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宠完结:没事,让我来爱你

我乃清河崔氏女。

叛军破城时,夫君丢下我跑了。

只有花楼肯收留我。

五年后夫君以功臣身份,伴新帝归来。

我兴冲冲出城迎接。

却只换来他漠然一句。

「我若是你,便自行了断,全了家族名节。何必还在世上苟活?」

我在风中红了眼眶:

「我在花楼,只是歌女,不曾卖身。」

他半句不信。

可后来,天下最尊贵的男子拥我入怀。

「素娥,你说什么,朕都相信。」

「你是朕见过,最有气节的女子。」

1

叛军被灭,天下太平,大军入城。

所有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

除了我。

「崔姑娘,陈大人吩咐了。今日风大,您不必出城迎他。」

陈家老仆对我笑得客套,却目光躲闪。

我捕捉到他话中蹊跷:

「崔姑娘?我已是陈陵之妻,怎可还称姑娘?」

陈家老仆见瞒不住了,索性说了实话:

「您在照月楼的事,陈大人都听说了。大人的意思是,当年您二位尚未圆房便失散,算不得有夫妻之实。如今时移世易,他该放您自由。」

听闻陈陵以功臣身份回京,我天不亮就起床梳妆。

从前,他说我穿轻衫罗裙最是动人。

萧萧北风中,站在城门口的人,只有我穿得最为单薄。

呼啸的北风将我的鼻尖眼眶都冻得通红,掩盖住我眼底的泪意。

「我与他是拜过堂的夫妻,他怎能就这样轻易将我休弃?」

陈家老仆笑得尴尬:

「您也听说了,我家大人如今是有功之臣,将来要入朝为官的。您流落照月楼,怕是已经……已经不能与我家大人相配了。」

瑟瑟寒风吹得我眼睛发痛。

闭上眼睛,我才能不让眼泪落下。

我与陈陵被迫分离五年。

花楼纷乱,要保全自身并非易事。

但我拼尽全力,熬了五年。

以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时。

却等来一句。

我早已配不上他了。

忽而一道娇俏女声闯进我耳朵。

「陵哥哥,你在看什么?」

我一眼瞧见被人群簇拥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陈陵。

他面向百姓时挂在脸上的笑容,在看到我的瞬间,凝滞不见。

2

方才开口的红衣女子和他并辔同游,顺着他的目光终于瞧见了一身薄裙的我。

「这位姑娘是?」

陈陵看向她,眼里还写着宠溺,笑容却是挤出来的。

「不过故人而已。」

那姑娘大概是被家里人宠坏了,向我开口时语气带上了几分颐指气使。

「喂,你是哪家的女子?」

我的婢女锦玉看不惯她这幅娇纵模样,上前一步将我护在身后。

「我家小姐是……」

我打断锦玉,露出谦卑笑容。

「民女不过是照月楼的一个伶人罢了。」

女子的眼神霎时便染上鄙夷。

「原是烟花女子,怪不得这样寒的天还要穿得这样单薄。」

「我劝你还是回去吧,不要妄图在这里盼得新恩客怜惜了。」

她说话嗓门不小,周遭人投向我的眼光便有了颜色。

「怪不得是花楼女子,新主入城就这样忙着攀附权贵?唉,到底是菟丝花罢了。」

更有泼辣的妇人拎着自家丈夫耳朵走了,嘴里的话也不甚干净。

「老娘早就瞧见你偷摸打量那小蹄子了,你可不准去那腌臜地方!保不齐就得了脏病!」

我嗫嚅半晌,含泪看向陈陵。

「我在照月楼里,只是个弹琴的歌女。不曾卖身的。」

陈陵眼里闪过一丝挣扎,可随即,他不知道看到了什么。

再开口时却变得冷酷。

「五年不见,崔素娥,你竟学会扯谎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轻纱袍袖笼罩下,我的手腕。

