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决一

元旦的朝贺典礼后,照例是宫廷大宴。

昨夜几乎是一夜未眠。今日子时更起身按品装扮,天未明,我与李氏就已随着福晋进入长春宫给德妃娘娘请安,进如意等吉祥喜庆之物。大家磕过头后,都站在屋子中间,我乘机向四周围打量了一会,长春宫的摆设并不华丽,却有一种舒适之感,有古玩,字画自是不能免的,除此之外,却有不少民间的观赏玩意儿,窗棂上,还挂着一束扎得整齐的五谷,令人注目的是楠木桌上,设了一个精致的法琅镶嵌宝石的自鸣钟,这是这间正屋里唯一说得上富丽堂皇的东西。

投其所好。

德妃能让皇上恩宠几十年,也真是用心了。

德妃已是四十开外的人了,五官秀丽,身材适中,年轻时一定是个小巧玲珑的人,如今略微有些发福,却更显丰润。

德妃的家族并不高贵,父亲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正黄旗护军参领,不过如同其他想着攀龙附凤的旗人一样,她从小也被父母如同书香官宦人家的小姐一般教文识字,教养良好。观人气而知人品,德妃气质安祥,稳静而端庄,因在皇宫生活得久了,身份使然,更有一股落落大方,雍容华贵之态。而之前在宫里,我也听说德妃为人庄重贤淑,处世合规合矩,却另有一种睿智。

“都坐下吧,一家人,弄这些个拘束的规矩做什么?我可是乏了,恕我放肆些,就歪着和你们说话罢。”

德妃说着,就歪在了贵妃榻上,一个宫女在榻前跪下力道适中的给她捏起脚来。

“来,都坐下。”见我们仍恭敬的站着,德妃让人拿来了几个小杌,我们方半蹲着在她跟前坐了。

“照规矩,今晚皇上还要赐宴,到时候还有你们站着的,这会儿歇歇,可不好?”德妃温和笑道。

“儿臣们谢娘娘关爱。”四福晋浅笑着回礼。

说说笑笑了一会,德妃的目光终于落到了我身上,“你更是四川总督年大人的妹妹吧?如今是咱们老四的人了,新封的侧妃?”

我恭敬地站起来回话,“回娘娘,儿臣正年氏。”

“嗯。”德妃低低哼了一声,顿了顿,扬起手。“你过来,我瞧瞧。”

我偷觊了四福晋一眼,见她几不可察地一颔首,方缓上前几步,跪到榻前。

德妃执起我的手里外看了看,又让我抬起脸端看了一番,方笑道,“是个美人儿!我要是男人,有这么一个女人放屋里,看着都高兴!”

四福晋忙在一旁笑着说道,“娘娘偏心,这么说来,除了年妹妹,儿臣们都是丑的了?”

“倒不是这话,只是你看看,这么一个美人儿,哥哥又争气,我们老四有福呢!”

“娘娘这是哪的话?这都是皇上和您喜欢王爷,宠爱着他,什么都替他想着就是了。”

德妃闻言叹了一声,“饶是这么着,还总有人说我偏心,向着小的,难着大的,也不想想,当初若不是``````”德妃一顿,笑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说出来人都不信,教养一个孩子可不是件易事,老四如今也有年纪了,子嗣还稀薄些,你们```````”

见我们一个低了头,德妃住了声,咳嗽一声,又道:“自古女子无才更是德,什么琴棋书画,笔墨文章都是其次的,女人最重要的是管家、伺候长辈、管理下人,生儿育女,咱们虽身在皇家,但天下女人都是一样,这一辈子就是以这几件事为主,你们自也不能免的。”

这时,宫女们在屋子里摆上了各式精致糕点、饽饽,德妃让着,“来,你们也累了,进点东西垫垫。”

我们谢过席,都吃了一些点心,只是这点心,我吃得一嘴的苦味,因为眼光刺人,德妃的眼,总是有意无意的停伫在我身上。

“我怎么听说,外头有人传老四费心弄了一个皇上不喜欢的女人进来?”

