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人陳夏民的3本詩集推薦:詩裡的陌生與新鮮,屢屢擊中我

陈夏民|桃园人,逗点文创结社总编辑,podcast《阅读夏LaLa》共同主持人,着有《飞踢,丑哭,白鼻毛:第一次开出版社就大卖 骗你的》等书。 图/王志元摄影

我不会写诗,也对所谓华文诗坛的历史不够熟稔,却经手出版过很多诗集。一开始很常被前辈指教,但后来大家也见怪不怪,还会主动打招呼、询问合作的可能。我常想,这就是诗的力量——乍看陌生(strange)的「什么」,慢慢松动某些僵固的习惯,让改变成真。

很多出版人会评论诗的结构或是技艺,并以此来选择出版品。我虽然也可以读出一个作品的精美之处,但不一定为其所动。对我而言,有没有得奖、有没有知名度、有没有粉丝都不太重要。我喜欢诗能带给我的陌生感——无论是字,或是意象,或是诗人想要传递的新鲜的想法。在某种程度上,我是那种只要电波可以对上,就会点头跟着对方走的傻子。

这大概也解释了,为什么逗点的诗集出版品,风格差异很剧烈。

虽然出版过那么多本诗集,其中也不乏后来得奖或畅销的作品,但说实话,我不是一个疯狂爱诗的读者。我对这个文类没有使命感,内心怀抱着的,是纯粹的喜欢。我喜欢阅读诗句过程当中,被意外击中的瞬间,像是第一次在书店翻阅到鲸向海诗集《精神病院》中的〈怀人〉:「我常幻想走在秋天的路上/一擡头就看见你/巨大,而且慑人的美丽/不断落下/却又没有一片要击中我的意思」。

对我而言,身为编辑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要维持质量守恒定律,像是服务生捧着一杯满溢边缘的咖啡,不多不少,把那种击中感传递给目标读者。

说实话,这件事情爆炸难。毕竟,一本诗集里的每一首诗不可能都有那种锐利准头,就算每一首都是S等级的,读了三分之一大概就美学疲乏,腻了。久了我也才学会,编辑的实务工作就是把诗句的力道分配在适当位置,像是儿童乐园的设计师,去安排读者在纸本或数位阅读过程中会遇到哪些设施,何时要冲、何时要缓,途中更要切记路平,让读者顺顺走过去才是最重要的事⋯⋯

能够为了喜欢的东西而小心翼翼、胆颤心惊,也是一种幸福吧。直到现在,我仍然在寻找那种被击中的感觉。希望未来经手的诗集里,也有一首能够击中你。

陈夏民的3本诗集推荐

陈夏民推荐在主题与笔法上富有新意的诗集:《你不在的日子里我做了一段beat》《日子伸出利爪我用陨石磨牙》《文学里没有神》。 图/陈夏民提供

《你不在的日子里我做了一段beat》,邱皓谦着,独立出版

在牯岭街书香创意市集看到几个年轻人在摆摊,感觉很潮,以为是卖唱片的。走近一翻,桌上摆着「正统」的15x21cm诗集。我随意翻阅,读见「把深蹲的拆解步骤写进明信片里/想寄给你/想告诉你这就是现今我的全部」。

一样是独立出版,但与水电工诗人恣睢麻利的超克难手写影印诗集不同,《你不在的日子里我做了一段beat》装帧工整,里头的诗简单动人,像是「倒地不起还叼着烟的都是失去过的人」,或是「已见过所有该出现的激情/而我是如此疲倦在厕所/对着坏掉的喇叭锁/骂脏话也是小小声」。这些诗句提醒我在喝到烂醉的夜晚所遭遇过的,那种不知道为什么就哭了起来的时刻。身为一个也受过伤的人,你说,我能不买吗?

《日子伸出利爪我用陨石磨牙》,颜嘉琪着,松鼠文化

颜嘉琪前一本诗集《B群》让我印象深刻,觉得她是天才。她擅长缝合不同意象,却不制造门槛,像是日本的电梯整人节目,才一踏进去,地板立刻陷落,让你摔到地下深处的溜滑梯奇境。读她的诗就是这种感觉。

她的最新诗集《日子伸出利爪我用陨石磨牙》,我最喜欢〈我的太空爸爸〉:「爸爸转着方向盘问我/太阳一直跟着我们是为什么/我说那是因为太阳离地球很远/远到如果有人站在太阳上看/我们走了很远却仿佛没有移动」(节录)。非典型的提问者与回答者、移动再远也如同静止的距离,这一段旅程要去哪里、起点又在哪里,埋藏许多思索空间。对我而言,这是一场夕阳下的公路电影,很宁静,很哭。光是为了这一首诗,就可以花350元把诗集买回家。是这种程度的值得。

《文学里没有神》,沈眠着,一人出版社

诗人沈眠是武侠小说家沉默的分身,两者互为表里。先前读沉默的《剑如时光》,发现他笔下的侠客过招时总有奇异的CG延伸感,好像字旁边会伸出触手或是擦出火花,后来才懂,因为小说里句句都有诗意,难怪一张纸有了剑气也能杀人。

因此若要讨论沈眠的《文学里没有神》,不能错过沉默的《剑如时光》;前者讨论了万物如自然、物质、身体、爱情、文明之中潜藏的神性,后者则聚焦在侠客们的身体(容器)在历经衰老、疾病、生产、月经等时间因素冲刷之后,会孕育出何等的韧性,换句话说,也就是超凡入圣的,神性。「从身体的夹缝/静静抽出/一张纸/灰白/有透明的字/游动」。这一句诗,难道不像武侠电影里,两人在高峰上生死决斗的最后一招?超杀!

◎责任编辑:胡士恩、林亚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