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扮聖女？瑞典「露西亞節」的傳統性別角力

「凛冬将至。」这在瑞典可不是一句逗趣的台词而已。 图／《冰与火之歌》

凛冬将至。

北国瑞典从11月起就渐渐被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寒冷笼罩，戏剧《冰与火之歌》中人人朗朗上口的台词，在这里不只是一句逗趣的台词，而是准备迎接冬季的瑞典人口中一句十分写实，对现实充满无奈、绝望、与辛酸的招呼语。

好在12月13日的露西亚节（Luciadagen）给被黑暗笼罩的瑞典带来美丽的音乐，以及光明与希望，无论冬季的黑暗与寒冷多么漫长，传说中来自义大利西西里的圣女露西亚都会带领人们走出绝望。这个充满光明与希望的冬令节庆深受瑞典人喜爱。

12月13日的露西亚节（Luciadagen），「圣女」露西亚给被黑暗笼罩的瑞典，带来天籁、光明与希望。 图／维基共享

▌点亮光明的少女：露西亚节的悠长传统

话说在很久很久以前，12月13日曾经是旧历法中所谓的冬至，也就是一年之中夜晚最长的一天。惧怕黑暗与超自然力量的中世纪人们认为这一天格外危险，超自然力量会掌控黑夜，动物会开始说话，为了抵挡恶兆，人们必须要吃的比平日更好，也会齐聚守夜、唱歌提神。至于古老的冬至是如何转变为现在的露西亚节，则是众说纷纭。

有人认为露西亚的名字来自西元4世纪一个义大利西西里的女殉道者，相传她在生前帮助穷苦的囚犯，被认为是光明与希望的象征，也有一说认为露西亚这个名称可能跟基督教的恶魔路西法（Lucifer）有关。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露西亚节的庆祝传统融合了瑞典在地的民俗信仰与基督教等各方文化。到了近代，露西亚游行队伍中，男孩手中拿着的星星与头上的尖顶帽则是借用自德国耶诞夜话剧里的东方三智者与指引他们的星星。这个「混血」特征强烈的节日到了20世纪初，开始为瑞典人广泛庆祝，成为最受欢迎的节日之一。

有人认为露西亚的名字来自西元4世纪一个义大利西西里的女殉道者，相传她在生前帮助穷苦的囚犯；如今这个来自义大利的故事，融合了瑞典在地的民俗信仰与基督教等各方文化。图为16世纪义大利画家罗伦佐．洛托（Lorenzo Lotto）创作的《审判露西》（Lucy Before the Judge）。 图／维基共享

如今，在12月13日这一天，瑞典各地都会有露西亚的庆祝活动，包括跟家人朋友一起烘焙、享用金黄色的番红花卷（Lussekatter），搭配暖烘烘的热香料酒（Glögg），到教堂或广场上观赏露西亚音乐会与游行。每个学校、城镇都会选出自己的露西亚，甚至过去也有全国的露西亚代表，打扮成圣女的传统形象，引领游行队伍。

露西亚节庆祝的最高潮就是在各地教堂里举行的露西亚音乐会，除了学校里小型的个别音乐会以外，各城镇的大教堂里都会有数场精彩的露西亚音乐会，由当地最负盛名或最有代表性的学校或团体担纲演出，音乐会往往一座难求，在12月13日当周，瑞典各地的教堂外常常可以见到长长的人龙，在寒冬中排队等着听音乐会。瑞典电视台（SVT）每年也会选出一个城镇，现场转播当地的露西亚音乐会，作为该年的全国代表，让雀屏中选的城镇居民与露西亚队伍感到无比骄傲与荣耀。

音乐会一般由「露西亚游行队伍」进场开始，由身穿白袍，腰系红带，头上戴着蜡烛头冠的美丽露西亚引领其他身穿白袍的少女少男们。少女们头戴花环手持蜡烛，少男们则是头戴白色尖帽，手上拿着星星，吟唱着歌曲〈散塔露琪亚〉，揭开音乐会序幕。

