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宏解散國會,然後呢?解讀極右派對法國人的意義

这是法国极右派在欧洲议会选举取得有史以来最好的成绩,且遥遥领先其他政党,令各界哗然。图为极右派政党「国民联盟」支持者在投票结束后挥舞法国国旗。 图/路透社

上周日(6月9日),欧盟举行欧洲议会选举,声望不断攀升的极右派一如预期获得最大进展。其中法国的国民联盟(RN)更在法国国内获得了31.37%的选票,远远胜过名列第二的法国执政党复兴党(RE,得票14.60%)。

欧洲议会由各成员国所推派的议员所组成。每个成员国所分配的席次不同,由各国透过直接选举的方式决定由谁出任。各政党团体提出他们的人选清单,选民则一人一票投给属意的政党,最后根据得票率来决定各政党清单当选人数 。

换言之,欧洲议会选举与其他国内选举一样,都是民意的直接展现。而6月9日那一天,有投票权的法国人当中有约五成履行了公民义务,其中又有将近四成把票投给了极右派政党的清单(包含国民联盟与「再征服党」REC),也就是说有20%的选民政治立场已偏向极右。

这是法国极右派有史以来最好的选举成绩,且遥遥领先其他政党,令各界哗然。按照这样的支持度,多数法国人一直以来的恐惧将会在几年内轻松实现:极右派将会掌握国会,法国将会迎来第一位来自勒庞(Le Pen)家族的总统,种族主义的阴影将笼罩共和国的招牌。

然而选举结果并非当天最令人震撼的消息,更惊人的是投票结果出炉1小时后,法国总统马克宏(Emmanuel Macron)昭告国民,面临非常的局面必须采取非常的措施,于是下令即刻解散国民议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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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了解马克宏昭告解散国民议会的严重性,必须先了解极右派对于法国人的意义。 图/路透社

图为法属新喀里多尼亚一处投票站内的欧洲议会选举票箱。 图/法新社

▌极右派是什么?

要了解马克宏此一决定的严重性,必须先了解极右派对于法国人的意义,以及当前的整体政治环境。

假设我们先以这样的方式简化左右光谱:在人生而平等的前提下,关于财富如何公平分配的问题,每个人有不同的看法,而差异主要来自于如何看待个体与社会之间的关系;越是强调个人自由的就越偏右,越是强调人与人之间的连带与共存则越偏左。

就这个问题而言,极右派的立场基本上与传统右派无异,但是它的特殊性并不在于经济问题的左右,而是它根本性地否认了平等的前提:极右派主张,有些人在本质上就是比较劣等,因此不宜与其他人放在同一个基础上讨论;或者比较温和一点来说,有些人就是「跟我们不一样」,因此不应该以同样的权利义务框架套用在这些人身上。

也就是说,极右派并不是比较极端的右派,严格来说它与右派无关,因为它的核心是种族主义。不过极右派人士多半拒绝这样的标签,他们会说他们不是种族主义,而是单纯地主张在国家体制层次保障他们所认同的民族文化。无论如何,也无论何种派别的极右派,核心问题都是在种族或文化面向上区分自我与他者。

在法国的政治脉络中,极右派的崛起创造了许多新的议题,而其壮大也意味着过往「左右光谱」的讨论框架逐渐被民族论述所取代。在这样的背景下出现了许多新的概念,例如「源法国人」(Français de souche),指的是具有「真正」法国或欧洲血统的法国籍人士,用以区别外国裔、移民及其后代——那些肤色或骨架「看起来不像法国人」的法国公民,充其量只是「领有法国护照的人」(Français de papier)。

另一个具代表性的新兴概念是「大取代」理论(le grand remplacement),这个理论假想有一天伊斯兰族群会成为欧洲人口结构的主干,而传统的欧洲白人文化将会被削弱、甚至被取代。为了预防这一天的到来,法国必须重新规划移民相关法规,甚至导入撤销公民权的制度,驱逐那些原本不属于法国、且破坏共和国价值的人。

