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枉此生──说李敖1
李敖与小情人。(江青提供)
1963年12月14日国联公司导演李翰祥(左二)、《七仙女》演员江青(左三)、朱牧(左)等自东京返抵台北。(本报资料照片)
1965年《西施》在台湾上映盛况空前。(江青提供)
爱美女的李敖,在某女中门口见到了绝色美女,他穷追不舍的劲道,和各种鬼点子,让大家绝倒、称奇。李敖追上手的小情人,他暱呼「小蕾」。我亲眼目睹在李敖人生低谷时,小蕾小鸟依人般陪伴在旁,是他的精神支柱,也是爱情给予的力量。
三月十八日李敖在台北作古,不到一个小时,知道我和李敖相熟的女友给我传来:「小青:李敖走了!」的噩耗。
这些日子我每天关注媒体上铺天盖地的有关李敖的报导和评论,正好与他五光十色、起伏跌宕的人生历程一样多面而复杂,我只能说叹为观止罢!
对这位极具争议性的「人物」我不敢妄评,也没有资格。但作为相交断断续续超越半世纪的朋友,我可以谈谈个人和他交往的点滴片段,好留下他翩翩令人难忘的嘻语容颜,也好告慰这位友人在生命后期常引用陆游的这句诗自夸:「我死诸君思我狂」!
我认识李敖这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狂人,是一九六四年。一九六三年李翰祥导演在香港成立「国联电影公司」,那年我随「国联」去台湾拍创业片《七仙女》,正好李敖的书《传统下的独白》同一年出版,轰动一时。我在关心《七仙女》上映宣传时,在媒体报章上也注意到了这本令各方人马「七嘴八舌」的书。在好奇心驱使下我找来看,此书收录了他二十篇综合文体杂文,其中一九六一年他一鸣惊人的出道之作「老年人与棒子」也在其中。
我对书中的内容虽不完全了解,但全书反抗、藐视威权和传统的态度,及有声有色、嬉笑怒骂的笔锋,令一贯习惯「听话」,刚刚离开大陆不到两年的我为之一震。
国联租用台北泉州街「铁路饭店」作大本营,我住在里面,大本营从早到晚三教九流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李翰祥导演生性好客,当时台湾文学、艺术界人士都是他的座上宾,高阳、郭良蕙、平鑫涛等,当然锋头最健的文星出版社萧孟能夫妇和李敖也在其中。
李翰祥和李敖是东北大同乡,都在北平生活过多年,跟故都有浓郁的乡愁,也可以称「牵心结」。记得两人用道地的京片子活龙活现的谈天说地、毫无忌惮的品头论足、淋漓尽致的快人快语。我在北京舞校生活六年,习惯听京片子以及缺德又尖酸刻薄的用语,真觉得好亲切、好过瘾、好快活!至今还记得他们让我大吃一惊的「流氓」语: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当年台湾警备总部跟李敖死缠烂打,他日日夜夜有「跟班」,于是他用影视圈做挡箭牌,权充不务正业,与「跟班」周旋,鱼目混珠过日子。他自己是这么看:「如果我是皇帝,我想我恐怕无法不养他们做弄臣,让他们文化美容,让我美容文化。就凭这些认识,我同影剧圈的人交朋友,总是欢笑中保持着精明,一点都不含糊的。」
一九六五年,创办四年的《文星》杂志第一次被查封后,李敖一筹莫展,异想天开要卖牛肉面赚钱,后来是通过李翰祥同学毕丽娜帮忙,做起贩卖旧电器生意维生。
同是东北人的毕丽娜和李翰祥是北平艺专同学,二嫁美国驻台武官费伟德(Wade Phillips),因此改姓费。一九六四年,我和性情中人的费丽娜刚认识就一见如故(那年儿子费翔四岁)来往频繁。往来之中,李敖得知费丽娜前夫因「匪谍」罪名在台湾命丧黄泉,而我从大陆来台,绝对不认是反共艺人,更觉得可以跟我们推心置腹,告诉了我们当他年少时在台中念书,佩服老师严侨(地下共产党员),几乎密谋潜逃的故事。
