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條約60周年，喚不回和平的失序歐洲

今天的欧盟，还能守住60年前的团结吗？ 图／路透社

今年的3月25日，欧盟各国的领导人将齐聚义大利首都罗马，共同「庆祝」《罗马条约》的六十周年。六十年前的这一天，在法国、德国、义大利、荷兰、比利时，以及卢森堡六国的见证下，该条约正式生效，启动欧洲统合的齿轮，开始转动。

回顾欧洲的历史，不难发现，欧洲史即是一部战争史，一场又一场的战役，总是让欧洲成为世界史的焦点。七十多年前，纳粹德国「用武力统一欧洲」的野心，点燃了二次大战的战火，六百多万犹太人成为刀下亡魂，十几个欧洲国家都写下可歌可泣的抗德历史。

德国投降后，原以为停歇的战火能换来和平，但随着史达林赤化欧洲的野心曝光，美国不得不放弃原本计划的孤立主义，再度介入欧洲事务，昔日联手对抗希特勒的战友，一夕之间变成对立的敌人，冷战正式揭开序幕，欧洲人所企求的和平，遥遥无期。

然而，欧洲人并不甘于任历史洪流宰割，于是发起了「欧洲统合运动」，试图在经济萧条与政治混乱的环境中，杀出一条血路，建立美苏之间的「第三势力」，重新找回国际舞台中的角色——也是在这样的背景脉络下，催生出《罗马条约》。

1957年3月25日，在法国、德国、义大利、荷兰、比利时，以及卢森堡六国的见证下，该条约正式生效，启动欧洲统合的齿轮，开始转动。 图／路透社

▌踏上欧洲统合之路

「欧洲合众国」的概念，最早始于1946年9月19日，是由邱吉尔在苏黎世大学所提出。在这位政治大师的努力下，「统一欧洲运动」开始如火如荼地展开，欧洲飘起了浓浓的团结气氛。

紧接着在1950年5月9日，由法国外交官莫内（Jean Monnet）与时任法国外长舒曼（Robert Schuman）联手策划的「舒曼计划」，正式地在法国巴黎，向德国、义大利、荷兰、比利时与卢森堡等国发表，揭橥了创立超国家组织、联合经营煤矿与钢铁两项战争物质、建立德法友好关系等理念，以此作为欧洲和平的基石。欧洲自此踏上统合运动，史称「欧洲日」。注1

战后的欧洲于废墟中挣扎，整个社会弥漫着对「经济」与「安全」的惶恐，一方面亟欲恢复经济，另一方面也思考着如何重建战后的安全秩序。德国是二战的发动者，也是战败国，如何摆放德国位子，因此成了核心问题。纳粹德国投降后，美国、英国与苏联即于1945年7月17日召开「波斯坦会议」，会中决定四国（美英法苏）分区占领德国与柏林，并允许苏联取得波兰东部领土，德国割让奥德河以东领土给波兰以为补偿，这是国际社会抑制德国、防止德国再度成为安全威胁的第一个步骤。

紧接着，法国、英国、荷兰、比利时与卢森堡在1948年3月17日签署「西方联盟条约」（又称之为布鲁塞尔条约），拟建立一个欧洲军事组织，加强军事合作，联合对抗德国。然而，看似水到渠成军事合作，却因史达林宣布封锁柏林而生变，欧洲国家深深感受到苏联强大的威胁，因此在1949年催生了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由美国保护欧洲安全，防止苏联向西赤化欧洲。

欧盟之父：〈时代杂志〉在1948年3月1日与1961年10月6日，分别以舒曼（左）与莫内（右）作为封面人物。 图／时代杂志

▌自己的欧洲自己救

第一次柏林封锁危机，虽然在美英等国以空投物资的方式暂时化解，但苏联的威胁却深植欧洲心中。与此同时，韩战在1950年爆发，欧洲国家开始担心美国的分身乏术，将削弱北约对抗苏联的力量，因此考虑让西德重新武装，以共同对抗苏联。欧洲统合于是出现了「军事统合」与「经济统合」共同发展的态势。

