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欧竞天做什么,慕清妍都是无动于衷。
她没有说一个字,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却像有无数把森冷的钢刀在刮着他的心。
“哼!”欧竞天冷哼一声,一跃下了暖玉床,伸手去拿自己先前丢在地上的衣物,“你便是这样厌恶本王的碰触么?”
慕清妍不答,却伸出左臂拉起身下的锦褥,试图盖上自己光裸的身躯。
欧竞天幽黑的凤眸眯了眯,薄唇抿了抿嘴,冷冷问道:“是不是你的身子已经给了段随云,所以不容本王再占有了?”
慕清妍的手一顿,身子一僵,霍然睁眼,清冷的眼波鄙视的看了过去。
“不说话?”欧竞天无视她目光中的不耻,森冷的讥嘲着,“让本王说对了是不是?看来本王是该让你记牢,到底谁才是最勇猛的男人!”他再次丢掉手中的衣服,扑上暖玉床。
这一次,再不复先前的温存温柔轻缓,他一上来便是啃啮,便是撕咬,在慕清妍身上留下斑斑点点深入肌理的痕迹,然后开始掠夺。
慕清妍短促地“啊”了一声,然后咬紧了唇,闭上了眼,睫毛下的泪痕却渐渐干了,只是那睫毛还是湿的,显得颜色越发青黛如墨染。
欧竞天如洪水猛兽,带着滔天怒意,狠狠索要,仿佛身下不是自己深爱的女子,而是那些年混合着血与火的战场,他要拼尽全力才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阳光斜斜照进来,被窗棂切割斑驳,在门窗紧闭的室内投下细碎而朦胧的的光影。
“爱妃,本王说过,你的身体最会出卖你!”欧竞天声音森冷,不着半丝情欲色彩,讥讽嘲弄的道,“本王比段随云如何?”
慕清妍猛地睁开眼睛,眸中清光冷冽,愤恨之色一闪而过,然后露齿一笑,极尽妍媚,她轻轻地、温柔的、甜美地道:“不如他多矣!”
“那么,”欧竞天声音又低沉了几分,凤眸危险地眯了又眯,眸中那冷而利的黑与深又重了几分,“本王该更加用力些!”
不知何时,外面已经起了更鼓。
欧竞天却仍旧不知疲倦,身下的慕清妍晕过去又醒来,任由他索要无度。
慕清妍有的只是疼痛,紧咬的唇边也有细细血丝沁出。她只是默默承受,不乞怜,不求饶,要来便来,拒绝不得便不拒绝,你总有厌了的那一刻。
身体的感官已经麻木,却又有什么不断流出,那不断流淌的便是生机,生机尽了,便可解脱了吧?她苍白一笑,再次晕去。
欧竞天的手无意间接触到那两条冰冷森寒的小腿,他脑中轰然一响,脸色一变,立刻放开她,却在离开的那一刹那看到了淋漓的鲜血,他的脸血色褪尽,眸中满是悔恨痛责疼怜。
翻身下了暖玉床,到柜子里翻找金创药,却因手脚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抖,撞翻了柜子,外面隐藏的暗卫出声问道:“王爷,出了何事?”
欧竞天怒吼:“滚!”他的唇也在颤抖,心已经缩成一团,然后被千百把利刃搅动。
他这是怎么了,怎么可以这样折磨她!
好容易找到了药,翻身回来,她的身子即便是在昏迷中仍旧不停地颤抖。
“啪!”欧竞天猛地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然后抖着手仔细替她止血伤药。好容易收拾妥当,又看到她身上其余各处青紫瘀伤,看到她咬破的唇。
闭上眼,伸手放在心口,清晰感受到胸腔中有力的跳动,心还在,既然还在,怎舍得如此对她?!
