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张艺谋蹭车去了趟陕北,然后就红了
作者|馍大师 出品|夹馍星球
年龄72岁,毕业40年,做导演35年,这个春节,张艺谋老当益壮,用一部《满江红》,再次证明自己是中国第一大导的地位。
而走进电影院的人,可能会发现,在映前的新片预告中,还有陈凯歌执导的《伟大的胜利》,由“强哥”张颂文主演,也将于2023年上映,很受期待。
在“第五代”电影人群体中,陈凯歌和张艺谋如“东邪西毒”,以他们的韧劲和老辣,在古稀之年,依然能调动大资源,打造大制作,活跃在台前。
这恐怕是他们年轻时难预料的事。
回想起1984年的1月,寒冬季节,30岁出头的张艺谋和陈凯歌,曾来到陕西榆林,为他们要拍的一部作品搞调研,采外景,那是他们扬名立万的开始。
同行的人,后来都成为大师。这趟旅程,堪称中国电影的一次神奇之旅。
事情先得从1982年夏天讲起。
那年的毕业季,北京电影学院的学子们,出身电影世家的陈凯歌,顺利留在了北京,进入北京儿童电影制片厂。
而没有过硬关系、又是特招生的张艺谋,被分配到了偏远的广西电影制片厂。
人生际遇往往复杂,福祸难料。当时正逢改革开放之初,万象更新,各单位都想拿出新东西来,大城市积重难返,小地方却灵活易变。
人才薄弱的广西厂,给了张艺谋机会,让他和一起分来的导演系张军钊、摄影系肖风、美术系何群组成青年摄制组,拍摄电影《一个和八个》。
△《一个和八个》主演陶泽如、陈道明
这个剧本的作者叫张子良,却是西安电影制片厂的人。
毕业时,张艺谋曾希望能回到老家西安,进西影厂,但没有路子。没想到在他乡,倒是遇上了西影厂的剧本。
说起来,张子良的遭遇,也和张艺谋有点相似——“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张子良是榆林子洲县人,1963年考入西北大学中文系。他喜欢看电影,但家里穷,没有钱买票,便兼职去给电影院干活,写影片介绍和宣传语,每次能换一张免费影票。
电影看得多了,也了解些章法,便开始练习写起剧本。因此爱好,毕业后他被分配到西影厂。
当时大学生进单位,先得到基层锻炼,张子良被安排到剪辑车间,一干就是7年。当然,那段时间也是中国电影空白期,电影厂只能拍新闻片、纪录片,即使当编剧,也没啥工作。
改革开放后,电影创作复兴,他写了一个剧本《阿Q正传》,在1981年鲁迅诞辰百年时发表,是中国第一个改编这个小说的人。
这个阶段,张子良创作开始爆发,他把郭小川的一首散文诗改成《一个和八个》,讲八路军一名教导员带动一群罪犯抗日的故事。
△张子良(左)深入生活(柏雨果 摄影)
本子写完后,西影厂的领导觉得有点“反动”,没有立项,张子良便把剧本投递给了广西厂。
正好张艺谋这帮年轻人需要剧本,他们看了《一个和八个》,觉得和以往的战争片不一样,视角独特,人物新奇,就用了。
1983年4月开拍,11月完成,送到北京试映,请老师、同学和业界朋友来观看。大家被电影里那种凝重、凌厉的画面造型给震撼到了,一片叫好。
陈凯歌也在观众之列,评价说:“它是多年来想见未见的言志之作。我感到,我去看它,需要电影的眼睛,又尤其需要心灵的眼睛。”
眼看着老同学出东西了,心高气傲的他有些坐不住了。
他被分配到北京的厂里后,因为知名的导演多,年轻人只能帮打打下手,做个副导演,没有独立拍片的机会。
于是,陈凯歌也联系到广西厂,问自己能不能也去那里拍片。
广西厂觉得这帮电影学院毕业的青年确实有才华,闹出了动静,给厂里赢得了名声,欢迎陈凯歌加入。
△年轻时的陈凯歌
陈凯歌南下,厂里给他推荐了一个剧本叫《深谷回声》,同样是张子良的作品。
这是张子良根据自己家乡流传已久的民歌《兰花花》的故事改编的:
陕北姑娘兰花花与一名战士相爱,但战士上了战场,生死不知,家里人逼迫她嫁给大户人家,兰花花郁郁而死。后来战士归来,为她写下一首《兰花花》。
陈凯歌看了本子,感受到“作者对自己故土又悲又喜的感情”,但他觉得如果只停留在讲一个人的命运遭遇,格局不是很大。
向来追求思想深度的他,想表达对民族和历史的一种反思。
但具体要怎么改,他也没有思路。所以,他做出一个决定:到陕北的土地上走一遭。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体验到的东西,比看的东西更有力量。
摄制组的几个年轻人就这样朝北方,也是朝他们的未来出发了。
