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洗腦孩子?德國性教育改革牽出的問與答
改革后的性教育会不会让学童过早接触到关于「性」的资讯?教育目标与家长教养权间的界线该如何拿捏?图非当日游行照片。 图/路透社
上月底,数千名群众聚集在德国黑森邦首府威斯巴登(Wiesbaden)的街头,反对该邦的性教育改革。他们手举各式旗帜、标语,要求邦政府尊重他们的家长权、正视婚姻与家庭的价值,以及立即停止对学子洗脑。
这起抗议活动起因于黑森邦所推行的性教育改革。这项改革将多元的性别认同、性倾向与家庭/伴侣形式列入课纲,但这些内容让反对者感到忧心,深怕婚姻与家庭价值将会瓦解、学童被迫提早「开窍」,甚至烦恼小孩会变成同志者也大有人在。
这类的抗议在德国并非第一起。过去几年在汉堡、萨克森、北莱茵西发利亚、巴伐利亚与巴登符腾堡等邦也发生过类似的抗议活动,其中以2013/14年间在巴登符腾堡邦的抗议尤为激烈,不仅有近20万人连署提出请愿,反对性教育改革与课纲修正,反对团体也发起多次游行,最后迫使当时在巴登符腾堡邦执政的绿党、社会民主党联合政府妥协,撤回改革,并将课纲改为较缓和的版本。
现在,黑森邦的反对者有意炮制巴登符腾堡邦的「成功」事例,他们对性教育改革提出了两个面向的批评。首先是关于程序上的问题,批评者认为,当前的性教育改革,是透过黑箱作业护航基进的课纲,好让它能成功闯关。对此,邦政府回应,课纲完全是依正常、公开的程序订定,只是没有另外召开记者会而已。
反对性教育改革的游行由德国护家团体《Demo für alles》发起,要求邦政府尊重他们的家长权,「停止洗脑」。 图/《Demo für alles》
至于有关性教育改革所涉及的实质问题,反对团体则是认为,将所有相关到性倾向与性别认同的课题纳入中小学教育之中,并将之当做是无关价值高低的生活形式,不但没有澄清的作用,反儿会造成学童的困惑。此外,反对者也视邀请同志讲者到校「现身说法」的作法为严重问题。归结起来,反对者认为,性教育的改革涉及了意识形态的灌输,并且会造成孩童「提早性化」(Frühsexualisierung)。
虽然看在校教育改革的支持者眼里,课纲的调整只不过是告诉学童,这世上除了异性恋与传统家庭外,还有其他的不同的生活方式,但反对者的指摘,却也折射出德国在中小学性教育中确实存在着一些尚待厘清的问题,它们大体可归结成两个问题:
一、改革后的性教育会不会让学童过早接触到关于「性」的资讯?
二、教育目标与家长教养权间的界线该如何拿捏?
性教育改革将多元的性别认同、性倾向与家庭/伴侣形式列入课纲,这些内容让反对者感到忧心,深怕婚姻与家庭价值将会瓦解。 图/《Demo für alles》
反对性教育改革者持着「保护我们的孩子」的标语,认为性教育的改革涉及意识形态的灌输,并且会造成孩童「提早性化」。 图/《Demo für alles》
就上述第一个问题,性学(Sexualwissenschaft)与教育学学者Karla Etschenberg即指出,对于性教育来说,相较于学童的身心发展状态,年龄并不是一项重要的指标,即便在同一个年龄层,学童的发展状态也可能有很大的差异,因此性教育的重点应在提供「敏于发展」的学习内容;加以现在孩童的成长环境中无不充斥着「性」,他们持续受到广告、电视与网路色情影片里的成人资讯轰炸,若不面对其中潜藏的威胁,反放任孩童孤立无援地处于这些资讯之中,反而对孩童不公。
若要改善这样的情况,就必须透过符合事实的性教育来加以澄清。此外,心理学学者Wassilios Fthenakis也指出,学龄前的孩童也会受充斥于环境中的偏见影响,因此让孩童及早认识社会的复杂与分歧是毋宁正确的,而现代的性别认同概念应属其中一环;况在今日,传统的家庭形式已非独存,成长于彩虹家庭、单亲家庭,或家中有继父母的孩童也非罕见,然这些情况却往往为学校教育忽略,因此依他之见,至迟也应在中小学教育中教授相关主题。
对上述第二个问题,德国联邦宪法法院在1977年的裁判(BVerfGE 47, 46)中提供了清楚的答案,亦即家长的教养权与国家的教育目标可以并行不悖。
联邦宪法法院指出,学校教育须对关乎性的不同价值观保持开放,并应顾虑家长本于其宗教或世界观的确信而行使的教养权,换句话说,国家必须容忍家长的意识形态,同时要避免将学习内容当成教条灌输给学子,但相对地,性教育中的原则也毋须经家长同意。就此,对于性教育来说,重点即在,即使家长与教师的立场有所不同,但彼此也要在保持尊重之下,促成相互理解。
在今日,传统的家庭形式已非独存,成长于彩虹家庭、单亲家庭,或家中有继父母的孩童也非罕见,然这些情况却往往为学校教育忽略。 图/欧新社
根据德国联邦宪法法院裁定,学校教育须对关乎性的不同价值观保持开放,并应顾虑家长本于其宗教或世界观的确信而行使的教养权,换句话说,国家必须容忍家长的意识形态,但相对地,性教育中的原则也毋须经家长同意。 图/《Demo für alles》
支持多元的性别认同者,于上个月德国护家团体游行旁,举着「当别人在展现爱时,你怎么能展现恨? 」,表达对护家团体游行的不满。 图/欧新社
除了上述两个问题外,教学实务上关心的问题还有,目前身处第一线的教师,是否有足够的能力肩负起多元性教育的教学任务。由于过去的教师养成中,欠缺特别针对性教育的教学培育,在网路资讯发达的今天,教师或多或少也会怀疑学生知道的是不是甚至比自己还要更多。对此,以黑森邦为例,教育当局的亡羊补牢之道是,提供教师相关进修课程,以及个别或电话咨询,以确保教师能胜任其工作。
此外,由于多元性教育是横跨生物、社会、历史与政治的科目,不应只在生物/健康教育的课程中教授,只是相应教材却仍然十分匮乏,未来如何补足也是问题之一。与大学合作或许是个可以考虑的方向,以历史课所需教材为例,已有柏林自由大学历史系教授编写酷儿历史供教师下载。
当然,反对多元性教育的抗争不只折射出德国性教育的问题,同时也反映了一场政治角力。反对运动集结了基督教民主联盟(CDU)中保守份子、基督教基本教义派、右翼民粹主义者,以及新纳粹支持者的势力,也让2013年在黑森邦议会选举中失利的德国另类选择党(AfD)抓住机会表态,宣示性的多元性,不应在教育中插上一脚,传承传统家庭作为生命的要义才是教育的使命。在这种情况下,推行改革的基民盟显得有些腹背受敌。
德国黑森邦的性教育改革,会否随着政治势力的消长而载浮载沉,仍有待日后留心观察,只是在改革背后所牵出的一些问与答,或有值得台湾参考的地方。
性教育改革牵涉的不仅是不同价值观的摩擦,还有实务层面上,相关的教育资源有多少?而性教育改革,会否随着政治势力的消长而载浮载沉,亦有待日后留心观察, 图/美联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