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败哈尔滨,战狼版李子柒火了
在中国农村,生活着约2.5亿劳动妇女。
她们是农业生产的重要劳动力,是家务劳动的主要承担者。
同时也是一个不易被看见的庞大女性群体。
进入短视频时代,某种程度上,提升了她们的可见性。
当那些被遮蔽的女性们,纷纷拿起手机对准自己时,她们展现了什么样的生活?她们在向世界倾诉什么?我们又看见和听见了什么?
东北雨姐,顶起整片天的女人
最近被短视频“宠幸”的农村女性,是东北雨姐,人称“战狼李子柒”。
她身高1米8,体重200多斤,能扛着半扇猪在街上健步如飞。
图源:抖音@东北雨姐
短视频中,雨姐的一天是这样展开的——
早上起来把家里的小动物鸡、鸭、猪、兔喂饱,扫扫雪、劈劈柴,生生火,开始上硬菜。
手抡大缸、肩扛铁锅、半扇猪肉背在身上健步如飞,白菜一千斤起买......再哐哐地做出一盆盆香冒烟了的杀猪菜、家常菜。
网友们形容她:“好像母系氏族的女战士,感觉跟着她不会饿死。”
“就算是丧尸爆发世界末日了雨姐也能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图源:抖音 @东北雨姐
她拥有着当代年轻人最羡慕的特质——“高能量”。一天消耗的精力够网友挥霍一个月,一个视频中的劳动量,足以令脆皮年轻人进几次医院。
于是,东北雨姐成了当代脆皮年轻人的赛博鸡血。
起床困难的年轻人,隔着屏幕,听着雨姐大喊“佩斯点火”,期待着自己也能弹射落地,开始“带派”生活。
“看了一天东北雨姐,现在浑身牛劲。”
图源:新浪微博
故事畅销的另一点在于,刻板印象的反转。
通过短视频,人们看见雨姐,也看到了一类农村妇女,如今少被关注的一面。
图源:新浪微博
在雨姐宇宙里,有一个干啥啥不行、矫情第一名的老公,被赐封号“老蒯”——老蒯,约等于方言里的中老年版“大胖媳妇”。
图源:抖音@东北雨姐
雨姐干活他坐着,雨姐做饭他吃着,雨姐不仅忙里忙外,还记着买小孩喝的Ad钙来哄家里的老蒯。
无数人想将老蒯取而代之。
据说,所谓“废物”老公,实际上负责账号编剧、剪辑,夫妻俩人是彼此成就。
图源:新浪微博
虽然老蒯的废物是虚假的,但雨姐的劳动、性别刻板印象的反转,却是在农村女性间普遍存在的。
它颠覆了很多人对“男耕女织”的刻板想象,却令我们离真相更近了一步。
漫长岁月中,女性劳作一直是被误解的。
2023年一项研究证明,史前女性不仅是采集者,而且也是主动出击的捕食者,女性猎手较男性要更为灵活。
图源:PLOS ONE
层出不穷的研究证实,史前女性曾参与大量体力劳动,她们的臂力比现代的运动员高百分之十。而在Wilamaya Patjxa遗址,考古人员也发现了女猎人的墓葬。
女性采集、男性打猎是谎言,男耕女织也不够准确。
翟麦玲在《汉代“男耕女织”中的女性角色研究》一文中提出:农田劳动中,有各个阶层女性的参与。
在汉代,男耕与女织属同等地位。男耕其实不只是男人的事,农田中众多女性的身影。而纺织确实是女性的专职,但在当时纺织带来的效益是要远远高于耕种的。
《汉代“男耕女织”中的女性角色研究》
近现代的劳动妇女同样英姿难忘。
建国后有女性拖拉机队伍,第一位女拖拉机手梁军的形象还被留存在了第三套一元人民币上。
梁军
疫情时期,打造雷神山、火神山的基建神话的工人中,有半数女性身影。
