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世界的方法──阅读李进文《奔蜂志》
图李进文
(时报文化提供)
以我个人的诗歌阅读进程来看,有两位彷若意象魔术师般的诗人,俨然诗坛双璧,一个是严忠政,另一位是李进文。他们的诗就像是超现实主义洛特雷阿蒙(Lautreamont)出版于1868年的《马尔多罗之歌》(新雨出版,2020年)写的:「他美得像猛禽爪子的收缩……尤其像一台缝纫机和一把雨伞在解剖台上的偶然相遇!」充满着无与伦比的想像与塑造,教人惊奇难忍。
亦如米兰.昆德拉(Milan Kundera)在1993年问世的《被背叛的遗嘱》(皇冠文化,2004年)里,藉洛特雷阿蒙名言所写:「……越是彼此不相干的东西凑一起,其间迸射出的光彩就越神奇。我比较喜欢称呼它为『冷不防的诗意』,或是说,能够不断引人惊奇即是美。或是做为价值标准,可以使用『密度』这个观念:想像力的密度,『不期然而遇』的密度。……」
诗歌是隐喻的艺术。而隐喻即是将看似毫无关联的事物,以奇妙的技术串结成体,那是一种创造连结的秘密行动。李进文、严忠政正是能够把如此特质发挥到淋漓尽致的诗人。
从《一枚西班牙钱币的自助旅行》(尔雅出版社,1998年)、《可能;不可能》(尔雅出版社,2002年)、《长得像夏卡尔的光》(宝瓶文化,2005年)到《除了野姜花,没人在家》(九歌出版社,2008年)、《静到突然》(宝瓶文化,2010年)等等,李进文的魔幻技艺,由最早意象极度雍塞的强度,进化成让不同事物相遇且能产生足够意义、紧弛自如的状态。
近几年间的诗集《微意思》(宝瓶文化,2015年)、《野想到》(木马文化,2020年)、《奔蜂志》(时报出版,2023年),李进文自言是自然体三部曲,我以为有趣的是自然体、这三本诗集名都是三个字,《奔蜂志》有三卷,分别为「有意图」(又再细分为「谋画诗」、「流露样」、「动静色」)、「捣语声」、「瞇日子」,也全都是三个字,且选用了米、灰、橘的纸张对照三辑诗──此编排巧思也难免要联想到陈蘼、范家骏、罗荼三人联手、应有黄蓝红三色纸的《尛》(自费出版,2013年)。
三是多数,意味离开自身的孤绝或两人世界,朝着他者迈进。由古代经典来诠释,比如东汉时期的许慎《说文解字》写:「三,天、地、人之道。」更可明白李进文《奔蜂志》的用心。而伊恩.麦克尤恩(Ian McEwan)的《坚果壳》(启明出版,2019年)这么写:「大多数的现代诗都让人无感。太爱谈自我了,对于他人总冰冷得像玻璃。但是约翰.济慈和威尔弗瑞德.欧文却像兄弟的拥抱一般温暖。我的嘴唇感觉到他们的呼吸。」
此所以,《奔蜂志》有着大量的动植物、地景书写,更多的他、牠与它,乃是李进文对天地人之道的温暖进发。诗集名直白讲就是小蜜蜂的志业,不再讲究崇高伟大,而是从微细之处完成诗歌的探测。
且《奔蜂志》另有一特殊之处是收录了李进文的画作,搭配「有意图」的每首诗,都有一幅同题的画作,亦即诗画合一──上一次看见类似作法的是钧特.葛拉斯(Gunter Grass)完成于1997年的《给不读诗的人──我的非小说:诗与画》(原点出版社,2007年)──李进文的绘作里,大自然、动植物与人的并置,亦十分符合整部诗集的旨趣。
我以为,诗歌是一种用语言画世界的方法,反过来说,绘画则是用形状与颜料对世界吟唱。一如李进文在〈沉思〉写:「……我们明明在干柴与烈火之间,╱却整个被濡湿。──我说的是诗。╱诗流动,水性,多色泽;╱诗是颜彩的总和,反射,曲解,精心制造的意外事件。」李进文的《奔蜂志》无疑是将诗与画同步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