年纪小一点的孩子们组成的露西亚游行队伍，除了穿白袍的男女之外，还增加了圣诞老人与姜饼人在行列之中，这是近代露西亚节的另一个形变。孩子们穿着各种充满圣诞味服饰的可爱身影总是吸引众人目光。

无论是传统队伍或是「加了料」的儿童队伍，最后都会以美妙的合唱乐音温暖每个在场者的心灵。露西亚在黑暗又漫长的冬季中给人们带来希望与光明，在整个庆祝活动当中更是扮演着重要的核心角色，也是众人目光的焦点——因此，成为露西亚是许多人的梦想。

露西亚在整个庆祝活动当中扮演核心角色，也是目光焦点——因此，成为露西亚是许多人的梦想。 图／Flickr@Bengt Nyman

▌谁来担任露西亚？

露西亚除了要会唱歌、不怯场之外，外型上也多少受到传统牵制。

露西亚的选择让人难免联想到选美，这在强调性别平等的瑞典是有点尴尬的事。为了避免露西亚选美化，哥特堡在2014年推出了「听音投票」的方式，把各个候选人的歌声与匿名的嘴部照片放上网，让民众选出最有资格担任主唱的声音。不过最常见方式还是公布候选人照片与经历，开放民众投票；或者是抽签，随机选出露西亚，避免尴尬。

过去露西亚总是由金发碧眼的「典型」瑞典女孩出任，因为人们认为这样的外型最能代表所谓的瑞典传统与文化。由留着金色长发的甜美女孩引领游行队伍似乎成了露西亚节的一项传统。然而，近年来因为社会上族群更多元了，对于「典型」与「传统」的讨论也多了起来。

对「传统」露西亚提出质疑的人们认为，来自义大利的露西亚，到了瑞典却成了金发碧眼的女孩，本就是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而在全球化人口移动更便利、更频繁之下，典型的瑞典人又该如何定义呢？

在许多讨论后，越来越多人开始可以接受非金发碧眼的露西亚，「典型」瑞典女孩也不需要是露西亚节的必要存在，各地开始出现各种不同发色、瞳孔颜色、肤色与种族的露西亚——当种族与外表不再是选择露西亚的唯一指标后，瑞典社会甚至更进一步挑战传统，出现了露西亚是否只能由女孩担任的讨论。

在全球化人口移动更便利、更频繁之下，典型的瑞典人又该如何定义呢？图为示意图。 图／法新社

▌我们班的露西亚是个男的！

设想，如果有一天，小孩回家告诉你，班上同学们共同选出了个男孩担任话剧中白雪公主的角色，你会怎么反应？

2014年瑞典中部城镇厄德斯赫（Ödeshög）的一所小学，就选出了五年级的男孩——里欧——出任露西亚，当时引起社会的广大关注。

事情是这样子的，这所小学五年级的学生在公民课学习了民主与平等价值之后，决定当年的露西亚应该用抽签决定——所有想担任露西亚的人都可以参加抽签。当时全班一共有三个男孩也想当露西亚，所以他们的名字也被放进签筒中。

当老师告知全班，里欧抽中露西亚时，大家的反应都是很正向的，没有人认为男孩不该担任露西亚，虽然有些女孩对于没有雀屏中选而感到失望，但全班同学一致同意里欧就是当年的露西亚，他们尊重这个结果。

「我也想当露西亚...」男孩不可以扮演「圣女露西亚」吗？图为瑞典小孩们打扮成圣诞老人、露西亚等装扮，示意图。 图／法新社

谁知道，当孩子们把这个讯息带回家时，却引起家长强力反弹。部分家长认为学校不尊重传统，把音乐会从教堂移到学校体育馆就罢了，连由女孩出任露西亚的传统都要随意破坏吗？批评与抱怨如雪片般飞来，更有家长质疑这个抽签结果是老师刻意策画，标新立异、试图引起话题。这些抱怨不但涌向老师，也给学校带来很大的压力，最后连市政府都被卷入。