原本应该是守宫砂的位置,被一道横亘的可怖疤痕取代。

怎么瞧,都不像是完璧之身。

我张了张嘴,泪雨先于话语落下。

陈陵却不愿听我解释,只与那红衣女子并辔离去。

锦玉与我咬耳朵。

「小姐,你为何不让奴婢用家世压她?清河崔氏,就算是新登基的小皇帝,也要避让几分吧。」

我看向这个心直口快的姑娘,惨然一笑。

「锦玉,你忘了吗,我已经没有家了。」

3

五年前,我一意孤行,要下嫁陈陵。

往日以我为傲的父亲,第一次对我发了火。

「你是崔氏的女儿,为何要下嫁给一个白身?!」

母亲一边叹气,一边抹泪。

「那个陈陵有什么好的,论样貌才情,大家族里能比得过他的适龄公子比比皆是。你为何一定要下嫁吃苦?」

我跪在冰冷的地砖上,脊背挺得笔直。

「陈陵能给我的东西,旁人永远给不了。」

京城中,人人都知道我的身份是崔氏女。

可谈论起我时,他们甚至不知道我的名字。

崔氏女的命运也是既定写好的。

嫁入某个门当户对的深宅大院,一辈子在后院蹉跎。

再被人提起时,便是某某夫人。

一辈子没有姓名。

我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陈陵说,嫁给他,我可以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不必囿于后院一辈子。

我可以成为崔素娥。

这句话诱惑太大了,当时的我根本没有办法拒绝。

「你既然铁了心要嫁给陈陵,那崔家从此就和你毫无干系了!」

没有嫁妆,没有送亲,没有婚宴。

我就这样与陈陵成了亲。

成亲当日,我与陈陵饮下合卺酒之后。

他便提出要奔赴凉州。

彼时时局动荡,天下易主似乎已是必行之势。

乱世出英雄。

「素娥,我想给你一个更灿烂辉煌的未来。」

陈陵将我留在京城,孤身前往凉州。

离开时,我们甚至没来得及圆房。

陈陵离开的第十日,叛军就冲入了京城。

我从陈府逃出。

偌大的天下,只有花楼,肯接纳我这个弱女子。

只是,我不曾想到。

陈陵如今已经有了辉煌灿烂的前途。

可他的未来里,没有我。

4

陈家老仆看着自家主人的身影消失在不远处,回身对我赔笑。

「我家大人说,要姑娘三日后到陈家祠堂,他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将生辰贴交还给姑娘,从此另娶另嫁,两不相干。」

