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急狀態》下的日常:閱讀伊斯蘭世界的多元面容

如果我们想认识现代世界伊斯兰教的多元面容,只有「伊斯兰」或「穆斯林」这两种评判标准是完全不够的。 图/美联社

曾经,伊斯兰世界是地球上最为繁荣、先进的地方。中世纪的十字军到了伊斯兰世界后,也不得不渐渐承认,穆斯林过着比欧洲人还要舒适的生活,在许多方面都是值得仿效的对象。神圣罗马帝国霍亨斯陶芬王朝的皇帝腓特烈二世(Friedrich II),在他主要位于南义大利的领地里,积极吸纳伊斯兰学者与学术书籍,并结合了欧洲与基督教元素,开创出中世纪欧洲最为耀眼的科学与艺文活动,成了两大宗教和平交流的典范。

不过近现代历史的发展,大幅扭转了欧洲与伊斯兰世界的关系。最晚至19世纪初期,欧洲物质文明的发展大幅超越伊斯兰世界,当时最强大的鄂图曼帝国,在欧洲现代化军队面前几乎是不堪一击。遗憾的是,双方关系并未因为更多的交流与接触而更加友善,殖民地冲突、民族主义、基本教义派、冷战局势等,各种因素不断堆叠,反而在两者间建立一道短时间内无法化解的高墙。

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腓特烈二世,积极吸纳伊斯兰学者与学术书籍,开创出中世纪欧洲最为耀眼的科学与艺文活动。 图/维基共享

不少人对伊斯兰的态度,有时更像是偏见与仇恨的结合。例如当今教宗方济各收容叙利亚难民的行为,对教会内部的保守派而言,是个绝不应当出现的决策。保守派代表人物枢机主教伯克(Cardinal Burke),直白地将所有穆斯林定位为侵略欧洲文明的最大威胁,因为他们只想着如何征服欧洲。这种说法显然过度简化了伊斯兰世界的复杂性,如果真的符合历史事实,也只适用在相对少数、甚或是极其少数的案例身上。

从伊朗裔德国作家纳维德.克尔玛尼(Navid Kermani)的著作《紧急状态》(Ausnahmezustand - Reisen in eine beunruhigte Welt)就可以清楚看到,如果我们想好好认识现代世界中的伊斯兰教,只有「伊斯兰」或「穆斯林」这两种评判标准,无论怎么看都相当不足,更何况是将之与「恐怖主义」、「好战侵略」、「宗教狂热」等划上等号。

《紧急状态》是作者纳维德在过去十余年间,亲身造访各地后所发布的新闻稿,经过重新整理再集结成册。书中带领读者观看伊斯兰世界各地,但内容并非令人心情愉悦的美丽风景,因为从近年来相当受瞩目的伊拉克、述利亚,一直到较不受人关注的喀什米尔地区、印度的古吉拉特省等,都是战火频繁,或至少是动荡不安之地。

不少人对伊斯兰的态度,有时更像是偏见与仇恨的结合。 图/路透社

书中提及的故事,大致可归类为伊斯兰与外界的接触,以及伊斯兰世界的内部冲突等两种。印度的古吉拉特省与阿富汗问题便属于前者。

随着伊斯兰信仰的扩张,也有许多穆斯林居住在印度次大陆,在印度的统治下,他们的存在常被视为一种破坏国内安定的威胁,古吉拉特省的问题正是发源于此。印度民族主义在20世纪初慢慢成型时,某些人偏离了温和路线,发展出相当激进的态度,

这种观点当然无法代表所有印度民众,但也足以成为社会动荡的隐忧;2002年,古吉特拉省发生反穆斯林暴动,使两千多人不幸丧命,更别提还有人建议过许多非人道、违反人权的反穆斯林政策,例如剥夺穆斯林的投票权、对穆斯林强制去势。而在此之前,与穆斯林之间的冲突,或是在911事件发生后,偏颇地将印度穆斯林与恐怖组织连结在一起的做法,都为那场暴动提供了可供解释的历史脉络。