老师面对家长质疑时表示，学校教给孩子民主与平等价值，就是希望大家可以身体力行，而校方面对家长压力，也很坚定地站在老师与学生身后，给予支持。校方的立场很明确，他们希望学生学习平等的价值，就是给每个人——不论性别、种族、信仰、性向、收入——相同的机会发展、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而里欧担任露西亚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教材。

在市政府的协助下，最后这个事件在学校邀请厄德斯赫市选出，由女孩引领的露西亚队伍，参加五年级生的露西亚庆祝会之后落幕。

当记者询问这三个想当露西亚的五年级男孩，对于这个引起轩然大波的事件有什么看法时，里欧的两个同伴表示，他们感到很高兴、很骄傲、觉得里欧很勇敢，但实在不懂由男孩担任露西亚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里欧的两个同伴表示，他们实在不懂由男孩担任露西亚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图为瑞典童书《Kalle som Lucia》，讲述一位想成为露西亚的小男孩的故事。 图／《Kalle som Lucia》

对这些孩子来说，在自己喜爱的节日中，争取自己最想要的角色，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同年，跟里欧和他的同学一样向往出任露西亚的另一个男孩，还有当年只有十岁，住在乌普萨拉（Uppsala）的菲立克斯。菲立克斯是个爱唱歌的孩子，出任露西亚，在音乐会上挑大梁是他的梦想。他就读的小学早在两年前就开放让想当露西亚的男孩参加征选，只不过前两年全校都只有一个男孩登记。到了2014年，菲立克斯班上想当露西亚的男孩已经跟女孩人数相当，竞争可说越发激烈。

菲立克斯最终透过抽签出线，他的同学们对于这个结果也相当支持，甚至对班上出了学校史上第一个露西亚男孩感到十分骄傲。有趣的是，这所学校的家长反应并没有像厄德斯赫的案例中如此激烈。菲立克斯的老师表示，家长们普遍没有意见，她得到的唯一的反馈也相当正面。

里欧与菲立克斯穿上露西亚的连身白袍、系上红色腰带、戴着美丽的蜡烛头冠，带领其他同学，在众人面前，吟唱美妙的露西亚节歌曲，举起一盏光明照亮冬季的黑暗，庆祝传统与性别的藩篱，在他们和老师、同学们的合作之下，又被打破了一小角。

里欧与菲立克斯穿上露西亚的连身白袍、系上红色腰带、戴着美丽的蜡烛头冠。点亮了一盏照亮冬季黑暗的光，庆祝传统与性别的藩篱，又被打破了一小角。图为瑞典露西亚节的教堂点灯，示意图。 图／法新社

▌为了平等价值改变传统文化可惜吗？

每年露西亚节前夕，关于露西亚的传统还是有许多讨论，有人认为平等价值高过传统，也有人认为没必要为了几个「想做秀」的男孩改变传统。今年瑞典第三大城马尔默市政府甚至宣布，为了推广社会包容，决定开放男性征选露西亚，征选的标准并非外貌也不是歌声，而是对社会公益的投入程度，选出的露西亚将会代表马尔默在寒冬到老人住宅与医院中送上爱与关怀。

这个决定自然又掀起了另一波激烈讨论：谁可以出任露西亚？该如何选出露西亚？但无论如何，瑞典的露西亚节如今已渐渐打破框架，可男可女，瞳孔颜色、肤色、发色、高矮胖瘦什么都行。

如同露西亚节本身的混搭血统，任何传统与文化都是人创造出来的，随着时间过去，社会变迁，自然而然也会产生变化。死命抓住传统文化不放、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在面对社会变迁之际，不去适时反思或挑战传统价值，似乎并非瑞典人所好。

今日瑞典的露西亚节虽然与三十年前的露西亚节有些微不同，但却也展现了瑞典社会近年来的发展。从瑞典露西亚节传统的不断变动之中，我们看见了一个社会对于平等价值的尊崇与实践。你还会感到惋惜吗？

瑞典的露西亚节如今渐渐打破框架，可男可女，瞳孔颜色、肤色、发色、高矮胖瘦什么都行展现了瑞典社会近年来的发展。图为瑞典童书《Kalle som Lucia》，讲述一位想成为露西亚的小男孩的故事。 图／美联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