这些新的概念都有一个共通点:它们都直接架空了「公民」概念背后所预设的平等原则,试图在理应享有同等权利义务的人民之中进行分别。

多数法国人一直以来的恐惧可能会在几年内轻松实现:极右派将会掌握国会,法国将会迎来第一位来自勒庞(Le Pen)家族的总统,种族主义的阴影将笼罩共和国的招牌。图为国民联盟议会主席玛琳.勒庞投下欧洲议会选举选票后,走出票站。 图/法新社

欧洲议会选举结果揭晓后,抗议者聚集在巴黎共和广场举行示威,反对极右翼,他们举着写有「乔丹(国民联盟主席乔丹.巴德拉Jordan Bardella),你死定了」的横幅,点燃照明弹。 图/法新社

▌拒绝极右派

长期以来,法国人普遍对于极右派抱持巨大的戒心,主要原因还是出于二战的经验。极右思想的源头常被认为是两次大战之间兴起的法西斯主义、纳粹主义与极权主义。这些政权虽然已被战争终结,然而其仰慕者仍然以非常小众的规模持续存在到今天。

当欧洲各国纷纷建立起普世人权价值的体制后,这些极端政治团体仅能以无政府主义的姿态继续活动——因为他们所信仰的并非国家的价值,而是种族的价值,然而此价值已无法在现存的体制中找到存在的空间。

新纳粹的次文化、光头党(skinhead)或者足球流氓(hooligan)次文化,大概就是这种传统极右派的典型。仅有少数例外能形成政党,在体制的缝隙中找到空间,例如「义大利社会运动」(MSI,已不存在,然而现任义大利总理梅洛尼曾加入MSI,且其创立的义大利兄弟党FdI承袭MSI的标志与部分理念)、英国的「国民阵线」(National Front)与德国的「祖国」(Die Heimat)。

相较于上述的传统极右派,当前真正具有政治实力的极右派其实是新型的极右派。他们不再承继过去的法西斯传统(或至少表面上如此主张),而是承认战后的主流政治格局,接受民主的游戏规则,试图从体制中逐渐累积实力。为了与传统极右派作区分,学界给予的名称为「基进右派」(droite radicale ; radical right);然而在一般语境中最为广泛使用的仍然是「极右」(extrême droite)一词。

欧洲议会选举后,反对极右派的抗议者聚集在巴黎共和广场示威。 图/法新社

在法国,第一代新型极右派的团体于1950年代解殖运动的背景下浮现。然而一直要到1980年代,国民阵线(FN,国民联盟前身)首度获得国会席次,极右派才真正于法国政治版图中具有一席之地。

不过,虽然极右派已经以政党的形式在合法的框架下活动,多数法国人仍然基于其种族主义的思想源头,不认为它可以被视为一个单纯的政治选择,就好像有人赞成自由市场、有人主张社福国家、或者有人认为环境才是真正重要的议题,同样地我们也可以选择极右派,纯粹是每个人的立场不同罢了。许多人认为极右派不是一个政治选项,而是一种恶,不应该存在于民主制度当中。

反对极右派者认为,极右派虽然表面上只是比较偏激的国族主义者,但它的真实面貌比它的公开言论还更邪恶,甚至其有意地掩盖自己邪恶的一面来吸收支持者,实际上极右派若一旦掌握权力,就会将国家带往威权与人权迫害的道路。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长期以来直到上个世纪结束,极右派在法国都无法发展成真正的威胁。然而也是基于同样的背景,当2002年国民阵线的创党者尚马利.勒庞(Jean-Marie Le Pen)竟然进入总统选举第二轮对战席哈克(Jacques Chirac)时,法国民众突然感到非常害怕,因为一直以来他们认为不可以任其发生的事情,居然出现了具体的眉目。防堵极右派的呼声顿时高亢了起来,而国民阵线的势力也似乎有所消退。

然而当时的人们无法想像,这颗民主体制内部的恶瘤将会复发,而且将恶化地又急又快。

▌下篇接续:〈与民众脱节的菁英政府:法国极右派壮大,多亏马克宏?〉

▌下篇接续:〈与民众脱节的菁英政府:法国极右派壮大,多亏马克宏?〉

极右派国民联盟的造势场合上,支持者扬起法国国旗旗海。 图/法新社

责任编辑/赖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