冷不丁地,德妃嘣出一句话,我一惊,一口糕点堵在喉咙里,我咽得两眼翻白也噎不下去,几乎窒息,顾不得什么规矩,礼仪,我双手捧起茶碗一气饮干,捶了胸口几下,直到感觉到那口糕点顺着喉管下去了,方长透了一口气。

这时,方察觉到周遭异样的安静,心叫不好,我抬眼一睨,惨然地看到德妃等人正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心下一慌,不知怎么地就喃喃出口,“这个``````我饿了```````”

静默。

我心里不知该怎么收场,这时德妃咳了一声,“这也难怪,子时就起身了,折腾了一大早,你们平日里也是养尊处优的,身体经不起,得,我也乏了,四福晋,你留下,陪我说说话,你们都退下吧。”

低头应了,我领着其他人退了出来,走出宫门时,我不禁回头望了一眼,心底骤然掠过不祥的预感,心,不安的跳动着````````

觥筹交错,笑语喧哗。

走出宴厅,我回头看了一眼,却只望见被热气熏得蒸腾的白雾,眼前的楼阁仿佛海市蜃楼般不真实。

想起稍早些时,在宴会中,皇上目光略过我时的深意潜藏,德妃目光停伫在我身上时一瞬间的冰冷,我的心情不由地沉重起来。

“主子,您这是要上哪?”五儿在一旁问道。身后,几个宫女和嬷嬷垂手侍候着。

我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这昏暗的角落,轻声道:“五儿,你着人去叫车,我乏了,先回宫去。”

五儿一惊,“主子,福晋还在里面,您越礼逃席,这可使不得!”

我心中不知怎么地急躁起来,不耐地说道:“我也知道使不得,可我不想呆在这,一刻也不想,快去备车!”

不知怎么着,我的心极端地排斥着这座皇宫,我想离开,越快越好!

五儿犹豫不决,“主子,要不,奴婢叫个小太监去和王爷说一声?”

沉闷地叹了一声,不想再说话,我扭头就走,往雍和宫方向。

“主了?!”身后,传来了五儿惊诧地低叫,我不理会,加快他步子,才小跑得几步,我不由停了下来,眼前,一个身材微驼的老太监领着几个人在我前方垂首立着。

心,一抽一抽的泛冷,我却尽量稳着步子走到他跟前站住。

“老奴给年侧妃请安了。”身前,李谙达那特有的,仿如削尖般的声音响起。

暗吐了一口气,我微一颔首,“不敢当,李谙达好啊!身子可好?”

李谙达躬了躬身,“托主子福,奴才身子还硬朗。”

我笑了,“李谙达保重,皇上可离不开您哪。”

“年侧妃言重了,奴才可当不起,皇上身边侍候的人多着,奴才不过是尽本份罢了。”

我叹气点头,“最难得的,是你知道该如何尽这一分本分啊!”

李谙达敛眉垂首,面色无波,“皇上有旨,着年氏往绛雪轩候着。”

我站着不动,李谙达仍是垂首,他身后的太监从暗处抬出一张软轿,李谙达将手一抬,不容拒绝地道:“年侧妃,老奴侍候您上轿。”

我的眼盯住他一刻,倏地笑了:“李谙达,有劳了。”说着,抬手扶着他的胳膊肘儿跨上了轿子。

“主子!”身后,传来了五儿惊惶失措的声音,我回头一望,笑了笑,“五儿,没事,我去去就回。”

“主子,您上哪?奴婢侍候你去。”五儿紧跑几步,向我身边跑来,却在离我两步之距时被两个小太监挡下,五儿急了,扬手就打,“你们拦着我做什么?走开!”李谙达抬头喝道:“你们这些奴才在这候着,你家主子眼下有我服侍。”

“我家主子凭什么让你这不相干的人服侍?知不知道我家主子是谁?她是雍亲王爷的新妃!我家王爷说了,主子在哪我就得在哪,不得离开半步!你谁啊?就这么闷不吭地要把我家主子带走?皇宫里也有劫道的吗?!”

五儿愤愤不平地叉腰而骂,我不知怎么在这危险关头还笑得出来,“五儿,不得无礼,这位公公是皇上身旁的李谙达,还不见过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