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鸟长鸣宜常名

散文

深秋时节,在恒春半岛的草原上,不时出现一种体型娇小,声音尖细的候鸟,打破一幅炊烟袅袅的宁静,宛如蓝天绽出碧海浪花。当地人称它为「半天鸟」,多数人以「望冬啁仔」名之:半天鸟,与台语「半天叫」音同,滞留空中吱吱喳喳叫个不停;望冬啁仔也是台语,时值田野上打谷机声响此起彼落,它知情地飞来,如果收成不好,祝福来年丰收,替农家加油打气,凭添热闹。此刻,天空中「入秋、知秋」之声不绝于耳,应和田间「骨碌、骨碌」机具声,恰似一幕协奏曲,天地一片和谐温暖。

小时候,我的功课不好,打开书本眼皮硬是欲振乏力;但是一听老爸叫我陪他下田,我可是聪明绝顶,不论插秧、施肥、除草或巡田水等等,根本不怕日晒雨淋。也许耳濡目染,对田野的一草一木,小径圳沟等景物,充满想像,养成我「多愁善感」的文学趣味。当时一九五○年代,文艺刊物如雨后春笋,有一本「野风」诗刊,经常有青少年发表作品,我也不落人后,有几篇拙作蒙主编不弃刊登,稿酬就是当期的刊物,拿着它穿梭在同学好友间炫耀,乐得「半天鸟」。

家有一甲水田,老爸经常口戴斗笠、扛锄头,在阡陌间忙碌;我自许是小农夫,也一样装扮。乡间小路上常常有我俩一老一少推着破旧脚踏车,引人侧目:特别是秋收时刻,牛车上载着满满新谷,老爸在前驱牛赶路,我且坐在新谷上睥睨四下。偶而挥动手中长鞭,吆喝老牛不能服输。如果「歹年冬」歉收,瞧老爸愁容,我不禁双唇噏动,期待「望冬啁仔」及时开口「望后冬」。一路夕阳,在我俩父子心头总有一股活泉滋润着前程,有如青青绿草,希望无限。

其实这种鸟的名称不少,学名为「鹪鹩」俗名「鹪啁」,是鸣禽。黄昏里,「入秋、知秋」传遍遐迩,告诉牧童快快收拾芦笛回家,又名「巧妇」。以其叫声如歌,男女老少纵有不如意,闻之莫不心平气和,也叫做「宁𫛞」,视为吉祥鸟,是每户农家子弟的童年记忆。

显然「望冬啁仔」不入草丛,难与「草螟」较量,也不上枝头风光,仅仅在一片纯静的空间呼唤子女,切莫迷失回家的方向。「风欲静,而声不息」,它总是定点发声做出规矩,训勉子女谨守分寸。老子云:「名可名,非常名。」系名多则虚,百变不离其假。偏偏如此望冬啁仔既望之弥高,且谦冲自牧,何妨用之「常名」,默化众生光明磊落,人间欢喜。

深秋若我,春夏不再,迎向冬天,光凭一张嘴,能有多少唠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