说罢,也追着陈陵的身影远去了。

只剩下周遭那些没来得及走散的讥讽与冷笑。

瑟瑟北风里,我还没来得及打寒战。

忽而肩上一沉,汹涌的暖意包裹住我。

我低下头,是一件做工极好的墨狐大氅。

暗卫挡在我身前,像一支笔挺的墨竹。

与悠悠众口对峙。

一柄长刀横亘在众人面前。

不必出鞘,便已是警告。

「素娥姑娘高风亮节,名声岂可被随意玷污?」

那些围观嚼舌的乌合之众被长刀震慑住,就此四散。

天上落下第一片雪花时,城门口只剩了我们主仆二人,还有这个暗卫。

他一身黑衣,背对着我,声音疏朗。

「主子说,您如今得仔细着身子。」

「您十岁时在寒潭伤了身,可不能受冻了。」

就算我再迟钝,这句出口,也觉察出不对劲。

往日跟在我身边的暗卫虽然寡言,但到底也是说过几句话的。

声线与今日突然出现的这个陌生暗卫完全不同。

更何况,得知我十岁跌入寒潭之事的人少之又少……

那暗卫转身,我对上一双温柔的桃花眼。

我当即就要跪下去。

却被他稳稳扶住。

「养好身体,才是最要紧的。不要再为不相干的人伤神了。」

我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转身吩咐锦玉。

「天冷了,我们回吧。」

5

三日后,我依约来到陈家祠堂时,陈陵已经套上了官服。

大概是时间匆忙来不及修缮,陈家祠堂仍旧窄小逼仄,昏暗得很。

陈陵穿着那官服,不像人穿衣。

倒像衣服把人当成架子,木头一般,死气沉沉。

背后的松与鹤僵硬乏味,和我从前在崔家遇到的达官显贵没有什么不同。

这身袍子将人牢牢锁在其中,没了活气儿。

看到我来,他脸上的笑容也是木的。

从前那个鲜活的少年陈陵,大抵已经消磨殆尽了。

我忽然就没了和他纠缠下去的耐心。

「生辰贴呢?」

陈陵沉吟,笑而不答。

他这幅模样,叫我毛骨悚然。

从前父亲在府里处置下人时,也是这样一副模样。

像恶鬼披上人的皮,陈陵忽然森然笑起来,眼睛在昏暗的祠堂里亮的骇人。

「我回京前,郭将军有意与我结亲,将他独女嫁与我。所以,我不能有一个流落烟花之地的前妻。素娥,你明白吗?」

原来那日我没看错。

那个红衣女子便是郭将军的独女。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关上。

一道白绫成为祠堂里最明亮的存在。

陈陵脸上画上去的那点笑意已经消失殆尽。

只留下漠然一句:

「我若是你,便自行了断,全了家族名节。何必还在世上苟活?」

早就埋伏在祠堂里的小厮扑上来,用力缠绕住我的脖颈。

空气逐渐变得稀薄,斑斑点点占满我的视野。

像我投奔照月楼的那个晚上。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一个同样被照月楼收留的小女孩依偎着我。

「姐姐,你身上的裙子好漂亮。是从前便在这楼里的姑娘吗?」

我摇摇头。

「我出身清河崔氏。」

那小丫头却咯咯笑了起来。

「姐姐,便是我这种穷人,也是听过崔氏的名字的。你不要吹牛了。若你真是崔氏千金,为何他们逃难时,不带上你?」

我几乎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两行滚烫的泪水从眼里涌出。

那天同小女孩说的那句话,又响在我的耳边。

「大家族,和大家族的女人,往往是两种命运。」

家族繁荣昌盛、福气绵延,是靠一个又一个贵女的骨与血堆砌起来的。

就在我彻底失去意识前。

祠堂的门忽然被人「咣当」踹开了。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站在门口,只瞟了我一眼。

随即便视若无睹般,对陈陵皮笑肉不笑。

「咱家遍寻陈大人不得,原来在这里。」

「皇上怕您忘了酉时的庆功宴,特地叫咱家来请您入宫。」

6

大太监一出现,陈陵想杀掉我的计划不得不中止。

但因为大太监并没有对我的存在表现出什么。

陈陵只示意小厮在他走后,将我了结。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

大太监不仅带走了陈陵。

陈陵走后,还有两名有身手的婢女悄然潜入,将我从意欲行凶的小厮手中救下。

「崔姑娘,奴婢奉圣上旨意请您入宫。」

我久久不能回神。

「我只是一介伶人,为何圣上要我入宫?」

那宫女轻轻笑了。

「您可是平叛的大功臣呢。那冷心冷情的陈陵不知,圣上却看得清清楚楚。」

我的座位被安排在了龙座旁,珠帘之后。

毕竟以我如今的身份,还不好轻易示人。

酒过三巡,陈陵忽而上前跪下。

「圣上,臣有一事请求。」

我本一心将目光落在那个明黄身影上,却冷不丁听到陈陵下一句:

「请圣上,为臣与郭将军之女赐婚。」

皇帝萧蕴听见这话,不着痕迹看我一眼。

「朕怎么记得陈爱卿,从前是有一位妻子的?难不成,是要郭将军的唯一的女儿做妾不成?」

陈陵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臣从前与崔氏结了连理,但并未有过夫妻之实。况且她在乱军攻城时,便与臣失散。前不久,臣才打听到,原来她被叛军玷污,已经自尽多时,尸骨无存了。」

