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城堅定的盟友:協助新加坡建軍的「以色列顧問團」

新加坡与以色列的友好关系可以追溯到1960年代,以色列秘密协助刚独立的新加坡建立起完备的现代化军队。 图/Ministry of Defense, Singapore Facebook

以色列与新加坡在国际地理上的共同性,在于周围都是穆斯林国家,而且外交上不利于它们自由发展。但除此之外,从10月以降的以巴冲突对在远东的新加坡究竟意味着什么?为何新加坡官方立场与周围的邻国有天壤之别,对以色列表达高度同情?

▌前情提要:〈狮城沉默的声音:新加坡穆斯林社群在以巴冲突的挣扎〉

新加坡政府特别在乎以巴局势,甚至与多国交流意见。一个证据是,李显龙总理应沙乌地阿拉伯王储穆罕默德(Mohammed bin Salman,MBS)邀请,从10月17日至20日进行访问。期间,他在利雅德出席首次召开的东南亚国家协会(ASEAN)与海湾阿拉伯国家合作委员会(GCC)峰会,与两个地区的领导人讨论全球和区域局势,包括不断升级的以巴冲突。

其实这种关注早在1960年代已经开始。1967年以色列与阿拉伯邻国之间发生的六日战争重塑了整个中东,在该场冲突的风暴中,新加坡领导人不仅是站在远东的观察者,还默默支持以色列取得胜利。

那个时间点上,1965年,当时新加坡被马来西亚驱逐出去,形势似乎对这个不情愿独立的年轻国家不利。与马来西亚的分离是突然且不受欢迎的,新加坡失去了马来半岛天然资源的支持。更为棘手的是,独立之初其军队仅由两个人数不足的步兵营组成,一半以上士兵是马来西亚人。与马来西亚分道扬镳后,新加坡官方给这些军人留下或回国的选择。不出所料,大多数马来西亚人选择离开新加坡,结果新加坡只剩下脆弱的防卫单位,军事力量渺小得不可思议。

该国的军队武器库至多是勉强刚好而已,仅有一艘英殖民时期的破旧木质炮艇,甚至没有一架自己的飞机。当时新加坡依然寄望殖民母国可以继续提供军事安全保障,但英国也随着外交政策转变,减少了在东南亚区域的军事力量投放。显然,新加坡的长期目标是要从几乎一无所有中建立强大防御力量。

地理上新加坡同样处于不利地位。东南亚的共产主义叛乱之残余仍在空气中萦绕。这场混乱中,苏哈托在印尼正因一场激烈的军事对抗中锋芒毕露,也就是所谓的对抗马来西亚运动,将后者视为新殖民主义建构。

这场冲突的交叉点上,新加坡发现自己处于风暴中心。更迫切的是,越战正在增加风险因素,为该地区投下不祥阴影。对新加坡来说,过早的独立进程并非预期事项,这是种危险局势,迫使新加坡政府不得不从一开始就迅速建立可信的独立防御能力,成了生存的优先事项。

新加坡自1960年代独立后,亟欲建立强大的现代化军事力量,曾邀请以色列军事顾问团协助量身打造军队。 图/美联社

▌新加坡武装部队成立挑战

新加坡开国之父李光耀曾经直言不讳地使用一个比喻,即新加坡必须在一个大鱼吞噬小鱼、小鱼捕食虾的世界中成为一只有毒的虾(poisonous shrimp),暗示新加坡需要在大国主导的世界中成为一个强大的威慑力量。这在当时或许令他人无法置信,但这一观念为新加坡专注于威慑的防御战略定下基调。

这个棘手的任务由时任财政部长吴庆瑞接手。然而,他对军事事务的熟悉程度仅限于他在1942年日本入侵前,作为一名下士服役于英国统治时期的新加坡志愿军团。由于迫切需要加强防御,吴庆瑞迅速组织一个小团队,成立了新的内政与防卫部,后来发展为今天的国防部和内政部。

困境没有轻易解决。人口少、资源有限的新加坡无法维持庞大的职业军队。光是要建立像样的军事部队都没有想像中容易,因为新加坡缺乏军事传统,许多官员都不知道如何规划军队,以及主要是华人的人口普遍认为军事服务不是理想的职业道路。

面对这一现实,李光耀将目光转向印度和埃及,当时两个作为不结盟世界的新星,李氏希望借由他们的协助来增强防御能力。然而,经过几周等待,这两个国家都未能提供急需的援助。眼看没有其他选择,李光耀最终授权吴康瑞选择最后的选项,那就是与以色列合作。

▌以色列的棕皮书

吴庆瑞在1959年访问以色列期间,就对以色列令人印象深刻的防御系统感到惊叹,而以色列又是最早承认新加坡主权的国家之一。时任以色列国防军作战司令部副司令的Rehavam Ze'evi于1965年10月秘密抵达新加坡,进行了一项秘密任务:会见吴庆瑞。Ze'evi身为老练的军事策略家,乘坐出租车以隐身方式在新加坡周围巡视,以考察地形和条件。

他带着新发现的见解回到特拉维夫。 稍后Ze'evi组建了团队,其中包括摩萨德情报机构主任Meir Amit。他们共同开始了一项雄心勃勃的计划:发展新加坡武装部队。这份被称为「棕皮书」(Brown book)的总体规划在1个月内就完成了,并很快翻译成英文以供新加坡领导检阅。

棕皮书涵盖了从战略考虑到教义的广泛范围。其核心是了解新加坡唯一可行的解决方案,就是建立一支由征兵组成、一小部分常规部队领导的公民兵。为了实现此愿景,这本书建议建立一所军官训练学校来培养一批专业领导者。这支军队的骨干将由公民兵组成,确保危机时刻整个国家能迅速动员。棕皮书详细概述了所需的实施步骤。

在此大胆计划的推动下,新加坡与以色列签署了仅有一页纸的协议:一份永远改变新加坡防御进程的协定。协议内容很直接:以色列将向新加坡提供防卫顾问,作为回报,这些顾问获得与以色列同行相等的薪水,以及住宿和膳食。回顾起来,新加坡获得的好处远远超过所付出的。

新加坡于1960年代快速独立,急欲建立可靠的国防力量。图为1967年第一批征兵制军人入伍历史照。 图/Ministry of Defense, Singapore Facebook

▌墨西哥人在新加坡?

