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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梦 图/王幼嘉

林文义获第二届时报文学奖时的奖牌,设计者林崇汉。(林文义提供)

两分文学副刊:中时与联合。

犹若晨起餐食的三明治、烧饼油条、咖啡和豆浆之相异;循序寻常翻页静读中时放怀、联副拘谨;文学标准却一致的精致巧思。

熟识、陌生的写作者,逐日拜读多是佳构。逐字反挫的反而是拙笔的自己?小说,不曾试过,爱新诗却怯懦不敢参与……只有散文稍具信念:我手写我心。文字美学的终极追寻,迢遥的标准高度究竟如何?放下副刊迷惘着。

谦卑就教熟识者,只能揣臆陌生的豪笔之人,她、他怎般以书写抵达比山更高的天云?

第二届时报文学奖首设散文类,幸入奖项又如何?未来的走向、题材是壮阔山河或私文学的告解,回眸那方型奖座铜牌,设计者,秀异画家:林崇汉型塑一只白鸟,是飞鸽或是鹰隼?我一直都没请教过,就兀自展翅飞去吧!也许若不用心再写,再是勇健的青春鸟还是会被击落;我苦思:再写,未来如似雾中迷离。

黄凡。勇健、不畏的小说:〈赖索〉。是否就是向诺贝尔作家:索忍贝尔致意回应?陈列散文:〈无怨〉,竟是真切面临的青春不幸。因为时报文学奖,这两位杰出的豪笔此后是我得以交换心事、请益多多的知心好友……。

前者主修工程,后者外文系,都是由衷深刻的性情中人。涣散无大志不由然倾羡他们初显身手惊艳!小说、散文如鱼得水,两位好手酒聚欢快时刻,反倒勉励我──你散文有特色,别自卑,好好写去,犹若〈千手观音〉。

本名:黄孝忠的黄凡,士林剑潭居住。陈列本名:陈瑞麟,嘉义出生。八○年代亲近的另位是台南新营人:阿盛,本名:杨敏盛。首篇散文〈厕所的故事〉,至今依然是久久未忘的绝佳名作,四十年后回想,三位都好吧?

交换心事……我们的人生悲欢与同是否?

从风花雪月、滥情苍白,文学初习的七○年代,经由美丽岛事件的思想转折,八○年代后,以台湾土地、人民的悲欢离合、外省老兵的飘零和乡愁作题,纯粹试图呈现岛国台湾纪实,竟被解读是「异端」?我沉定坚执持续。

蔡文甫先生却是在八○年代的九歌,毫不质疑、畏惧的为我出版了:《千手观音》、《寂静的航道》、《抚琴人》、《无言歌》四本散文书;且在他主舵的「中华副刊」一再发表我那「异端」的文字,也从不校正我这天真、愚痴,一厢情愿的晚辈,什么可写,何不能写?像父执辈一样宽容与温暖的全然接纳。……很想请问蔡先生:是否惦念也曾是小说家的从前?从副刊主编到出版社发行人,造就了无数作家、组汇了大山大海的文学巨流河。

诗集:《骑黥少年》初集诗人,四十年后怎成了我三月一次必须问诊的眼科医师陈克华?送我诗集的王浩威三十年前在花莲陈列家送我:《献给雨季的歌》,那时笔名叫:谭石。往后请教时而忧郁、强迫症问题,他都不厌其烦的为我解惑……因为文学,是相与的信实。

雾社夏晨湖山朦云如水墨风景……复兴文艺营早课,散文组学员之我反是脱班去小说组听课,只因为倾慕:朱西宁老师。那是拜读皇冠版《铁浆》、《冶金者》二书后的震憾。帅气、儒雅的朱老师不说文学,反倒手指教室窗外静静的说──人生啊,雾里看花,最美!

十年之后,读的是老师女儿天文和天心的青春小说。时而思索着,有位卓越的作家父亲、翻译者母亲的后代创作人,她们的生命启蒙与护持应是多么稳健而沉定。文化中国、日本美学,张爱玲、胡兰成……三三集刊的美质;我的文学形成,没有朱家姊妹的幸运。

相知疼惜的文学挚友:王定国连获时报、联合小说奖,竟然托我代领奖项?陈信元自创的兰亭书店出版第一本小说集正是他的《离乡遗事》,这位我一生最早熟识的同辈豪笔,静谧少言,落笔壮阔万千,护持我的温暖无限。他钟爱东西两人──川端康成以及贾西亚马奎斯,但看小说〈在湖城的欧阳〉,不就是向川端致敬的和式书写吗?反是才情纵横的:张大春小说〈将军碑〉,十足马奎斯传世杰作《百年孤寂》东方版,至美的「魔幻写实」。

魔幻写实?西洋美术画册中,宗教题裁的圣母圣子以浓烈、饱合的油彩呈现无比的纯净与虔诚;五百年前的拉斐尔相信,米开兰基罗疑惑……如果用文学书写,只能相信不容疑惑,揣臆那时代手持鹅毛笔沾墨,应如何表达内心信实的真情或背叛?于是借以更遥远千年前游唱诗人吟咏的神话,隐含当代的荒谬、制约、压迫的转折,形成虚构的后世小说。

诗的贵族:我是罗智成、杨泽的忠实读者,西方修道院流洄的诗歌韵律,他俩深谙且精妙的独创融合东西思潮、文哲兼华的美学。

诗的庶民:向阳、刘克襄,熟稔的知心老友了,前者:《土地的歌》,后者:《漂鸟的故乡》,呼应散文之我的台湾纪实,皆好诗。

美学?贵族古代的华丽,思索浮现文字,切合我落笔直觉,是影象,是乐曲,是画面。

庶民?世间多样的人性,诩诩如生的冷热交互,收笔片刻,如若轻慢,我是否太残忍?

书写稍停,习惯阅赏画册,避读文学书。近代中国艺术,我倾往:林风眠。引领我深切了解一代宗师的林先生在杭州美专的学生:席德进。师生三十年后重逢,学生决定为老师编撰画集,介绍给陌生少识的台湾读者。一九○○年出生的广东人,法国七年隽习艺事,水墨传统中国的革新者,文革黑暗时期坐牛棚,红卫兵焚烧林风眠千幅画作……颜彩华丽似贵族,谦冲和蔼是庶民,生命凛然如大河小说!

挚友李昂不也是凛然以小说:《杀夫》勇健的护持女性的尊严吗?被争议、批判,印证文学的虔诚与真心,是我们同一代人的力求突破、创新与深思的致意。无关于七○年代末被政治污名化的「乡土文学」论战之余绪。

散文呢?回到自我的思考,原乡寻求再认识、学习的旅行探索,是否有所精进?不是依附彼时潮涌风行的「报导文学」,我爱读小说的多彩、新诗的温润,更自求散文的再壮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