我们看李敖虽然平日潇洒自如,嘻笑怒骂,但知道他囊中羞涩,于是众人给他出生财之道的邪门主意。我年少无社会经验出不了主意,但能当个小帮「凶」──付四万台币购买了李敖收藏的《古今图书集成》。
记得在国联饭厅,李翰祥伙同「狐群狗党」经常一起吃饭、打牌,李敖打牌十打九赢,那时候也变成了他谋生收入的一部分,吃饭时李敖喜欢「将」李导演的军,回答不出他典故出处的要罚款,向他讨教历史凭据问题的要收费,李导演爱才、有时也仗义,心甘情愿乖乖送他钱。聪慧、热情的费太太(我当年这样称呼她),在美军顾问团「吃得开」,交际处事八面玲珑,在她搭桥架梁下,帮李敖买二手冷气、冰箱,得心应手,转手卖出所得,在当年不薄。
从来不隐瞒爱钱──因怕人穷志短,爱美女的李敖,突然跟我们宣布,在某女中门口见到了绝色美女,因而常常中止在进行中的谈话或事务,好准时赶去女中门口等美女下课。他穷追不舍的劲道,和各种鬼点子,让大家绝倒、称奇。李敖追上手的小情人,他暱呼「小蕾」,纯净而又善解人意的小蕾的确让大家眼前一亮。在国联买下琼瑶第一部小说《窗外》电影版权后,也在留意物色第一女主角──江雁容,大家一致认为,论年龄和美丽以及多愁善感的气质,小蕾当是第一人选无疑。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事与愿违,好像因为当年李敖写了文章批评琼瑶的文风「穷摇」而导致流产?我也老了,久远的往事记不清。写到这里我忽然想,如果林青霞当年没有拍《窗外》,她现在会有怎样的人生?
第一次到李敖信义路公寓住处作客,印象最最深的莫过于他藏书丰富的书房和资料库,他庞大的资料库尤其难忘,由地板到天花板四周全是铁柜。记得他笑说:「每个和我交朋友的人必须小心,我有你们全部和我来往的记录资料,严防朋友日后反目,我可以有证据。不信?」于是他举各种例子,边说边准确无误地找出相关资料示人,而每个打开的柜内,文件放得井井有条。我纳闷地问:「不会有我的档案罢?」回答:「哦──那当然!」说着李敖就快速打开一铁柜,取出文件夹,「这是你的档案,X年X月X日在江青家吃饭,菜单是XX,客人有XX;这张写X年X月X日在江青家打牌,某人赢若干、某人输若干、某人欠若干……」,「我真服了你,不要再念了,谁还敢跟你交朋友?」我切切实实大吃一惊,也佩服他惊人的记忆力和过目不忘的本领。
那时,李敖的母亲跟李敖住,是个有个性、倔强又直爽的北方老太太,李敖介绍她是「西太后」。而李敖好斗、嫉恶如仇的性格,我觉得可能部分由母亲那里承传下来。除了对住在家中的小蕾她会有「不懂规矩」的微词,对大家尤其是对李敖的好友孟祥柯都极热情,聊起天来,老太太言之有物又滔滔不绝。记得我问她担心李敖的安全吗?因为当时李敖准备好了一个小包,随时随地可以拿起来去坐牢。老太太叹口气,向窗外的「跟班」指了指,「我都不劝他了!」看着李敖说:「劝你也没有用,不是吗?」
李敖像个小男孩看着母亲,柔情的笑了笑,老太太一句话再没多讲。这一幕我一直记得很清楚,一方面钦佩李敖为了自己的原则,表现出大无畏的坚毅精神;另一方面也感到这位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焦虑如焚的母亲爱的伟大。据我所知,李敖一直相信灵欲一致的爱情,对小情人怜爱有加,我亲眼目睹在李敖人生低谷时,小蕾小鸟依人般陪伴在旁,是他的精神支柱也是爱情给予的力量。小蕾小小年纪,这份从容、勇气和对爱情的执着,也令我对她刮目相看。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