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何倒戈與軍隊為敵？專訪緬甸的「叛逃軍醫」

「宁在狱中腐烂，也不要为滥杀无辜的军方工作。」一位缅甸军医为何叛逃，而他要如何重获人民信任？图为12月5日，一位在仰光的抗议者被军方拘留后，在一旁被按压跪地。 图／法新社

文／Sithu（缅甸记者）

2021年2月，缅甸军事政变爆发将近两个月之后，29岁的年轻医师Min Kyaw Thu冲到驻地勃生镇（Pathein）的地方公路客运站。他的心脏剧烈跳动着，不断环视四周，确定没有人跟踪他。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几乎等同于擅离职守，也许会造成被判处十年以上的牢狱之灾，但是他已经下定决心：

「我情愿在监狱中腐烂，也不愿继续为杀害无辜百姓的单位工作。」

Min Kyaw Thu在2009年通过缅甸的大学入学考试时，母亲坚持要求他申请国防服务医学院（下称：DSMA）。他的母亲为政府雇员，发现自己的新上司都是从军方调派担任。在2010年透过选举形成民主政府新体制之前，公共服务单位的高阶人员由军方官员派任的情形屡见不鲜，而身为平民的员工却必须透过研究与经验才能获得升迁，此现象非常不公平。

此外，新任长官缺乏任职部门的相关知识与经验导致管理不善而声名狼藉。但是政府雇员们无法意识到体制的缺陷，认为自己的儿子可以加入军方，就能拥有相同的机会。Min Kyaw Thu 的母亲便是其中之一。

「事实上，我的父母最初是希望我能登记国防服务学院（下称：DSA）。但是在我以不错的成绩通过大学入学考之后，他们改变主意，决定让我改登记DSMA。」Min Kyaw Thu 说明自己最初接触军医训练学校的契机。在缅甸，想要报名军事教育学校的高中应届毕业生有三个选项：DSA、DSMA和国防技术学院（下称：DSTA）。在大学入学考试取得高分的青年通常会选择DSMA和DSTA，成为军医或军事工程师。

图非当事人，在大学入学考试取得高分的青年通常会选择DSMA和DSTA，成为军医或军事工程师。根据《Myanmar Now》报导，图中的Khaing Khant Kyaw也是DSMA的军校医学生，他几个月前因为在脸书批评军方后而失踪，目前不清楚他是否被军方拘留。 图／Khaing Khant Kyaw脸书

政变后，参与公民不服从运动（CDM）的医护人员成了军方特别针对的对象。图为今年5月，国营媒体公布了参与CDM运动的护士名单，同时也对医生和护士祭出逮捕令。 图／Myawaddy TV via AP

Min Kyaw Thu在DSMA不仅是接触防身技术与医学知识，由于授课教官与训练官大部分是军方的官员，都会向学生宣传军方对国家的好处。「他们告诉我们，全国民主联盟（NLD）和少数民族武装组织的成员一直在摧毁缅甸，而缅甸军队（Tatmadaw）则在保护国家。慢慢地，我开始发现，事实上这些话毫无根据。」Min Kyaw Thu说道。

Min Kyaw Thu与大部分受军方洗脑之同学的不同之处，在于其拥有挑战军方杜撰之论述的心，而缅甸在2010年左右迎来的新闻自由与言论自由，让他看到长久以来缅甸真正发生的事情。他解释他在 Facebook平台上以及新的节目平台引导下，看到了事实：

为了不让母亲失望，Min Kyaw Thu就学期间选择无视军中其他同事与前辈的政治观点，并特别注意避免与他们发生冲突，完全专注于自己的医疗职责上。但是，今年2月却出现了让他无法再将一切视而不见的军方政变。「由于我持续看见双方（的行为），因此能分辨欺压者与被欺压者。我再也不想与杀害平民百姓的人穿着相同的制服。」他说。

=Min Kyaw Thu称自己「再也不想与杀害平民百姓的人穿着相同的制服。」图为政变后的3月，上街的17岁医学生Khant Nyar Hein遭军方枪杀身亡，家属在其遗体前崩溃大哭。 图／路透社

