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跳舞姊姊郑淑姬(下)
1974年,郑淑姬于云门公演发表编创的第一支舞作《待嫁娘》。(姚孟嘉摄影/郑淑姬提供)
〈白蛇传〉柔媚俏皮的青蛇造型,登上1977年3月号《妇女杂志》封面。(郑淑姬提供)
2018年11月,云门舞集45周年首演酒会后,与林怀民老师合影。(郑淑姬提供)
在舞作中成长──从《待嫁娘》到《白蛇传》
《待嫁娘》是郑淑姬加入云门舞集后编创的第一支作品。
沉浸青春爱恋的她把旧式女子待嫁的那分羞涩、忧惧、惊慌和期盼的复杂感情编成舞作,对照于现代产生一种冲击与启发,成为云门1974年第三次公演的重要舞码之一;而1982年,郑淑姬以受孕女性的内在剖白编创的《孕》,探讨生命初成既喜悦又茫漠的心情,都是以她切身生活经验为创造题材的成功作品。
1975年春天,郑淑姬在林怀民老师编作的《白蛇传》中学习「青蛇」也同时学习「白蛇」。为了担纲「青蛇」、「白蛇」这样张力十足的演出,郑淑姬特别努力揣摩此剧的内在精神,以丰厚诠释途径。
1975年八月,云门舞集带着刚出炉的《白蛇传》第一次出国到新加坡、香港公演。在香港电视台演出时,因作业调度差误,舞者在电视台干等了将近一天;突然,尚未有青蛇演出经验的郑淑姬遽然被要求上场,惊慌之下,信心骤乱而表现得不如预期,为此,她委屈地大哭了一场。
当晚回到饭店,郑淑姬接到一张至今仍保存着,成为她日后最大鼓舞,林怀民老师留给她的字条:
「阿G:紧张死了,是不是?电视上看来极好。我带着大家出来的理由之一,就是希望大家在这种动荡不安的环境中长大成熟。你已经做到了。我很高兴!你也应该高兴。好好睡!」
彼时,二十二岁的郑淑姬,如何诠释青蛇这慧黠灵巧,娇媚又俏皮的「带刺情人」呢?
郑淑姬说,「我花了很多时间寻找动作的力道、劲道,和亮相时在舞台上最好的定点角度。」
幕启,箫、胡琴、琵琶、古筝合奏中,「青蛇」上场了。
郑淑姬甩着缀满绿色小花的十几条小辫子,一边由丹田带引,连续碎小抖动,一边下地盘腿,翻转手掌,巧拈兰花指,准确抓住动作和音乐配合的节奏,三十秒内瞬间挥洒青蛇的「媚」与「俏」,干净俐落地亮相。
1975年首演「青蛇」一角之后,郑淑姬的名声逐渐响亮了起来──「云门的那条青蛇」几乎成了她的代号,演出后,大家总会好奇地问:「那个摆首弄姿,妩媚妖娇的『蛇女』是谁呀?」
林怀民老师欣慰地说:
「郑淑姬就像一棵长在墙角的幼苗,平时不会引起你的注意;一旦有一天注意到时,她已经成为一棵大树了。」
飙舞吧!云门女孩
1973年郑淑姬参与云门舞集创建后,历经主要舞者、编舞者、排练指导和舞蹈班班主任等等,多年来担纲的经典舞码包括《待嫁娘》、《白蛇传》、《风景》、《流云》、《涅槃》、《红楼梦》及《帕沙卡利亚A大调组曲》等作品的主要角色,参与云门的国内外演出更多达五百余场。
1987年在林怀民老师鼓励下,郑淑姬赴美国德州基督教大学(TCU)进修,返国后持续教学、创作、演出,1996年升等副教授,历任国立台北艺术大学舞蹈学院、研究所主任等等。她作风亲切,像个可爱的大姊姊,被学生暱称为「阿姬老师」(台语发音)。
「现代舞的各种可能性太大了,」阿姬老师说,多年来云门尝试以古典融入现代技巧、理论与肢体的探索,让观众随着舞者翱翔;它仿佛在说什么,也不需要知道它在说什么,但你会感受得到那一种境界。
「那境界,」郑淑姬说,「像是一种修练,修练自我对于存在的体会,对于生命的直观。」
而这样的体认正表现在实际行动上。
1999年921大地震隔日,林怀民老师带领舞者前往东势灾区协助赈灾,并于东势河滨公园户外演出,抚慰重建区的朋友。一片伤痛中,林老师献花给前来观赏的百岁老太太,现场气氛温馨肃穆又凄然,罗曼菲独舞的《挽歌》升华了世纪灾厄的一切惨难。
921大地震十周年时,云门舞集再度回到台中户外演出。
细雨中,八万片粉红色花瓣飘进舞台,随着舞者与巴哈音乐在风中摇曳,观众们披着雨衣,静静灌沐心灵的洗礼慰安……
作为舞者,我们能够阻止战争、影响股市,甚至改善穷人的生活。
我们借由最神圣的工具──我们的身体,提供心灵的避难所。
1999年九月一日,林怀民老师于菲律宾领取「麦格塞塞奖」时发表了感人的致词;郑淑姬说,直到现在,心底始终珍藏着「老林」林老师餽赠的「空气」:
我不需要雕像,世间任何事物都是虚幻的,尤其是舞者。
当舞蹈发生时,它同时也在消逝,
我们的创作其实是空气,
但我们给这个社会的是不同的空气。
越界,翩然起舞
年过四十,「熟年」舞者仍大有可为吗?
1994年,四十一岁的郑淑姬和罗曼菲、吴素君、叶台竹等好友共同创立「台北越界舞团」──「把跳舞当作游戏吧!」
他们以巨大信心、宁静禅心,调节感情的诠释和体力的分配,用精湛作品玩出逾越。
创团首演《失落园》之后,舞团一年一度推出新作,如:《心之安放》、《传说》、《天国出走》、《蚀》、《骚动的灵魂》、《爱玲说》、《蛇的练习三种》、《花月正春风》、《芦苇地带》、《沉香屑》等等;以洒脱奔放,实验精神开发「老灵魂」,一举「越界」跨入不同艺术形式的前方。
2010年,越界舞团演出十五周年纪念作《时光旅社》,昏暗舞台上,郑淑姬与舞者静静对话,像在梳理人生,找一种疗愈;又像眷顾回光,寻一丝甜蜜;记忆、历史与幻觉交错,终于消失在渐渐阒暗的风景里……
这几年,郑淑姬退休后忙着推展「舞动太极」。
她穿梭在各社区大学、院校、民间讲堂,教授融合东方「太极导引」元素,与西方核心及末梢训练的身体正确排列发展而成的「舞动太极」,借着「旋转原理」,舒展身体的肩、肘、腕,颈、脊、腰,胯、膝、踝九大关节,帮助更多人「转」出健康。
「外在炫目的技巧已经不重要了,」郑淑姬气定神闲:「让我们倾听身体内在的秘密吧!」
我想起,每次看姊姊跳舞好像欣赏一首流动的俳句。
她娇小柔美,安静地、狂放地、愉悦地、悲伤地,以各种姿态穿梭舞台,纯净的赤子之情幻化为轻盈舞步,瞬息光影漂淌,她和音乐融合旋转,仿佛有着爱的颤动。一切恣意中有花、有叶、有风,还有梦,形塑成一首美妙的诗篇。
夕照下,从淑姬姊姊绿意盎然的小屋远眺观音山,山色半掩,每一朵云都翩然起舞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