷信和狂热的态度敬拜自己随身所佩的宝刀。就好像古代汉族的文士敬惜字纸、敬重毛笔杆子里或有的笔仙精魂。亵渎藏人的佩刀会激怒于他，所以碧青没有及早收缴扎西身上的这柄凶器。
孙碧青自负自己在近身格斗方面绝不会输给任何不专业的对象，她在冷兵器的面前没有半点儿畏惧之心。
当扎西挥刀的时候，碧青完全不当回事儿，她漫不经心偷偷观赏着刀柄和吞口上装饰的鎏金镂刻图案，还有刀鞘上那些五光十色的镶嵌石。
像个爱美爱漂亮爱收集的大萝莉一样，花痴般的忘情赞道：“你这把刀好漂亮啊”
扎西料不到事情忽然会演变成这个样子。他对于台湾和美国特务的印象，全部来自于黑白老电影中的脸谱化夸张表现。像眼前这样一只有笑容生动的美女特务，既呆萌又天真，还像圣诞老人一样热情分发糖果给女人和小孩子吃这和电影虎胆英雄里那个叼着烟卷儿拎着马鞭子成天抽打别人的邪恶女特务阿兰小姐，完全两样。
阿兰小姐是烫着那个时代最时髦的卷发，走路和跳舞的时候体态妖娆款摆，一看就不是个正经女人，很欠抽的一张反派脸，扎西看电影的时候就很愤怒，气得想要撕了大银幕。
倘若碧青也是这样的话，扎西这一刀会毫不留情割断她的喉咙。扎西当时不知道自己的刀法再熟练十倍也伤不到对方半根头发，对方完全没把他当回正经事儿。
可是孙碧青不是阿兰小姐那幅欠抽讨厌的反派脸啊。于是扎西这一刀紧急变线，临时改变了刀锋的去势，刀尖斜斜地向着朝外一边划过。
1967年发生的这一切，被扎西老阿爸当作个老故事在看待，在1990年讲给林真听。老扎西所讲的一切，只有他那个视角里所能看见的那一部分。还有更多他那个视角看不到的事情，他是在事后听碧青口中讲起。
扎西自己的亲闻亲历，加上孙碧青后来所做的陈述，加起来基本上就是个完整的轮廓了。但这只是大致的轮廓，扎西并不是全面了解整套往事的全部侧面。他自己的爱妻桑尕杰措央宗当时怎么想，又做了些什么，扎西不知道。因为很多事情他不在场，没看见。央宗又不会说话，于是扎西的回忆之中，留下了一连串一辈子也填不起来空白缺失段落。
林真听老阿爸讲故事，听到这里忍不住就大声发笑。
虎胆英雄是1958的大陆谍战片啊，就是讲广西十万大山剿匪抓特务的。被老阿爸深刻鄙视的那个反派女特务阿兰小姐，其实是王晓棠出演的。王晓棠后来是八一电影制片厂的厂长，是共和国最早拥有将军衔的第一批女将军之一。
在1958年的那部老电影里头，王晓棠是唯一那个烫了波浪发卷儿，在镜头前面大秀女性s曲线，然后还跟共军高手跳了一段很有点情挑山寨意味的伦巴舞。结果这部抓特务的电影，让观众们在后来忘记了主旋律，光记得那个妖娆性感的美女特务。在十年混乱时期掌管大权的江青同志听说此事之后，顿时觉得这部电影充满了森森的恶意，果断予以封禁，并把那位出演反派的将军级女演员，下放农村去改造思想。
“哈哈哈”林真笑得肚子疼，气喘吁吁道：“老阿爸你是假正经吧你当时肯定是装的吧我听老一辈人都说那个女特务漂亮性感，都是赞不绝口，还带动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全民学跳伦巴舞热潮。怎么你会觉得她很不正经你肯定是说了谎话吧”
“倘若我家碧青阿姨当时果真是阿兰小姐那样一副妖媚模样儿，你真能下得了那个毒手一刀把她给剁了我不信”
扎西老阿爸一张老脸微微泛红，硬着头皮嘴硬说道：“真的我当时真会下毒手。那年月嘛，我心目中的好女人都是雪山一样晶莹雪白透明纯真的。狐媚妖精的那一套，当时吃不开。”
“啊你真有这么狠啊”林真抚额庆幸道：“还好我家碧青阿姨不是妖娆型的，要不然可就悲剧了。要是你当年真的伤了我家那位大姨，我们再见面可就成了仇人了啊。”