当时中国电影规定的有五大核心主创——编剧、导演、摄影、美术、音乐。
在海报上或出字幕时,都按照这个顺序排列,不像现在老出现把编剧给去掉的现象。
《深谷回声》的编剧张子良、导演陈凯歌、摄影张艺谋、美术何群,都定好了,就差个音乐。
西北风的故事,还是得需要西北人,最后找到了西安的赵季平。他比张艺谋大5岁,毕业于西安音乐学院,也曾去中央音乐学院进修。
其父亲是“长安画派”代表画家赵望云,擅画陕北山水。受父亲影响,赵季平创作时,也喜欢民间采风。
陈凯歌和张艺谋听了他的曲子《秦川述怀》,当时就决定邀请他为电影创作音乐。
△赵季平(中)和张艺谋、陈凯歌
一行五人组成,张子良担任向导,带着大家去看自己的家乡。
1984年1月2日,春节前一个月,他们从西安出发。
当时西影厂导演吴天明正在拍摄电影《人生》,根据路遥小说改编,也是在陕北采景,所以他们就蹭了西影厂出外景的面包车。
先是到了延安市,下了车,接下来到乡里,就得靠他们自己步行了。一天要走几十里路,走沟下梁,和老乡们聊天,了解民情,夜晚就投宿在低廉的旅店“大车店”。
在安塞县,他们去听了民歌大王贺玉堂唱歌。贺玉堂有三绝:一是音高,比帕瓦罗蒂高四度;一是歌多,会唱2000多首民歌,张口就来;三是手巧,能剪4000多种剪纸。
一曲下来,年轻人普遍泪流满面,感受到一种生命的力量。赵季平用录音机把所有曲子录下来。
△民歌大王贺玉堂
接着,从安塞到了榆林米脂县。米脂是文化大县,有窑洞古城建筑群,李自成、貂蝉等历史名人,也是唢呐等民俗文化兴盛地。
那时刚改革开放,陕北地区的生活还是很贫苦。根据赵季平的回忆,大家晚上住店,脱光了睡在土坑上,把衣服卷起来吊到房梁,防止虱子咬。
之后,又从米脂到了佳县。佳县位于榆林市的东边,靠近黄河,境内有佳芦河流经,两岸芦苇丛生,古城“葭州”,读jia。
《诗经》中有一篇《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葭就是芦苇的意思。
1964年,在生僻字地名改革中,葭县改为佳县。
△黄河岸边望佳县
在这里,张艺谋和赵季平住一个屋子,两人谝闲传,张艺谋告诉赵季平说,以后如果自己当导演了,一定会请他来作曲。
可见,在那时他就有了当导演的志向。所以他和陈凯歌在合作后分道扬镳,也是必然的事。
一行人到佳县的目的是参观黄河,陈凯歌看到一个老汉,到黄河边打起两桶水,佝偻着身躯远去,深受触动。
也是在佳县境内,有一天傍晚,大家登上了一座高山,举目望去,如血的夕阳映照在沟峁纵横的黄土上,有一种雄浑悲壮的美。
这时候,有人叫了一声:“嘿,真棒!咱就拍这片土。”
于是,这个项目就定下来了,并有了方向:不再局限于女性反抗封建婚姻的故事,而是以大地为主角,展现数千年来中国人与土地的关系。
陈凯歌也有了整体构思:表现天之广阔,地之深厚,黄河之水一泻千里,民族精神自强不息。
△黄土高坡景致,如一幅天然油画
原剧本的故事发生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山庄,修改后放到了荒凉的黄土高坡。
电影的名字,也便改成了《黄土地》。相比《深谷回声》,显然后者更厚重、大气,且易懂。
后来,张艺谋曾写文章,描述这趟陕北之旅:
“举目四望,全是黄土,真是好大的一块土!这塬,非山非川,其实就是十余丈厚,方方正正地球上那么一大块土。千百年雨水冲刷,风化剥脱,人工垦耕,成峁,成沟,成千变万化的山梁。”
由此,他也产生了拍摄这部片的方法——“使摄影机不动,就像那块土”。《黄土地》中大量凝固悠远的长镜头,成为标志。
△《黄土地》摄制组,张艺谋、陈凯歌和何群
1984年7月,《黄土地》拍摄完成,因节奏缓慢,故事性不强,上映时反响并不大。
但是1985年5月,《黄土地》参加香港国际电影节,轰动一时,港台电影人纷纷点赞,认为影片摆脱了大陆文艺的老套,是过去作品中罕见的。
影片就此成名,成为第五代电影美学的代表作,载入史册。
很难说这部片到底是谁的贡献大。
陈凯歌是导演,他奠定了故事基调,开拓了思想意境,功力藏在背后;而张艺谋的摄影,如油画般浓烈,如雕塑般厚重,又如书法般写意,直击灵魂。
确切地说,这是一次“瑜亮之合”,就如当年赤壁之战一样,联手成就经典。
《黄土地》的影响是巨大的,一举改变了创作者的命运。
1985年中国电影金鸡奖评选,张艺谋获得最佳摄影奖,相当于进入摄影界第一梯队。
《黄土地》的出现,让当时的导演们普遍意识到:以后拍片得好好找一个摄影师了。