女性采集、男性打猎、男耕女织、男性干体力活、男性能吃苦......这些不准确的说法,潜移默化地塑造了两性在劳动能力上的主次位置,加固了性别的刻板印象。
而东北雨姐,她不仅是一家之主,力气巨大、生命力旺盛、不拘小节,还凭自己的双手就能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她在短视频中讲述的是“大女人”的故事,也契合这一时代人们对女性力量的期盼。
透过雨姐的身影,农村女性在生产劳动上的价值,被重新正视。
回到当代普通人的叙事中。
农村女性养活了一大家子人,仍是很多地方的常态,只是这一点少被谈论。
图源:新浪微博
雨姐的形象,展现了一个朴素的现实:
许多农村女性确实靠着自己撑起了一片天。
另一个女性世界
但在同一扇短视频的窗口上,也存在着雨姐的反面。
那是一种关于农村妇女苦难的书写和呈现。
她们往往有着相似的人生路径,早早辍学,花季当妈,婚后围着繁重劳动、子女打转,过着一种“丧偶”般的家徒四壁的生活。
这些在短视频平台主动拍摄自己艰苦生活的农村妇女,被网友称为苦瓜队。
最苦的@小英一家,获封“苦瓜队大队长”。
小英是96年生人,云南彝族。
年少结婚后,一家在大山里生活,过的是床垫漏洞、老鼠相伴的日子。老公“上拉如”好吃懒做,日子全指望她。
结婚十几年里,小英生了四个孩子,只有两个宝宝留在了身边。网友称其为队长,有一部分因素是嘲讽她太邋遢,对小孩也接近放养。
图源:@小英一家
但其实,很显然小英几乎承担了家里全部劳动。
做饭洗衣、割草喂牛、扛起比自己大几倍的苞谷草,挖洋芋......
小英既要带孩子做家务,也下田耕种,上山采菜,一天从睁眼开始,便是望不到头的杂事。
图源:抖音 @小英一家
这样的劳碌几乎没有一天停歇过。
哪怕生完孩子,在产褥期还没休息几天便要抓紧务农,伤了手臂住院也要惦记着家里的牲畜。
视频评论区经常有疑问:为什么她每天要做这么多活?为什么还是这么邋遢?
图源:新浪微博
老粉不厌其烦地解答:“就她一个人打扫,带两个小孩还有一个坐月子的(指小英无所事事的老公),牛也忙不过来。”
过度劳碌下,小英很难展现出一种更体面的、将家庭打理得井井有条的、符合网友母职幻想的形象。
图源:@小英一家
农村女性拍视频总是遭到许多嘲讽,苦瓜队更是经常被质疑,是否是为了迎合审丑、审苦风潮而出现的摆拍。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在她们狭隘逼仄的生活里,将自己的苦难进行展演,获取流量改善生活,或许也是一种重要的努力与抗争。
图源:@小英一家
社会对种种女性的劳动还未得到充分的认知,女性对自身的可能性还未有着充分的验试。无偿劳动依旧是被扔给女性的命题。那么起码要让她们繁重的劳动被看见,改变才有可能发生。
图源:@小英一家
在网络世界之外,有更多沉默的、同样辛勤的妇女。她们是我们曾经擦肩而过,却面目模糊的大多数,她们是在厨房、家务中忙碌一生的“妈妈们”。
短视频的窗口,让世界起码能看见她们的另一面,让她们也能短暂的上岸呼吸。
她们还能走得更远
在当代中国农村,农村女性早已成为农业生产的主要劳动力。
第三期全国农业普查显示,2016年,我国女性农业生产经营人员占农业生产经营人员的比重为47.5%。
随着男性青壮年劳动力外出务工,大量妇女接替了男性投入农业生产。
这种现象也被学界称之为“农业女性化”。
在“男工女耕”的新图景下,农村女性在短视频中的空间呈现,大部分时候,都离不开田间地头、厨房灶台。