说到最后一句时,陈陵居然还掉了两滴眼泪。

「故而,臣便不算娶过妻子。此生只愿与郭小姐一生一世一双人。」

7

徒我一人在珠帘后气得发抖。

他不承认与我婚姻便罢了,偏偏要编排我,还要为我泼上一盆脏水。

「哦?」

萧蕴脸上泛起一丝玩味的笑意。

「那看来,陈爱卿是注定要和郭小姐喜结连理了。朕便允了这门亲事。只是……」

眼角眉梢刚涌起笑意的陈陵表情凝滞,看向皇帝。

「朕也有一件喜事要宣布。」

「如今叛乱已定,天下太平。朕继承父皇龙位前,却还未娶妻。如今,朕有意封一位女子为后。」

萧蕴朝珠帘后投来一个眼神,片刻又转回去。

隔着珠帘,我也能看到他的耳朵通红。

「朕自少年时便心悦于她,对她情根深种。可朕当年还没来得及提亲。便被父皇派去凉州封地,阴差阳错与她错过。再得知她音讯时,她已然嫁人。」

我坐在珠帘后,心砰砰跳了起来。

连端着酒杯的手也不住颤抖。

「朕不曾对她吐露自己的心意,只因她还在等着那个负心人回心转意。」

「可就在刚刚,那个负心汉亲口说,他们不算夫妻。」

萧蕴沉沉的目光落在陈陵身上。

「陈爱卿,你觉得,朕此时去向心爱的女子表白,她会接受朕吗?」

陈陵就算再驽钝,此刻也听出了萧蕴的弦外之音。

席间的大臣们也露出惊讶之色,纷纷低声讨论起来。

满座目光都指向了陈陵。

大约陈陵从未被这样多异样的目光注视过,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滴落。

我坐在珠帘后,心情却没有什么起伏。

不过是被指指点点一会儿而已。

这样的日子,我过了五年。

8

然而尚未等到陈陵回话,一道锐利的破空之声便响起。

一支利箭直朝龙座飞去。

「护驾!」

萧蕴这个皇帝,当的并不顺利。

他本是先帝第八子,母妃早逝,外家也并不显赫。

故而在宫里,萧蕴并不如何受先帝看重。

早早就被打发去并不富庶的凉州封地。

如果一切如常的话,这辈子,萧蕴大抵都与帝位无缘。

但变故偏偏发生在他去凉州三年后。

老皇帝昏庸,一支叛军自东南直指京城,势如破竹。

诸皇子中,只有远在凉州的萧蕴精通兵法打仗之事。

老皇帝在奔逃凉州的路上暴毙,连太子也折在流寇之手。

余下的几个皇子,也被叛军打的落花流水。

唯有萧蕴,在此时站了出来。

统率三军,又在京城建立情报网,里应外合,终于了结叛军,收归天下。

可天下太平了,萧蕴那些苟活的兄弟却又不安分了。

射出的箭被护卫打落,那伪装成乐师的刺客干脆掏出长剑朝萧蕴冲来。

乐师的位置在离龙座不远处的侧面,冲上来最近的路,便是直接掠过我的珠帘。

不过一瞬,那道明黄色身影却忽然迅捷朝我扑来。

萧蕴将我严严实实护在身后,却没了格挡刺客的机会。

眼看那道剑锋就要直直没入萧蕴心口,好在侍卫长及时赶到,一刀砍在刺客小腿上。

刺客支撑不住,向后歪去,被侍卫长卸了下巴,绳之以法。

萧蕴脸上已经恢复了镇定的模样,收拢袍袖站起身来。

通身满是杀伐果断的帝王气派。

「将他看好了,问出指使者之前,不能叫他死了。」

9

说话时,萧蕴的大手仍旧牢牢地牵住我。

似乎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我站在萧蕴身后,目光却看向台下的陈陵。

他脸色惨白得很,刚从柱子后钻出来,小腿还颤抖得厉害。

那位即将要和他结亲的郭将军站在他不远处,看向他的眼神满是鄙夷。

但陈陵却顾不上自己的未来岳丈。

他的目光,死死地黏在我与萧蕴交握的手上。

台下的诸位大臣显然也注意到了我。

「敢问陛下,这位姑娘是?」

我在闺阁里,从不轻易见外男。

故而台下的大臣们几乎没有认得我的。

萧蕴脸上刚绽开一抹笑容,却被一道突兀的声音打断。

「此女乃是照月楼的伶人。陛下方才对此女子的袒护,臣下们都看在眼里。可此女身份低微,恐难为国母啊!」

说话的,是前任御史之子。