Khant Nyar Hein的医学系朋友在其葬礼上高举三指悲痛哀悼。 图／美联社

他与其它DSMA的毕业生一起分派至勃生综合医院（Pathein General Hospital）。在工作中表现勤奋的Min Kyaw Thu逐渐获得前辈们的信任，不过因为大部分时间必须与前辈们一起工作，使得他几乎没有悄悄离开的机会。在工作三周之后，他以前往洗衣房为理由，离开了军事管区，然后搭乘预先买好车票的公路客运前往仰光，接着从仰光前往某一个军方管辖较弱的少数民族地区。

幸运的Min Kyaw Thu在没有遇到太多麻烦的情况下抵达安全的目的地，但另一个挑战正等着他。拥有军事背景的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取得当地居民的信赖。最终，他以朴实的个性以及全心为受限于紧张政局而无法取得妥善治疗的当地人提供医疗支援，而成功获得他人的感谢与信任。

Min Kyaw Thu描述自己帮孕妇接生的惊险经历。事实上，许多孕妇在政变后难以接受治疗。图为一名流离失所的妇女在临时帐篷外抱着自己的孩子。 图／美联社

军方的镇压导致需要接受治疗的人难以寻求协助，当中又以老弱妇孺受到更大的影响。图为5月22日，才刚出生的6天的Mg Htan Naing不治身亡。当时军方闯进其居住的村庄，Mg Htan Naing的母亲带着他一起逃亡到森林，但因为担心军方袭击，所以来不及到邻近的医院接受治疗，最后不幸在森林因病身亡。 图／美联社

Min Kyaw Thu描述此经验不仅让大家对他产生信任感，同时也提升了他做为紧急医疗专业人士的信心。身为一个无经验的人民医师，他表示：「我诚心感谢在这一个人道领域中，协助我学习、取得经验的所有老师与前工作人员。」如今， Min Kyaw Thu负责在该地区推动妇产科病房，同时执行不同的医疗程序，例如进行一般科医师的工作以及提倡COVID-19防护措施。

「很不幸地，缅甸在发生政变的情况下，同样必须面对COVID-19疫情。在采取所有疫情防护措施的同时，我们发现唯有革命成功才能建立更好的缅甸。」Min Kyaw Thu表示。他成为平民社会的一份子之后，比以前的任何时刻都更清楚看见人们对于其贡献的感谢与重视。他真正了解到爱与尊重无法透过宣传手段与滥用权力取得，而是必须透过正派的行动取得，他希望以前的同事与前辈们也能了解这一点。

他也透露心目中值得奋斗争取的理想缅甸：「在革命之后，我希望能看到一个经过改革、能真正保护平民百姓、受到平民百姓爱戴的军队。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像大家对彼此能更谅解和同情，携手面对所有困难的情景。」

针对港台人士的状况，Min Kyaw Thu也表示：

Min Kyaw Thu指出：「真正的权力是掌握在人民的手中...反抗压迫的不公平行为是我们人类的天职，我们一定会遭遇挫折，但是我相信我们的时机终会到来。」图为3月14日，民众拖着受伤的示威者逃走，这张照片也被《路透社》选为2021年年度照片之一。 图／路透社

由「亚洲公共文化协会」（APCA）制作，「缅甸春天人物」专访系列由一群无法署名的缅甸基层独立记者完成，他们在族群冲突的一线，在枪林弹雨下，在黑名单的夹缝中，一步一步完成访谈与写作。过程中，他们数度移动与躲避军政府的追击，在监控下，他们早已习惯不用自己的名字，而他们的文字就像落叶，离枝便与他们再无关系。是这样得来的文字，让我们得以更接近缅甸人的精神，而且一篇文章，承载了受访者与独立记者，两份精神的份量。我们期待这些缅甸春天人物的寄语与落叶般的文字可以散播出去，让缅甸春天人物的精神，流传在我们的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