然而,以色列军事顾问在新加坡的存在也构成了政治难题。以巴冲突议题早在二战后深植东南亚穆斯林的情绪中,而新加坡不能冒着与邻国激起紧张的风险。因此,新加坡与以色列之间的防御合作被故意保密,数十年来隐藏于公众视野之外。1965年11月,当7名以色列国防军军事顾问抵达新加坡时。为了掩盖他们的真实身份,新加坡甚至称他们为「墨西哥人」。然而,这种策略并未妨碍两国之间有意义的合作发展。这些资讯在2004年后才被披露,即便具有历史意义,如今这种伙伴关系也不常被公开讨论。

时任以色列参谋长、后来在总理任内遭刺杀的拉宾(Yitzhak Rabin),当时给了顾问团队明确的指令。他强调,以色列的目标不是将新加坡变成该国的附庸或殖民地,而是传授军事专长技术,使新加坡能在管理防卫部队方面自立。

以色列团队的成功关键在于,确立新加坡最终将管理自己的军队。顾问团在那里不是发号施令,而是提供指导。他们绝对不是卖武器的军火商。当为新加坡推荐特定采购时,他们的建议也是基于纯粹的军事判断。新加坡是否选择从向以色列购买这些军备并不重要。

▌六日战争的深远影响

1967年6月,震撼国际社会的六日战争爆发,加速了新加坡军队建构。多年来由于领土争端和政治动荡,以色列与邻近阿拉伯国家(包括埃及、约旦和叙利亚)长期进行重大军事对抗。埃及先是封锁了蒂朗海峡(Straits of Tiran),并从西奈半岛驱逐联合国紧急部队;阿拉伯军队的动员也加剧了以色列日益增长的压力。

当时,在远东的新加坡已在军事装备上大量学习以色列,李光耀总理及其部长特别关心这场战事。关于新加坡武装部队(Singapore Armed Forces,简称SAF)的成型及国民服役是否有效实施,部长们的信心完全奠基在战争结果上。

令新加坡欣慰的是,仅仅6天时间,以色列部队就对阿拉伯国家的陆军和空军造成惊人打击并取得空前胜利。结果,以色列领土控制范围大幅扩展,包括了西奈半岛、戈兰高地、加萨地带、西岸甚至东耶路撒冷。

李光耀在自传中承认,如果以色列失败,可能会严重动摇SAF对以色列导师的信心。以色列对阿拉伯国家联军的惊人胜利也证明了新加坡选择以色列作为其防御伙伴的智慧。随着六日战争尘埃落定,以色列与新加坡在军事合作方面的联系只增不减。

在六日战事中以色列强大的装甲师取得响亮成功,新加坡受此启发也在1968年1月采取关键措施,加强了自己的装甲部队,显著增强了军事实力,特别是与当时没有任何坦克的邻国马来西亚相比。

新加坡也着眼于发展一支现代化且精密的空军部队。特别在六日战争期间,以色列空军在初期空袭中摧毁了邻近阿拉伯国家的飞行部队,这也成为新加坡重要的学习目标。为了寻求专业知识,1968年新加坡招募退役的以色列空军上校,以协助建立新加坡空军。这标志着新加坡空防司令部的诞生,即是新加坡共和国空军的前身,于1968年9月正式成立。

新加坡第一任总理李光耀在2000年著作《From Third World to First: Singapore and the Asian Economic Boom》回顾新加坡建国历程,并透露以色列曾协助新加坡建军。 图/Amazon.com

从回顾新加坡与以色列的历史关系,至少能够明白中东区域的震荡如何致使新加坡也关心当地事态发展。比起东南亚其他国家,军事技术援助的大恩情,亦让新加坡更自然地与以色列站在一起,也轻易将与以色列作对的哈玛斯视为谴责对象。

某些方面,新加坡对以色列的立场也有不一致性。它确实肯定以色列被哈玛斯攻击后的自我防卫的行动,但同时谴责以色列滥杀平民百姓,也重新呼吁两国方案。当以色列菁英已经不再接受后者的论述,李显龙能坚持这是唯一选择,否则,「我们将进入一个代代相传的、相互毁灭的循环。」

新加坡的外交决策,其实在1960年代也已展现出来。六日战争后,阿拉伯国家在联合国大会提出一项谴责以色列的决议。新加坡亦遇到两难,若投下反对票将成为伊斯兰世界的敌对者,如果赞成,当时正在帮助新加坡建立武装部队的以色列顾问则会弃其而去。

李光耀在其自传中说:「我赞成在决议中弃权。内阁同意了我的观点。我们选择了弃权后,以色列(军事顾问团)并未离开我们。」这即是新加坡在国际社会展示独立外交政策的表现,也是新加坡自己独特的模式。

新加坡与以色列在商业、军事等领域皆是交情匪浅。图为2017年以色列总理纳坦雅胡(左)造访新加坡,新加坡总理李显龙与他一起接受新加坡军仪队欢迎。 图/路透社

责任编辑/王颖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