此人继承了父辈的古板,守旧得很。

更别说,他私下本就和陈陵交好。

也曾见过我一面。

陈陵似是从放空中回神,看向我的眼神已经变得恶毒。

「是啊皇上,此女以卖弄皮肉为生,怎可被纳入后宫呢?」

台下的大臣闻言露出骇人表情,交头接耳起来。

恶毒的言语像潮水一般涌向我。

其实从前的我早已习惯

可我被萧蕴拉住的手,终究还是在这些指责里一点点变得冰凉。

他是平定天下的皇帝。

传唱千秋万代的功绩不应当因为有了我这个污点,而被遮蔽。

我试图抽回手,却被萧蕴握得更紧了。

10

萧蕴一把将我拉到身后,看向陈陵的目光冰冷无比。

良久,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陈侍郎一副言之凿凿的模样,难不成是经常出入秦楼楚馆的熟客?」

殿中倏然鸦雀无声。

其实老皇帝的死,并不体面。

他是在逃亡路上,因为马上风才没了的。

故而新帝即位后,严厉查处了声色场所。

官员若是随意出入被发现,也是要被处罚的。

萧蕴这句话一出,陈陵瑟缩得更厉害了。

不远处的郭将军也露出了愤懑的神情。

听闻这位将军爱妻如命。

妻子因生女难产而亡后,他一直没有另娶。

女儿也是独自带大。

听说,这位将军最看不起的,就是花心对不起妻女的男人。

而陈陵这些话,摆明是踩在了郭将军的雷区上。

我被萧蕴牢牢护在身后,他高大的背影挡住了所有不怀好意的目光。

我垂下眼眸。

萧蕴再度为我挡住了唇枪舌剑。

他总是这样,处处护我周全。

殿中那些流言蜚语终于渐渐平息下去。

陈陵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半晌才说出一句。

「臣只是听闻,她是照月楼里的伶人。那里面的女子,不都是卖皮肉为生的么?」

这话一出,满殿的官员都附和起来。

有几个古板的,已经跪在地上朝萧蕴磕头,求他收回成命。

萧蕴冷着脸扫过底下的人。

忽然拉住我的手,将我带到人前。

他开口时,声如洪钟,响彻大殿。

「素娥姑娘是在照月楼不假,但她是朕亲自安插进去的情报处线人。」

11

那位御史之子,听完萧蕴的话,还在嘴硬。

「皇上莫不是被这妖女迷了心智,竟然为了这女人,连这样的弥天大谎也能说出!」

萧蕴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开口。

「王春年,朕记得你的父亲,是上个月寿终正寝去世的。」

御史之子匍匐在地:

「是陛下带兵救出了被围困在云州城中的家父和百姓。若非陛下,臣的父亲恐怕就要客死他乡,哪里能寿终正寝呢?」

王春年大抵是个孝子,说话的时候,眼里的泪花还在不住打转。

萧蕴看着他,一字一顿。

「那你可知,云州城一战,朕是如何攻下的吗?」

王春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自然摇头。

倒是站在一旁的郭将军忽然开腔:

「云州城易守难攻,若是有登云梯或可勉强一试。但当时陛下带轻骑从凉州奔袭,大抵也不具备这样的条件。」

郭将军心直口快,将困惑写在脸上。

「臣也不知,陛下是如何攻破云州。难不成,是神兵天降,老天护佑?」

萧蕴紧绷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笑意。

他紧紧拉住我的手。

「朕之所以能攻破云州城,是因为拿到了云州叛军排兵布阵的路线图。」

他忽然转头定定地看着我,眼中似是承载了万水千山:

「而这份路线图,则是由崔素娥姑娘,用迷香,迷晕了叛军将领,抄送出来的。」

「崔姑娘所做贡献,远不止云州。我朝能从陷落恢复至如今,崔姑娘功不可没。」

殿中的群臣,因为这一句话,肃静下来。

他们看向我的眼神,郑重了许多。

唯独陈陵,仍旧死死盯住我,眼睛里是遏制不住的怨毒:

「即便她立了大功又如何?说到底,还不是一点朱唇万人尝?」

12

萧蕴想再度开口,却被我拦下。

这一回,我走到陈陵面前,亲自与他对峙。

「陈大人处处贬损我,朝我泼脏水,不就是为了证明,当年你抛下我,是对的。是吗?」

此言一出,原本安静的朝堂再度沸腾起来。

我却不再惧怕。

「我崔素娥的确与你没有过夫妻之实。但到底,我们是有过拜堂的。今日,当着圣上和诸位大臣的面,我便要与你陈陵和离。」

陈陵脸上和善的面具摇摇欲坠,他直起身,脸上的青筋几乎要爆出来:

「你这个娼妇!不守妇道,是我陈陵要休弃了你!」

我居高临下与跪着的陈陵对视,毫不退缩。

「妻子犯错而丈夫无罪,才能休妻。如今,便请圣上与诸位大臣说说,你我之间,罪在何人?」

我向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册薄薄的账本来。

「这账簿,是京城刚从叛军手中收复,圣上还未入京时,妾身偶然从一权贵身上所得。」

萧蕴方才其实说得很清楚,我这五年来,一直依靠剂量巨大的致幻迷香麻痹来到照月楼的高官,用梦境为他们编织记忆,实际上,是为了获得情报。

我将那账簿翻开,递到萧蕴手中。

「妾身翻看这账簿时,意外在其中看到了陈大人的名字。」

郭将军虽然是一介武夫,脑子转的却快:

「叛军已经退去,那崔姑娘遇到那个权贵是何方势力?」

我还未开口回答。

方才护驾的侍卫长已经半身鲜血走入殿中。

「回禀陛下,那刺客可算是招供出了幕后主使。」

13

「据那刺客所言,他是被……六王爷指使,来刺杀圣上的。」

侍卫长说到一半,抬头窥视一眼萧蕴神色。

六王爷,也即先帝的六皇子,是贵妃所生,骄横跋扈,胸无点墨,却因为母妃的缘故,很受圣上宠爱。

当年萧蕴还在宫中时,因为外家凋敝,经常受六皇子欺负。

看来,六王爷这是嫉恨萧蕴继承了大统,故而特地派人谋杀。

萧蕴听完侍卫长禀报,面上却并没有什么异样。

而是将账簿丢进了不远处的怀里。

「王德全,你来念。」

大太监王公公低头看了一眼账簿封面的字迹,大惊失色,随即跪在了地上。

「此本账簿……乃是六王爷贴身长随之物。」

王德全朝萧蕴求饶道:「奴才奉了您的旨意,去请陈大人来,可陈大人刚随奴才进宫不久,就说身体不适,奴才将陈大人领到休息之处,之后奴才便再也不知陈大人去做什么了。」

萧蕴冷哼一声,目光落在陈陵身上,意味深长。

陈陵已经面色惨白,抖若筛糠。

「皇上,那刺客并非是臣带进来的啊!」

行刺皇帝这个罪名可是不小,陈陵贪财好色是真,但恐怕还到不了做这种事的地步。

萧蕴显然是想到了这一处。

「那你倒是说说,为何你会与那人的长随有钱财来往?」

14

陈陵的头埋得极低,嗫嚅半天才道。

「那笔钱并非是六王爷给臣的。这个账本是长随私账,那笔钱,是臣给长随的。是、是三年前,臣向长随打听圣上下落,给他的消息费……」

群臣的目光纷纷落到陈陵身上。

就连萧蕴的眼神也降到冰点。

这倒是我并不知情的事了。

片刻,萧蕴忽然自嘲一笑:

「素娥,你知道陈陵为何被封为五品官吗?」

我愣了片刻:

「听闻陈陵救驾有功,是匡扶社稷的功臣……」

语至一半,我恍然大悟。

「所以,当年陈陵是故意演了一出救驾的?」

萧蕴看向陈陵的目光已经毫无波澜:

「陈爱卿可真是处心积虑啊。」

他面向殿中所有大臣,沉声:

「陈陵这样一个不忠不义之人,居然屡次试图攀咬崔姑娘。女子名节之重要,想必诸位都清楚。陈陵如此这般,不过是为了将崔姑娘这位大功臣置之死地。」

「传朕旨意,陈陵不忠不义,自今日起,废为庶人。若有求情者,一律同罪处置!」

萧蕴这番定性的话一出,满场鸦雀无声。

既然我已经成了萧蕴口中匡扶社稷的大功臣,自然不会有人再来触他的逆鳞。

众目睽睽之下,萧蕴再度牢牢牵住了我的手。

「崔素娥,是这世间最有气节之女子。」

15

因宴席上出了行刺一事,萧蕴选择将我留在了宫中。

「宫里到底有侍卫把守,比你宫外府邸要安全许多。」

至于他是不是有旁的私心,我并未挑明。

月上中天时,锦玉替我剪掉烛芯。

「小姐,你还不睡吗?」

我微微一笑,「还不到时候呢。」

话音刚落,王公公就满脸堆笑而来。

「崔姑娘,皇上来了。」

萧蕴压根没给我行礼的机会,干脆利落将我扶起。

「朕漏夜前来,是要与你说清楚一件事。」

萧蕴面色郑重,一双眼中,唯有我一人。

「朕的确对你情根深种。但朕并不想你因为朕的情意而有负担。」

他说到此处,忽然红了耳廓,低下头去。

「朕今日所说的话,并非君命。只是一个赤诚男子,对你的告白而已。」

就算是九五之尊,爱上一个人时,也会将头低进尘埃里。

他说完这一番话,便要转身离去。

却忽而被我拉住。

我凝视着萧蕴,半晌开口:

「你当真对我之前的身份并不介怀?」

我缓缓将自己有着伤痕的那只手腕举到萧蕴面前。

「我的确是你在照月楼的线人不假,可我的守宫砂,的确因为意外不见了。所以,并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证明我的清白了。」

我眼中的泪水摇摇欲坠。

「即便如此,你也毫不在乎吗?」

16

萧蕴注视着我手腕上的伤口。

沉默良久。

我原本因为萧蕴柔和的心,渐渐悬挂起来。

被夜风吹得干涸冰冷。

就在我以为他也要像陈陵一般弃我而去时,萧蕴终于开了口:

「痛吗?」

我的耳边嗡鸣一声:「什么?」

萧蕴轻轻捧起我的手腕,看向它的眼神如珍如宝:

「你问朕是否在乎你的守宫砂不见了,朕其实并不在乎。朕真正在乎的是,你这里被伤到的时候,痛吗?」

我呼吸一滞。

其实我已经记不清了。

纵然萧蕴留给我的迷香在很多时候可以轻松放倒一些大汉,但醉酒的男人到底还是难搞。

全身而退是很难的事。

我手腕上的疤痕,便是某次搜寻情报时,叛军将领中途醒来,用匕首划伤我的。

只是恰好,划掉了我的守宫砂。

一颗痣而已,说明不了什么。

但从那时起,无数的流言蜚语便围绕着我。

所有人在提到我的身份时,都会想到那一条伤疤。

无论它是如何得来,但落在旁人的眼里,便成了我污秽的证明。

只有萧蕴,关心我那日被伤到时,痛不痛。

一滴眼泪,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落到那条伤疤上。

过往所有的委屈像撕开了个缺口,倾泄而出。

「萧蕴,我好痛啊。」

萧蕴握住我的手忽然僵硬一瞬,随即手忙脚乱给我擦去眼泪。

「素娥,朕在你心中,是不是扣成负分了?朕听姑姑说过,女孩子都喜欢给追求她们的男孩打分。一旦扣成负分,那么这个追求者就回天乏术了。」

我听了他的话,忽然破涕为笑。

「萧蕴。」

我大着胆子,叫他的名字。

「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旁人无可超越的存在。」

17

但我最终,还是没有立刻答应萧蕴的告白。

他太过美好。

以至于我自惭形秽。

那天萧蕴离开后,我望着月亮出神。

陈陵说我与他不相配时,我不服气。

可萧蕴邀请我站在他身边时,我却变得胆怯。

次日我离宫时,向萧蕴提出自己想周游各地的想法。

他并没有过多询问。

只是眼神心碎一瞬,便再度向我盈满温柔笑意。

「素娥,你尽管去做你想做的就是了。」

离开京城时,我回望皇宫。

我年少时,因为陈陵对我说的一句「我可以成为我自己」而被迷了心智。

却不想,我却从未明白,我自己想要做什么。

但我如今却知道。

我至少要让世人知道崔素娥的名号,才能有勇气站在他身边。

三年后。

我已经二十五岁。

素娥女学已经在全国扎根。

我内心的夙愿也算得偿,终于回到阔别已久的京城。

大概是近乡情怯的缘故,我并未在回京的第一天就去见萧蕴。

而是选择下榻一家客栈。

可我不曾想到,我刚入住,报上名号,竟然就被赶了出来。

18

那小二站在门口,颇有些不好意思:

「女客官,我家老爷吩咐过,但凡是素娥女学的人,都不允许入住。」

其实这状况,我也曾预料到。

我拧起眉头,却不像三年前畏缩。

只挺直了腰板看他:

「为何?」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崔素娥是我们崔家的败类!所以,老朽才……」

他的话,在看到我的瞬间却卡在了喉咙里。

「二叔。」

「您的确是腐朽了。」

我朝他露出一个疏离笑容。

拿着令牌的手高高举起。

「圣上口谕,任何人不得阻止兴办女学,也不得以任何方式歧视或伤害女学学生。」

我唇角勾起:

「发现违令者,可到官府举证。」

「那些孤苦女子或许不敢做,但只要我崔素娥来了,就没有不给她们撑腰的道理!」

我话音刚落,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忽然在门口响起。

「好!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崔素娥。本宫没有看错你。今日总算是见到真人了。」

我循声看去,一位两鬓斑白的华服女子站在客栈门口,身后的婢女皆是宫裙制式。

「妾身崔素娥,见过大长公主。」

19

萧蕴同我提过,他幼时不得皇帝看重,他的姑姑却宠他得很。

而且,他的姑姑虽然是先帝妹妹,却与寻常富贵人家女子多有不同。

就算是名门贵女,言行举止也多有桎梏。

可这位大长公主似乎却离经叛道得很。

那日我离京前,曾听萧蕴提起过他的姑姑似是异世之人。

听闻当年大长公主选婿,便闹了个满城风雨。

而萧蕴幼时得她教导,耳濡目染。

我离京那日,萧蕴对我轻声说:「素娥,我看重的是你这个人,而非那个什么都不能代表的痣。女子的贞洁并不在罗裙之下。」

最后那句,便来自萧蕴幼时,大长公主对他的教导。

虽然一把年纪了,但大长公主脾气还是泼辣得很。

「好啊,崔云生,你这个烂木头也是叫本宫抓住把柄了!前几次听闻有女学生住店便被你拒之门外,之前一直被你逃脱,如今,也算是有了人证物证。」

大长公主心情很好地挽起我的手:

「走吧,咱们跟这老登官府见。」

我迷迷糊糊跟随大长公主上了马车,却瞧见马车外,似乎有一个清俊的侍卫一直跟随在侧。

大长公主注意到我的视线,笑得暧昧:

「这是本宫府里的新人,怎样,长得俊吧?要不要本宫也给你物色几个长得好的?」

我涨红了脸,结结巴巴推辞。

大长公主这才一拍脑门:

「我忘了,皇宫里还一个望妻石呢!」

我呼吸一滞,没想到这么久过去,萧蕴果真一个妃妾都没纳。

说到一半,她停下来看我神色:

「小崔啊,你这几年,有没有心有所属啊?」

我被大长公主这过于开朗的问法逗笑:

「有的。」

大长公主脸色尴尬一瞬:

「这样啊……」

我眨眨眼:

「就是远在皇城里的那块石头啊。」

车帘忽然被猛地掀开。

方才那个低调的车夫忽然摘了斗笠,一张俊脸出现在我面前:

「也没有很远吧。听到你说喜欢朕,朕这不就出现在你眼前了?」

他轻轻牵住我的尾指:

「拉钩。往后,朕就是你独一无二的心上人了。」

夕阳西斜,我扑进久未谋面的萧蕴怀里。

像把高高在上的明月,拥入怀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