2002年,古吉特拉省发生反穆斯林暴动,使两千多人不幸丧命,还有人建议过许多非人道、违反人权的反穆斯林政策。 图/美联社

而在阿富汗,伊斯兰与西方世界关系的复杂更是一言难尽。并非所有穆斯林都反对美军,毕竟后者赶走了塔利班政权,使人们享有更多自由;但阿富汗人也非毫无条件地支持现况。因为无论是美军或阿富汗新政权,始终无法带来稳定与和平,在这一点上塔利班政权就显得相当成功。问题症结点相当简单:大半救助经费都在层层承包商与官僚体系中虚耗殆尽,真正有利于阿富汗的部分其实少之又少。再加上美军执行任务时不带来的意外伤亡,也就不难理解假使只看到宗教因素,便无法充分解释阿富汗问题为何迟迟无法落幕。

另一方面,在历史上曾经无比宽容的伊斯兰教,因为基本教义派扩张势力而更加无法容忍异己,即便对象是同为穆斯林同胞。《紧急状态》告诉我们,于巴基斯坦、带有浓烈神秘主义色彩的苏非派,如今也接连遭受极端教义派的攻击。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苏菲派在伊斯兰世界中几乎不受干扰地活在一个巨大的平行世界里。

作者纳维德不无感叹地说到,「然而,在二十世纪的百年历程中,苏菲派却不幸成为各种新的基本教义派运动的箭靶。」这些攻击行动所威胁的,不仅是个人性命与古老圣祠,也是「自己文化的核心」。不过有些攻击也来自于更为世俗的动机:过去几十年间,巴基斯坦大权掌握在苏菲派信徒手中,但他们根本无法推动国家发展。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苏菲派在伊斯兰世界中几乎不受干扰地活在一个巨大的平行世界里。图为苏菲派著名的旋转舞。 图/路透社

在2014年左右,于伊拉克迅速崛起的伊斯兰国,更是近年来极端教义派兴起的绝佳代表。不过并非每个穆斯林都认同其理念,一群在过去遭受压迫的什叶派神职人员,正在伊拉克的城市纳杰夫(Najaf)肩负起照顾数万难民的艰巨任务,其中也有为数不少的基督徒;不单单因为基督徒同为难民,更在于他们也是伊拉克的一份子。而在更往前线的地方,则有大批信仰伊斯兰教的库德族起身对抗,并救助不少遭受迫害的亚兹迪人。伊斯兰世界曾让世人赞叹的包容性,仍存在于许多地方,也包括了战火不断的伊拉克。

做为一个新闻报导的结合之作,《紧急状态》的内容着重在上述地方的立即性问题与实际状况。这些案例的背景不尽相同,但都有助于我们思考:仅以部分案例或条件来建构「非黑即白」的标准,是否真的合理?就像作者在介绍巴勒斯坦问题时不禁提问,在以色列内部,要求完全占领当地的极右派其实只能算是少数,但为何仍在相关议题上显得「如此粗暴」:

大批信仰伊斯兰教的库德族起身对抗,并救助不少遭受迫害的亚兹迪人。图为亚兹迪教徒的新年活动。 图/路透社

在本书所提及的武力冲突、不信任,乃至于大规模屠杀,正是因为先贴上标签后,再去观看他者的处境。因此作者纳维德讽刺,在人文主义的发源地义大利,居然还有政府高官公开表示拒绝难民,大声宣示:「我们不能做好人,我们得要使坏。」许多对伊斯兰教的负面印象,同样也是如此,忘了在那个世界中,许多人反而是遭受迫害的少数,或是追求民主自由、反对基本教义派,并且珍视与基督徒兄弟之间的友好关系。

要去除这些标签并不容易,毕竟人类常需要定位他者,才能看清自我样貌;但至少我们可以试着丢弃明显带有仇视、偏见的成分,尽可能地带着更为平和的态度。如同本书最后引述《古兰经》告诉读者:

有些事情是不会自己改变,除非有人去改变它们。

「有些事情是不会自己改变,除非有人去改变它们。」要去除这些标签并不容易,但至少我们可以试着丢弃明显带有仇视偏见的成分。 图/美联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