新上任的西影厂厂长吴天明很精明,立刻邀请张艺谋和他合作,又是帮家属调动工作,又是给最好的待遇,最终把张艺谋借调到西影厂。
两人合作的《老井》,张艺谋担任摄影师和主演,获得东京电影节最佳影片奖,这是当时中国电影在国际上的最高奖项。
张艺谋无心插柳,还获得了一个“影帝”。
△《老井》中的张艺谋
之后,吴天明又支持张艺谋当导演,拍摄了《红高粱》,捧得柏林电影节金熊奖,超越《老井》的成绩。中国电影真正走向世界。
张艺谋也遵守承诺,邀请赵季平为《红高粱》作曲,获得金鸡奖最佳音乐奖。靠电影音乐带动,赵季平名声大振,多年后担任了中国音乐家协会主席。
陈凯歌从《黄土地》之后,成为独当一方的导演,树立起自己诗意深思的风格。
他的作品《孩子王》《边走边唱》相继入围戛纳电影节,最终在1993年凭借《霸王别姬》成功摘取金棕榈,也是中国电影至今唯一的金棕榈。
△陈凯歌在戛纳接受媒体采访(柏雨果 摄影)
而编剧张子良,在此之后,他的剧本《默默的小理河》,终于由自家单位西影厂立项拍摄,一部立意新颖的战争反思片,获广电部优秀影片奖。
那时还年轻的陈宝国,在片中饰演一个冷峻阴狠的国民党军官,给人印象深刻。
因为在剧本创作上的重大成就,张子良被提拔为西影厂文学部主任。
△《默默的小理河》中的“小鲜肉”陈宝国
美术师何群,后来也转型做了导演。2010年他执导的电视剧《茶馆》,豆瓣评分高达9.3分。
回到八十年代,《黄土地》《红高粱》等片的出现,让西部地区成为中国电影的圣地,榆林市也因此和电影结缘,常有摄制组来此取景,展现这里的壮丽风光和深厚文化。
西影厂导演滕文骥,本来专门拍都市青年题材影片,受西部风潮的影响,拍了一部《黄河谣》,巍子和葛优主演,获得蒙特利尔国际电影节最佳导演奖。
影片讲述的是陕北地区“脚夫”这一职业的故事,又称“赶牲灵”,他们常年行走在外,用牲畜为他人运输货物,也就是那时候的快递员。
因为路途遥远,脚夫们便靠唱歌来排遣寂寞,很多陕北民歌就是他们创作并唱响的。
《黄河谣》的主角原型是榆林绥德县的民间歌手李治文,因为唱歌好,远近闻名,1951年被吸收进中央歌舞团,曾为首长演唱《当红军的哥哥回来了》《兰花花》等陕北民歌。
影片里有一出“闹社火”场景,展现了陕北的秧歌,如今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
△《黄河谣》海报
1994年,香港导演王家卫拍摄《东邪西毒》,云集了张国荣、梁朝伟、林青霞、张曼玉等巨星,影片在榆林的毛乌素沙漠、红石峡、建安古堡等地取景。
红石峡因为山上石头呈红色而得名,有“万里长城第一胜景”之誉。建安古堡建于明成化年间, 是明代长城线上著名的36营堡之一,历经历史的风雨冲刷,土墙依然雄壮。
如今,《东邪西毒》中的毛乌素沙漠,经过几十年的生态治理,已大为改善,80%的面积被绿色的植物所覆盖,沙漠面积逐渐缩小,不久将从地图消失。
如果想看以前的景象,只能去电影里找。
△《东邪西毒》剧照
2020年《我和我的家乡》拍摄,张艺谋担任总监制,其中《回乡之路》单元,讲述“沙地苹果”经销商帮助家乡致富的故事,在榆林佳县赤牛坬村取景。
影片最后还请出了几位真正的治沙英雄,向他们致敬。
实际上,赤牛坬村靠红枣致富,是全国“四大枣乡”之一,同时打造旅游产业,将产品和文化结合起来,被评为中国“美丽乡村”创建示范村。
△赤牛坬村
2017年,从榆林府谷到渭南华阴的“沿黄公路”通车,为榆林发展旅游经济提供了更好的条件,适合自驾旅行,一睹黄河盛景,心旷神怡。
途经的佳县段,是景点最密集的县城之一。除了赤牛坬,还有大美石窑、泥河沟、香炉寺、白云山、木头峪、荷叶坪等地,都值得一游。
△佳县香炉寺
这也是当年《黄土地》主创到佳县采风的原因,能看见历史,也能看到风光。
那时候,佳县农村还很贫瘠,农民普遍贫苦。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如今的榆林大地早已今非昔比,不管是经济还是生态,都有巨大的提升。
电影有记录历史的价值,透过电影,我们能看到一地一人一物的变化。
希望电影创作者还能像当年的张艺谋、陈凯歌一样,深入生活,讲述土地上的人的故事。
以真诚之心尊重劳作者,创作者也将获得勃勃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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