“是啊”老扎西叹道：“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啊。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我不让三个孩子跟你亲近，但我自己却不论你的是非对错，总是要站在你的一边了吧”
“不明白”林真觉得老阿爸的思维跳转的十分突兀，他好像另有言外之意。林真估摸不到。索性直接承认自己没听明白。
“你不是做过很多年总裁太太，一直很精明吗怎么这一次忽然变这么笨”
“啊”林真愕然。她在老阿爸面前真心不愿意装b假老练，诚恳承认：“真不明白。请老阿爸直接说出来吧，别卖关子了。”
“你手臂上带的这串砗磲珠子，就是你那位大姨安排下来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此物跟台湾海峡海底发现的那种异类大海螺有点关系”
“继续说”林真皱眉思索，事情好像来到了真正关键的一点。老阿爸显然是意犹未尽，在听他说完之前，林真不愿意多做打岔。
“你家碧青大姨没有把全部机密统统告诉我。她当时是说：¨反正说了你也不信，与其颠覆你的世界观，把你的脑子搅作一锅浆糊，还不如少说几句”
“所以她告诉我的，我猜，并不是那个奥秘的原貌和真相。她告诉我的，应该是个神话式的譬喻，她是为了方便我去理解。”
扎西老阿爸说道这里，忍不住久久地斜视了林真好一阵子，眼神里头意味深长。
林真心想：我大概是碍于无神论、唯心论、外星高科技科幻之间的概念凌乱，所以在涉及到砗磲和碧青阿姨的事情上，一时拎不清，显得有点反映迟钝了。
除了这个范畴之外的其他方面，林真的观察力和判断力还是敏锐和清晰的。
老阿爸那种奇怪斜视的眼神，林真一看就猜到了他的潜台词你们孙家的阿姨和外甥女儿，一老一小，做事情说话如出一辙。林真当初就是担心老阿爸没文化，跟他讲穿越重生比较难。然后又相信藏人比较迷信，崇拜密宗菩萨的神通法力，所以刻意把想要表达的事情，改装成神话和童话的模样来讲。
同样的态度同样地出现在姨妈和外甥女儿身上，恰好1967的碧青阿姨也是这样对待扎西的。
老阿爸是个聪明人，而且脾气很好。他好像并不生气。
这么一想之下，林真的脸也红了。说起来还真是碧青阿姨和她的外甥女儿不厚道啊，公然流露出瞧不起老扎西的文化程度低，又悍然把一个50岁27岁的老男人大男人当作小孩子哄着。
也就是扎西老阿爸脾气好，惯能容得下这一大一小两个自作聪明的讨厌女人。换做别人的话，恐怕早已经勃然大怒。
林真犯囧，赧然道：“啊这样啊请老阿爸接着转述那个神话故事吧但愿我能听得懂我那变态大姨搞出来的隐喻倘若我一时笨了，没有听懂，还请老阿爸帮我点透了，别故弄玄虚。”
扎西老阿爸不再喝酒，也不再拿小刀子去割肉吃。他在衣襟上擦干净自己的双手，摆出一个十分端正的姿势，正襟危坐，很严肃的讲道：“据她所说，她曾经在海底世界发现了一种具备神力的远古海螺。是远古之物，却不是化石，而是有生命的活体。”
“是日本人最先发现台湾海峡的海底隐藏着这样一个秘密。当日本在1945年战败的时候，他们的打捞还没有取得进展。这个是天大的秘密，日本人虽然向美国人投降，却没有将这个秘密海捞项目的全部细节档案，统统移交给美军受降单位，而是悄悄地销毁或者掩埋起来。”
“日本人不讲诚信。不是说好无条件投降的吗干嘛要藏一手啊”
“嘿嘿日本人自然不讲诚信。忽然讲起诚信来的话，那还是日本人吗”
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