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鄉下人家】凌明玉/瓜瓞綿綿,愛恨也綿綿
肥胖饱满的丝瓜大丰收,却让我挂上一张瓜瓜脸。图/凌明玉提供
至乡村生活后,有个问题深深困扰我,短时间摄取同一品项蔬菜,像是猫只能吃同一品牌饲料,为何猫不会腻?
啊,还可选罐头或肉泥,猫的奴总是尽其所能取悦、承欢左右,不可能令牠有一丁点不悦。而乡下人家与猫最大的差异是,猫食有较长的保存期限;我们收成蔬果,得趁鲜吃,只能不停喂食自己同款食材。
食材的单一选项,让我的眼耳鼻舌身意统统成为反对党。
怎么变着花样吃,苦恼依然,夹肉或加虾拌炒,甚或碾成碎末混和面粉假装咸派或甜点,都是骗术。
仿佛回返叛逆青春期,我干脆和J直说,且不知感恩地说,暂时不必搬运蔬果回来城市给我了。
「咦?是要做仙?还是施行饮食控制走火入魔?都不吃吗?」
明确表明不吃农人辛勤种植的农作物,大约和作家耗费多年苦心创作,却有读者不屑地在网路论坛放话,这样的书不够格摆在我的书架上,同样伤人吧。
「不是这样啦,最近也吃太多丝瓜了,我真的、真的吃到没创意了。」我收敛一点叛逆,好声好气和J说,并继续补充,「俗语说,强扭的瓜不甜,强吃的菜也是不香嘛。」
「都给你说就好──反正,我每天都会吃,甜的很。吃不完,就让它们挂在棚架上,自然风干,可以当菜瓜布用。」
「嗯,真是很棒的丝瓜,奉献一生。」我的结论有点敷衍我知道。
无论是丝瓜、匏瓜、冬瓜或南瓜,瓜类季节,吃到最后,我总变成不可爱的瓜瓜脸,只能说出讨人厌的瓜瓜话。
盛开的小黄花不久后又将结成丝瓜,成为难以对种植者言明的,食至生腻的哀愁。图/凌明玉提供
吃什么?在乡下人家仅次于种植蔬果和农事话题,成为话题的要因也很简单,偌大农舍只有我和J,通常我刻意胡说,J还认真作答。没话好说时便捉本书来读,总能暂时平息无聊的争论。
农舍的地下室总是二十五度恒温,适宜藏书,我们将城市里爆炸蔓延的书籍,蚂蚁搬运那般储存于底层。护着精神食粮像是猫护食,暂且不必担忧城市里爆炸的书架。
有一层架摆放的皆是生态自然书写,随手翻开蔡珠儿的《红焖厨娘》,「夏日以各种方式抵达,从银河,以暴雨,到荷塘,在丝瓜。长年都有丝瓜,但一定要等到夏天,丝瓜才会肥美可口。而肥美的检验标准有二,一是瓜籽细柔若无物,入口滑润如丝;二是瓜味清甜甘美,如空山初雪,如冷泉酽茶,余味悠远袅袅不尽。」
〈舞丝瓜〉叙述的一切,道尽一颗好瓜如何洗涤身心灵,的确勾动我想再吃点丝瓜的意念,尽管已连吃一个月。
作家笔下的丝瓜,一如空山初雪的色泽我可领会,刚摘下的瓜轻轻刨下绿皮尚且铺排着绿白纹理,我有件薄针织上衣也是如此色泽,穿上它总有自然凉的感受。二如冷泉酽茶,或者生吃亦鲜甜有味,差不多入口滑润如丝的境界嘛。我揣想若非熬煮成丝瓜泥,亦近乎酱,J爱瓜如子,他总认为原型食物不宜建设亦不宜破坏,丝瓜还是带点年轻的种子与纤维脆口滋味为妙。
我想起收成第一颗硕长丝瓜的喜悦,J煮了丝瓜蛤蜊汤,舀一碗汤仿佛置身画中又似身处森林湖畔,绿白浮水,喝完暑气尽散,那真是夏日吃瓜的美好啊。
但我们家的丝瓜,后来真的很任性,我从未见过这么嚣张的丝瓜。
农家采收成果经常随机搭配各种食材化为菜肴,好像不吃完这批菜,代表之前辛勤播种、拔草、疏果、灌溉等农事全都白做工,吃下自己种的菜是种负责的态度,自给自食务求不浪费。
「春吃芽、夏吃瓜、秋吃果、冬吃根。」先人流传的节气习俗,我也不想违背自然法则,只不过是,一个人面对着吃不完的瓜,卑微的,小小抱怨着。
然而,分明夏末秋初了,丝瓜棚上仍开满小黄花,可想而知,接下来的日子还得不断地进食丝瓜炒虾米、丝瓜煨蛤蛎、炸丝瓜、丝瓜豆腐汤……
我的天啊。
好想吃点别的,我只能以唇语对着天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