当年主导统合运动的法国，兴起了建立欧洲军事力量、用欧洲人自己的力量防卫欧洲的念头。1950年，法国总理普列文（Rene Pleven）遂提出「普列文计划」，建议建立「欧洲防卫共同体」，并打造属于欧洲人的欧洲军队。这支欧洲军队将具备超国家的性质，由一位欧洲国防部长指挥，而西德可以在此架构下发展军力，但军队总数不得超过欧洲军队的三分之一，且最多只能拥有125,000步兵，且不得有装甲编制。

为了让「欧洲防卫共同体」能顺利运作，法国则更进一步地提出「欧洲政治共同体」的想像。然而这样的计划，却遭法国共产党在国会中予以否决，加上英国因抗拒超国家主义也表明不愿加入，在英国的缺席下，法国因担忧无力独自控制西德，最终使得「欧洲防卫共同体」与「欧洲政治共同体」胎死腹中。

第一次柏林封锁危机，虽然在美英等国以空投物资的方式暂时化解，但苏联的威胁却深植欧洲心中。 图／美联社

在纳粹德国投降后，美国、英国与苏联即于1945年7月17日召开「波斯坦会议」，会中决定四国（美英法苏）分区占领德国与柏林。 图／电影《柏林的女人》（2008）剧照

▌成就《罗马条约》 的「梅西纳精神」

「普列文计划」失败之后，欧洲国家陷入统合方向之辩，到底应该继续推展「高阶政治」的军事统合，还是发展「低阶政治」的经济统合？

为此，法国、德国、义大利、荷兰、比利时、卢森堡六国外长于1955年在义大利西西里岛上召开会议。经过三天的争辩，终于通过「梅西纳决议」，决定未来的欧洲将朝经济统合的方向发展，并规划筹建「欧洲经济共同体」与「欧洲原子能共同体」。而由六国委任主持「史巴克委员会」的比利时总理史巴克，先是透过「史巴克报告」对两个共同体提出细节的讨论，也于隔年建议将「欧洲煤钢共同体」的合作范围，扩大到所有经济层面，并建立「共同市场」，也就是我们熟悉的单一市场最初的雏形。

梅西纳会议不仅确定了「经济统合」的方向，也催生了「欧洲经济共同体」与「欧洲原子能共同体」，为欧洲统合运动注入新动力，因此，在欧洲统合史中常用「梅西纳精神」来形容这次会议的贡献。最后，在1957年3月25日，六个欧洲国家于罗马签署《欧洲经济共同体条约》与《欧洲原子能共同体条约》——简称《罗马条约》。

梅西纳精神催生出的《罗马条约》，于1957年3月25日为欧洲开启了历史新页。图为法国代表团。 图／法新社

《罗马条约》迄今刚好60年。该条约的签署象征着欧洲国家系统建设欧洲的开始，也意味着欧洲统合运动从此扩大到所有的经济层面，不再局限于煤矿与钢铁工业的合作。同时，《罗马条约》也奠定了欧洲联盟超国家组织的基本型态，睽诸目前欧盟的组织机构、决策模式、法律架构与对外关系，大致上都是源自于该条约的设计。

《罗马条约》248条文清楚揭橥了建立「共同市场」所需的配套经济合作措施，并详细勾划了欧洲超国家机构的运作模式。这些于条约中所设计的政策结构与组织机构，一直是这60年来欧洲统合的基础。就功能面而言，《罗马条约》是一部具有前瞻性的统合文件。

在条约的基础上，欧洲国家于1968年建立了「关税联盟」，对内废除关税障碍，对外采取共同关税；1993年建立单一内部市场，使人员、商品、劳务与资金自由流通；1999年建立「欧洲经济与货币联盟」并于2002年开始发行共同货币「欧元」，欧洲经济统合运动自此达到最高峰。

这些传承《罗马条约》精神的统合成就，为欧盟公民创造了和平、稳定、繁荣的环境，但这些井然有序的统合节奏，却在近年的欧债危机、难民危机、英国脱欧，以及极右派问题上变了调。

