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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确不能习惯那样温暖的烟火气息,家是什么呢?她从前觉得有他的地方就是家,可是如今看来仿佛不同。她不知怎么抗拒这样的感觉,她与她的卓哥哥,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相互依偎着走过来的么?她若是后悔,若是退缩了,他该往哪里去?她除了他,又还有谁?

天大地大,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谁说不是呢?可她毕竟不是寻常的小妇人,生了气,受了委屈,还能打包行李回娘家诉苦。她连个诉苦的地方都没有。

真是委屈到不行,可她竟然想他了。要命,才一转身而已,怎么就开始想念了?她看不起这样的自己。提着行李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晃啊晃,真可谓名副其实的傻大胆。她真是对世上的危险一无所知,傻丫头,要犯迷糊也得在有人跟着你的情况下,你在他的眼皮底下,别人动你一根头发,他便髭起浑身的毛发为你反扑回去。

他满世界找不到她,问过所有的佣人保镖,人人听到“小姐呢”这样的问话时俱都面面相觑,顾绍晖不巧今天又轮休,管家打电话打到手软,竟然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

后悔啊,后悔得一口气直赌到嗓子眼,她就不能圆融一点,脸皮就不能厚一点,他生气,她像小时候那样嬉皮笑脸地认个错不就完了?她从小到大给他那么多气受,他哪一次不是忍了?

他再也没忍住胡思乱想。一会儿怕她迷路,一会儿怕她着凉,一会儿怕她遇见坏人,一会儿怕她被车撞,他真不知自己竟然有如此丰富的想象力,可这不能怪他,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脱离过他的视线,他赶她走,你们便松懈了,以为她没人要了,一个个欺负她瞧不起她了对不对?

这位卓先生不仅想象力丰富,迁怒于人的本事更是叫人叹为观止。本来顾绍晖休假,人人都觉得长出口气,现在却人人自危,心里不停念着:

顾老大顾老大,你在哪里啊?

他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一带。这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会怎么看待从小就生长在红灯区的他呢?她真的累了,今天一定走了很多路,脚都肿了,他有些心疼。她倚在自己租来的屋塔房边,神情疲惫而平静,说“我饿了”这样的话时口气虽然清冷,但他听得心酸。

这小姐真是任性,千金小姐的漂泊就不算漂泊了吗?如果你不幸出了点事,谁会为你多掬一把同情之泪?不过感叹红颜薄命而已。

她对谁都毫无防备,在这样一个陌生男子的家里,居然也能倒头就睡,他从前以为她是天真,后来却慢慢明白过来,她不是不防备,而是完全不需要防备,这世界除了他,她根本没将任何人放在心上。就像她今夜满世界地游走,潜意识里,恐怕也是因为知道有他而已。

这样的人生来就可恶又可憎,活该被打死的料,可他竟然憎恨不起来。她真是太累了,小小的年纪,脆弱的生命,怎么竟似比他活得还要沉重?

她进门的时候他正在吃面,速食的,一块八毛钱一袋,配着一根看起来皱巴巴的火腿肠和咸萝卜干,她饿了,在邹家的时候,过于热烈的气氛让她难以下咽。她饿得前胸贴着后腹,说起话来有气无力:

“我饿了。”她看一眼他面前的面条,一张嘴,眼圈竟红了,“我想吃面。”他开始时表情怔然,醒过神来虽在笑,可心却隐隐作痛。

他不敢给她吃他的面。他记得她娇气得厉害,所以闷着脑袋在厨房里折腾半天,用白开水洗净因不常用而生锈的刀,敲碎冰箱里最后一颗鸡蛋,和着切得细碎的火腿肠给她炒了一碗饭。

她心情不好,兴许是饿得太厉害,只小小地刨了几口米饭就吸着鼻子嚷嚷饱了。她任性得像个孩子。

她孩子时长得就已很吸引人。从前有个女人常常拿着她的照片跟他炫耀:

“看看啊晓晖,这就是我的女儿,很漂亮吧?等她长大,嫁给你做老婆好不好?”

风尘女子的话谁会相信?照片里的女孩子穿着漂亮的粉纱裙,可爱的样子像极了橱窗里的洋娃娃,一个老鸨哪能生出那样的女儿?

“你的女儿?”孩子时的他对此表示怀疑,“你的女儿为什么不跟你住在一起?”

“我不要她。”记忆里妆容艳丽的女郎狠狠地吸一口烟,满脸不屑地说道,“又不是拍戏,你当是演鹿鼎记啊!”

“她现在住在别的地方,房子比这里大一百倍,”那个女郎夸张地比划,“她有一大堆人伺候着,有多到几辈子都穿不完的衣服、鞋子、还有许多好玩的玩具,将来等她长大,她会上最好的学校,去英国、美国、奥地利,嫁个同样有钱的丈夫,怎么样,是不是很羡慕呀?”

“羡慕个屁!”小小的他发起怒来,女人真是善变啊,明明刚才还说过要把女儿嫁给他的!

“我没有钱!”他叫起来,“没有钱怎么娶她?”

“哈哈哈……”女郎笑得夸张,死命地伸手戳着他大大的脑门,“臭小子,美不死你!美不死你呃!想娶我云音的女儿,做梦去吧,做梦去吧你!”把他气得像只蛤蟆!

她睡觉的时候极不安稳。似乎是走了太多路嫌腿疼,睡梦中总是伸出手来去捶自己的小腿,偶尔轻轻地**两声。这姿态叫他忍不住蹙眉,他伸出手去抓她放在被子方面的手臂,很凉,他怕她冻着,空调直开到30°,再伸出手去试探,热倒是热了,可不正常,明显开始发烧,他几乎就要怀疑起她的身体构造。

她仍然拒绝吃药,他得哄,哄她真费事,尤其他根本没哄过女孩子,几乎,呃,甚至没好声好气地对女孩子说过一句话。

可有人居然还不领情。不吃不吃我不吃啊,这样闹起来,宁愿病,就要病着,死活不肯吃药。

有人愿意病,有人愿意纵容她的病,于是渐渐病入膏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