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村裡的新生兒:日本滅村危機與「限界集落」問題

日本四国山区的「名顷村」(Nagoro)因人口外移、生育率下降和人口高龄化,村民数量逐年递减,如今全村只剩27位居民。村中以大量「增添生机」的稻草人为名,稻草人数量比村民数量多出十倍。 图/路透社

「稻草人比村民多,日本『限界集落』现象能被扭转吗?」日本社会生育率下降、人口高龄化,农村人口外移严重导致许多村落人口半数以上超过65岁、机能维持到达极限,面临集体凋零甚至「灭村」危机。日本政府为了扭转人口失衡的严重现象,已祭出新措施,以抚养津贴吸引年轻人搬离都市、前往农村生活,然而这样的政策实际上能吸引年轻人移居乡下、促进农村振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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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界集落」是日本的用语,意指一个社群集落的人口,若超过50%都是65岁以上老人,就是迈向凋零的限界集落。这是在1991年由日本社会学家大野晃提出的概念,限界集落的人口明显流失,中壮年人都移入到发展机会较多的都市,在高龄化和少子化的情形下,限界集落的社会功能逐渐丧失,最后走向灭村。如何挽救限界集落的现象、各地农村该如何人口活化,至今仍是政府和民间共同的难题。

位于日本关西地区兵库县的市野野村(Ichinono)长年以来因居民外移、人口高龄化,全村只剩53位村民,且平均年龄超过65岁。市野野无论白天或黑夜都呈现「鬼村」(Ghost Village)般的寂静状态,且四处都伫立着稻草人。这些并非在田野间驱赶乌鸦所用的稻草人,而是有肢体语言及装扮、为了制造村庄中「有人」的假象而制作。这些看似活泼的稻草人数量比村民人数还多,也成为市野野村的奇特景象。

日本名顷村以稻草人布置「增添生机」。 图/美联社

摆放于公车亭的稻草人。 图/美联社

然而在近乎闹空城的村庄中,一名婴儿的哭声划破了寂静。孩子2022年4月出生,名叫蔵之助是村庄近20年以来第一位诞生的小生命。他的父亲加藤俊希今年29岁,是一名IT公司顾问、母亲梨绘31岁,是一名医院的助产士。数年前加藤夫妇偶然发现了市野野村、十分喜爱这里自然幽静的环境,加上长期受够大城市带给人的压迫感,便在疫情爆发后决定搬离都市、到市野野定居。

他们在市野野开启简朴的村庄生活,加藤俊希远端办公、梨绘则专注照顾家庭。不久后儿子蔵之助诞生、成为全村最年轻的居民。加藤夫妇表示虽然村民数量不多,但都会互相分享农作物、彼此照顾,当他们屋顶坍塌损坏,村民也一起协助修补。

「我们喜欢日本传统农村精神,尤其一个小生命诞生后更为显著,全村都合力爱护他。」

本图为示意图。 图/美联社

一位从小在市野野长大的老妇村山奶奶(Taeko Murayama)表示,过去村子曾经布满村民、充满活力,然而随着时光飞逝,村民一个个搬到大城市,只剩下老年人留下,最后逐渐凋零。留下的村民都有心理准备,不久的未来将与村落一起消失。但没想到即将面临「灭村危机」的市野野竟出现一对年轻夫妻、还诞下孩子,这让全村老爷爷和老奶奶们都兴奋不已,他们也非常宠爱蔵之助。

加藤夫妇对于在市野野的未来感到乐观,但仍担心孩子可能难以在村落中找到年龄相仿的朋友,除非有和他们一样年轻的夫妇搬至村中生活。

以大量稻草人「增添生机」的村庄不仅市野野。位于四国山区的「名顷村」(Nagoro)更以满村五彩的稻草人扬名国际。1950至1960年代名顷村曾工厂林立、附近也有一座大坝,村庄人口达数百人。但随着人口移动、生育率下降,名顷村人口逐年递减,如今全村只剩27位居民。

今年73岁的绫野月见(Tsukimi Ayano)从小在名顷村成长,长大后因结婚移居大阪,直到2002年才搬回名顷村、照顾年老的父亲。后来十几年的岁月中她目睹村子的人口变化,使她心中的孤独感日益增强。作农维生的她起初缝制稻草人来驱赶乌鸦,没想到发现稻草人多了便能降低生活的孤独感受,因此制作更多、并精致化她的作品,也将这些作品摆放至村庄的各个角落。

绫野月见是名顷村知名的稻草人创作者,以大量稻草人装置艺术布置村落。 图/美联社

名顷村空置的学校中,稻草人排排放置在教室中。 图/美联社

2012年,名顷村学校因教师外移、招不到学生而宣布关闭,绫野月见决定在空旷的学校设施中进行艺术布置——体育馆有40几个在打球的稻草人同学、教室中也有戴着学生帽的学生坐在桌椅前看书上课、台上稻草人老师进行教学,身后黑板写着「把名顷的好传出去!」。

名顷村各个空屋前,稻草人用不同姿势排排坐;有稻草人在田里耕作、在公车牌等车,或在空地休息「抽烟」等等。绫野月见的稻草人作品多达300多个、总数超过村民人数的十倍。如此特殊景象受到国际媒体的关注,逐渐吸引游客到访一见。如今名顷村每年都举办人偶节,让游客与人偶们拍照留念。

绫野月见表示,虽然外界形容名顷布满稻草人的景象颇为恐怖——CNN主播甚至开玩笑地形此景很像「充满鬼娃恰奇的村落」——但她并不认同,因为在她心中这些人偶都是家人和孩子。她表示,有陌生人会来信、附上家人照片与衣物,委托她制作已故家人形象的人偶。她认为,这一个个稻草人都寄托着许多人的情感与爱,能透过自己的专长去帮助人纪念逝者、以及回忆农村生活,颇有意义。

疫情爆发让城市生活不安感强烈、物价上涨导致生活成本上升,让一些民众决定远离城市、搬至农村居住,虽然有人成功定居下来,也有人因适应不良而返回都市。 图/美联社

▌日本抚养津贴能抢救农村凋零人口吗?

日本政府为扭转农村人口快速下降的问题,在2023年祭出新措施,符合特定条件的家庭只要愿意搬离城市、前往农村定居,每位孩子可获得100万日圆(约新台币23万元)抚养津贴。然而能够像加藤俊希长期远端工作的年轻人数量不多,若农村无工作机会和具体创业空间与资源,恐怕很难实际吸引年轻夫妻搬至农村生活。

有别于加藤夫妇,也有结局截然不同的案例。疫情爆发后,一对东京的年轻夫妇因城市生活不安感强烈、物价上涨等原因,决定离开城市。他们搬到了四国一小村落,从此展开务农的乡村生活,也生下了孩子。然而最终难以适应农村社会的人际关系模式,最后仍然离开村落、回到都市,并被《朝日新闻》形容是「移住失败的案例」。

此外,市野野也有一半以上的房屋无人居住。根据日本政府统计,日本全国大概有大约1千万间「空置的房屋」(Akiya,空き家)等着用低价出售或免费释出,且在农村的空屋数量逐年递增,预计在20年之内会成长到2千万间。这些老屋看似便宜但整修费用高昂,且房屋贬值还可能被征税,加上居住环境和条件等等,移居至「限界集落」的选择恐怕会成为许多人的挑战。

名顷村的老人稻草人。 图/路透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