而她们的自我呈现,通常会受限于母亲、妻子、儿媳的角色。
但,也有新的身份想象。
广西农妇韦春曼,2年前因为一支独舞视频走红。
图源:韦春曼抖音
那是拔草的间隙,她在仅有一脚宽的田埂上,随音乐跳起舞来。
红衣与绿苗相衬,雨靴沾满泥土,举手投足间掩藏不住的优雅飒爽。
而她身后,几座葱绿的山头,几户人家,还有带着套袖的妇女,双手提桶,急匆匆地从后面的小径路过。
仿佛两个世界。
在田间尽兴起舞的韦春曼,直到30多岁才打开这个新世界。
此前,她只是农村四千多万留守妇女中的一员。
整日忙于种地劳作,照顾老人孩子。
她从没学过跳舞,也更没想到自己可以跳舞。
33岁那年,村里举办晚会,她被晚会上的一支古典舞迷住,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她按照网上的教学视频苦练基本功,刷到喜欢的舞蹈就一遍一遍慢放自学。
慢慢地,她也在网上分享自己跳舞的视频,在田地里、在山坡上、在装修工地......没想到收获了很多陌生人的喜爱和支持。
图源:韦春曼抖音
视频走红以后,她不仅成为网友口中“被拔草耽误的舞蹈家”,也被官方多次报道,成为村里的形象代言人。
她的舞台更大了。
乡镇的各类文艺演出,都少不了她的身影。
韦春曼和舞队上台演出
虽然她并没能因此成为一个开启直播带货新事业的农村网红,账号流量平平,粉丝甚至比两年前还少了一点。
但重要的是,韦春曼仍在坚持跳舞。每隔几天就要更新一次舞蹈视频。
在2024年的第一天,她又在菜地里跳了一支舞。
正是两年前让她走红网络的古典舞《霍元甲》。
这一次,她围头巾带斗笠,穿一身黑衣服,披一块塑料薄膜,单脚立在独木桥上,像个隐居的女侠客。
图源:韦春曼抖音
而在山东聊城,54岁的农妇丁春梅,靠一根烧火棍作画,火遍全网。
丁春梅从小爱画画,梦想成为画家。
但对贫穷的农村女孩来说,这个梦尤其遥远,远到也许过不了几年,她会忘记自己有过梦想。
但丁春梅没有忘记。
买不起画布和画笔,她就拿着烧火棍,画遍了村里的水泥墙。
几年前,她把火棍画分享到网上,没想到圈粉无数。
图源:丁春梅抖音
她的画家梦也因此成真了。
人们亲切地称她为“被生活耽误的画家”。
她被邀请去各大电视台做客,以“乡村壁画师”“农村画家”的身份。
就在去年,丁春梅家乡的博物馆还为她举办了一场画展。
展厅一侧是科班出身的美术教授国画展,另一侧就是野生画家丁春梅的火棍画。
图源:聊城市东昌府区博物馆
短视频时代,无疑提升了农村女性的可见性。
韦春曼们、丁春梅们,让我们看到农村女性的另一种面貌,另一种生活的可能。
她们曾经只能被描述、被代言、被书写、被评价。
如今她们拿起手机,开始发出自己的声音,也开始探索和寻找属于自己的世界。
有些声音细微,也许只是“假靳东”“秀才”评论区的一句留言,也许只是一段带着美颜滤镜的自拍和对口型歌舞秀。
有些声音坦荡快乐,我曾刷到的山东大姨,视频里总是和五六个姐妹一起喝酒、嗑瓜子、跳舞。
图源:抖音
有些声音痛苦又压抑,比如身高只有1.2米,从小在嫌弃和鄙夷的目光中长大的“农村妮”,对着镜头平静地流泪、诉说。
图源:农村妮抖音
她们像写日记一样记录自己的生活。
自娱自乐也好,自哀自怜也好,她们都是视频中唯一的主角。
不再是妻子妈妈婆婆之类的背景板,她们是她们自己。
快乐的、自信的、抑郁的、难过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