流通于欧元区内的欧元，在2002年正式发行取代国家货币，欧洲经济统合运动自此达到最高峰。 图／路透社

▌辉煌的过去，迷失的未来

其实，在过去一甲子的统合历史中，欧盟国家也遇到许多大的危机，例如：法国与欧盟的「空椅事件」、英国与欧盟的预算大战、欧洲宪法条约的失败等，但每次欧盟会员国都能够以团结为重，很快渡过这些危机。很遗憾的是，在最近几年中，欧盟经历了两波「外来型危机」，亦即「欧债危机」与「难民危机」。

这两个危机对欧盟制度造成相当大的冲击，让欧盟制度的缺陷显露出来，而减损欧盟会员国对欧盟的信心。这样的信心危机，一直在欧盟内部与欧盟会员国内发酵，导致接连发生许多史无前例的乱象。

首先是素有「欧洲政坛长青树」之称的现任欧洲执委会主席容克，其所推出的难民配额制度在各国的反弹下，迟迟无法履行，而他所倡议的欧洲建军计划，也没受到重视。在这样处处受到挫折的情况下，容克一度萌生辞官返乡的念头，尽管被慰留下来，但其冲劲已经大不如前。

与此同时，贵为欧洲议会议长的舒尔兹竟然在欧盟多事之秋，见风转舵，辞去议长一职，转战德国今年的大选，挑战梅克尔的连任。声望极高的舒尔兹，在上周以百分之百的支持率，当选社会民主党党魁，并正式被提名为社民党总理候选人。这位「一百分先生」在德国得到无数的掌声，但却使欧盟蒙受形象与制度上的伤害。

素有「欧洲政坛长青树」之称的执委会主席容克（左）无力推行政策，一度萌生辞官返乡的念头；德国总理梅克尔（右）在欧盟的领导地位，亦大不如从前。 图／美联社

舒尔兹来势汹汹，更是让梅克尔在欧盟的领导地位受到空前的挑战。梅克尔三任总理期间，在欧洲事务上的表现普遍受到肯定，也因两任法国总统（即欧兰德与萨科奇）的拥戴，而成为欧洲最有影响力的领导人。但在难民危机中，匈牙利总理奥班屡次在媒体前批评梅克尔的难民政策，并联合其他中东欧国家一起抵制德国的「欢迎政策」，使得欧盟出现明显的东西裂痕。

中东欧国家的反弹，也体现在波兰政府近期的争议政策里。为了便于执政，波兰右派的执政党迳自推行限制媒体自由与限缩法院功能的政策，这已经明显违反欧盟所揭橥的「法治原则」。欧洲执行委员会虽然要求波兰政府解释与改进，但至今仍无效果。波兰政府不予理睬的态度，严重折损欧盟的威信。

然而真正的大灾难，就是去年英国脱欧。今年三月，经英国议会表决，正式授权首相梅伊与欧盟进行脱欧谈判，梅伊也将在3月29日正式向欧洲高峰会（European Council）递交脱欧文件，正式启动脱欧程序。英国这么一走，打破了欧盟「温暖大家庭」的金字招牌，不仅影响了欧盟对外的形象，也破坏了内部的团结，接下来会不会产生骨牌效应，接着发生Nexit（荷兰脱欧）, Frexit（法国脱欧）等等，这些问题都有待观察。

上述五件大事，并非庆祝「罗马条约60年」的最佳献礼，他们点出了脱序欧洲的困境，站着茫茫十字路口上，欧盟必须认真改良制度设计，重新定位欧盟机构与欧盟会员国的权力关系，这样才能够再创和谐与团结，欧洲统合才能顺利推展。

如今的欧盟，站着茫茫十字路口上。 图／路透社

▌备注

1951年4月18日法、德、义、荷、比、卢在巴黎签署「欧洲煤钢共同体条约」（亦称之为巴黎条约），1952年7月23日「欧洲煤钢共同体条约」生效，建立了「欧洲煤钢共同体」，是为战后第一个超国家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