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國殤之柱」突襲拆除:被消失的六四回憶有罪?

矗立在香港大学校园里近25年、高约8公尺的「国殇之柱」,在22日深夜遭拆除运走。 图/美联社

▌香港「国殇之柱」突袭拆除:被消失的六四回忆有罪?

「现在别问他,可有胆公开纪念。被现实骑劫,怎怨天...」矗立在香港大学校园里近25年、高约8公尺的「国殇之柱」,在22日深夜遭拆除运走。这个由丹麦雕塑家高志活(Jens Galschiøt)为纪念1989年六四事件创作的雕像,是历史纪念与象征香港民主和自由的标志。尽管过去几个月国殇之柱的拆除与否仍无共识,但遭无预警拆除也让外界哗然,创作者高志活甚至到隔天见报才知情,而在今年经历一连串抹除六四记忆系列事件后——纪念晚会不获批准、支联会解散、参与六四纪念的泛民主派被判刑等——如今国殇之柱的消失,正是中国宰制集体记忆的「强行留白」。

根据《立场新闻》的现场直击,12月22日深夜约11点,一批工人出现在香港大学校园内,在国殇之柱周边封起围板和白布,接着在凌晨约4点时,陆续将一个长约2公尺、用白色布料包裹的物体擡出,将它们运上货柜车开走,并送到香港大学嘉道理中心暂时存放。而在23日一早,原本置放雕像的广场已经空无一物,只剩下一层层防止人们进入的黄色隔板。

港大校方证实雕像已经拆除,声称是在「考量大学整体利益后」而做出拆除决定。校方指出两点原因,一为雕像已经日久老化,在参考独立法律意见和评估风险后决定拆除;二为大学从未批准任何个人或团体在校园内放置该雕像,且校方认为若继续让雕像展示,「则有可能会触犯香港刑事罪行条例的法律风险」。

「国殇之柱」(Pillar of Shame)在香港社会具特殊的历史和政治意义。丹麦雕塑家高志活与其团队耗时三年时间,在1997年完成。创作团队在柱子表面刻上64个身躯扭曲、面容痛苦、拥有强烈情绪的人像,以纪念1989年在天安门广场上的六四死难者。雕像的基座正面上也以红色的简体字刻上楷书「六四屠杀」和草书「老人岂能够杀光年轻人」,若贴近凝视雕像,情绪也会被雕像强烈扭曲、甚至狰狞的表情所感染。这个陪伴香港社会几十年的雕像曾在香港各大学巡回展示,也曾出现在六四纪念晚会上。

图/美联社

1997年的国殇之柱。 图/法新社

高志活回忆在1997年完成雕像创作后,希望在香港展出的意愿获得支联会(六四纪念会的举办单位,已在今年9月解散)配合,最终在当年的六四纪念晚会——也是香港主权移交前的最后一场纪念晚会——上展出。97晚会结束后,港大学生会建议将雕像运回到校园暂放,但却遭校门口的保安人员阻止,后来警方和校方都介入,各方一度发生对峙,现场一度混乱。所幸冲突没有升级,保安人员最终打开大门,国殇之柱被送进了港大校园。

然而,要在校园广场内竖立国殇之柱也遭遇许多困难,包括港大校方也曾多次施压、提出「保留移动雕塑的权利」,惟过去并没有实质对付行动。久而久之,港大学生和社会亦开始习惯雕像的存在,甚至外界也慢慢将雕像视为香港重要地标以及六四象征。

但有关「六四纪念」近年来在香港社会引起不同的世代争论。随着香港主权移交中国、中港矛盾不断加剧,新一代开始出现将「六四纪念」视为「他国事务」的迹象。不过自香港2019年爆发反修例运动、2020年落实《港版国安法》之后,「六四纪念」也被转化成抵抗专制政权、反抗中央压迫的重要象征,「六四维园见!」成了凝聚港人的口号。

因此在港人心中,国殇之柱不仅仅是六四象征,更是自由和民主的可贵体现。每一年的六四当天,港大学生会也会特别洗刷国殇之柱作为悼念仪式,就算六四纪念已连续两年遭当局「以疫情为由」不获批举办,但洗刷仪式在今年依然持续进行。由此可见,国殇之柱背后所具有的政治和历史意义,也让它注定免不了卷入政治风暴。

拆除基座。 图/美联社

在今年10月,港大校方、支联会和高志活就因为雕像的持有人以及拆除与否陷入胶着,难有共识。港大校方要求支联会在期限内移走雕像,但9月就被迫解散的支联会认为应询问原创作者高志活,高随后指出希望亲自来香港处理,但必须得到香港政府承诺不会利用《国安法》逮捕他与其团队,港府对此没有回应,拆除时间也因此陷入搁置状态。

尽管高志活早已做好雕像随时会被拆除的准备,甚至呼吁港人前去「拾起碎片」,但是当港大在无预警拆除雕像之时,也让高志活表示十分震惊,批评「香港已经成为不保护人民、艺术、私有财产等法律的野蛮之地。」

如今随着竖立近25年的国殇之柱被拆除,也意味六四记忆慢慢从原本蓬勃的香港公民社会中完全抹去,政治压力已经严重影响原本应该独立自主的大学。《纽约时报》分析认为,港大下令移除雕像的做法,已经表明「香港高等教育局就像是在遵循中央的命令」,不让大学出现任何未来可能会挑战中共领导的学生领袖——尤其港大学生会向来素有政治影响力。

图为工人拆除国殇之柱现场的照片。不过这张拆除照,因为黄头盔和姿势的关系,反而看起来像是反送中运动者在哀悼国殇柱。 图/路透社

高志活在10月接受《美国之音》采访时曾提及:国殇之柱诉说着香港的故事。当年的香港是中国境内唯一自由的地方。人们可以悼念六四,国殇之柱也可以公开展示。现在的香港却连一座象征自由的雕像也容不下。中国占地 9,600多万平方公里,却不能留出6平方公尺纪念在天安门广场死去的学生。

拆了柱,六四记忆从此成了「此地什么也没发生」的记忆讽刺。达明一派主唱黄耀明曾在六四30周年时创作了〈回忆有罪〉一曲,在回忆也会犯罪的「5月35日」,抹除记忆的空白一页如今在香港成了最直白的现实——

广场上,这么多告别

莫须有,是谁造就壮烈

愿广场上,声音不会灭

图/法新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