平复了心绪,欧竞天打来温水,给慕清妍洗净身子,将其余伤处也涂了药,又给她换了干净小衣,静静抱着她的身子,沉在没有灯火的房间中,看着那寸寸月光慢慢移动、消失,看着窗纸泛起微白,再慢慢染上微薄的金光。
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她的脸,不带任何绮念遐思,然后放下她,给她盖好被,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捡起地上破碎的衣衫,一步步,沉重离去。
她还没有醒来。
欧竞天脚步沉沉走出别院,回头又深深望了那门扉紧闭的屋子一眼,才失魂落魄的离去。
暗卫们都暗暗纳罕,他们跟了楚王十来年,从未见过主子这般神情举止。
欧竞天回到楚王府,传旨太监还未曾离去,见他来了,忙小跑着奔过去,弯腰行礼,陪笑道:“王爷可算回来了!”又探头向他身后望了望,然后掩去眼中失望之色,道,“王妃如何没和王爷在一起?”
欧竞天脸色阴沉,幽深的眸子里是一望无底的黑,冷冷说道:“本王的家事还不劳公公过问!”
太监的腰弯的更低,陪着小心:“奴才不是要过问王爷家事,”他举了举手中捧了一昼夜的圣旨,苦着脸道,“奴才身上担着皇命呢,这……这圣旨还没宣,奴才怎么敢回宫哪?”
欧竞天淡淡瞥了他一眼,将手一伸:“拿来!”
太监心头打了一个突,楚王殿下行事素来张狂,性子又暴烈,万一触怒了他,也只有一个死字……可是皇上那边又怎么交代?这可真是前一步是死,退一步还是死的绝境啊!
他心头的念头还没有转完,手上一空,圣旨已经到了欧竞天手中。欧竞天抖开圣旨扫了一眼,微微冷笑:“父皇耳目倒是灵通,本王府中才发生的事,父皇却如同亲眼所见一般。”
“这……”太监额头已经沁出了冷汗,本来皇上的命令是进楚王府赶紧宣旨,宣完旨赶紧将楚王妃处死,趁楚王回府之前把事情干干净净利利落落处理了,为了以防万一还给他拨了一百人的云林卫,云林卫是皇上身边隐秘而强大的护卫力量,轻易不会动用。想到这里,他的脸色更加难看,谁能料到才来楚王府便遇到楚王府闯进了刺客,没宣成旨不说,在混战中险些把小命赔上,还损折了十余名云林卫,这一回去还不知要怎样面对皇上的雷霆震怒呢。
“你回去回禀父皇,就说儿臣的家务事儿臣会处理好的,不劳父皇费心。父皇云林卫得来不易,若是这样浪费了,岂不可惜?”欧竞天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一边慢慢将圣旨卷起塞进袖中。
太监目瞪口呆的看着,脸上却似涂了苦胆,身子如同秋风中枯黄的树叶,摇摆不定,腿一软跪倒在地。
欧竞天却再也不看他一眼,指了指自己凌乱的头发:“本王追击悍匪,却不敌悍匪人数众多,如今狼狈而归。府中发生的事还不曾细问。公公若是急着回宫交旨,本王便不耽误了。”说着举步向府中走去。
太监眼珠子转了又转,一骨碌爬起来,紧紧跟在欧竞天身后:“奴才不急,究竟楚王府发生了什么事,奴才也不知,若是皇上问起来,奴才也不好交代不是?”
欧竞天轻轻哼了一声,并不理会,直接回到自己房中,沐浴、梳洗、更衣,又慢条斯理用了午膳,太监在门外冷汗淋漓的等着,却见丫鬟轻手轻脚出来,竖了一根食指在唇边,轻声道:“王爷歇下了。”
太监苦着一张脸,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寻思半晌,只得找到王府管家,随便吃了些东西,便又来欧竞天房外守着。
却说朱若锦,经过林菱诊治之后,渐渐好转,今日刚刚送走了林菱,斜倚着床栏看着巧云带着小丫头拿艾叶熏屋子,问道:“府里这两日如何了?”
巧云摆手命小丫头退下,凑过来低声道:“小姐那日晕过去之后,王府里突然来了很多刺客,圣旨还没来得及拿出来,王妃便失踪了。”
朱若锦手中正把玩着一柄玉如意,闻言恨恨将玉如意丢在地上,阴森森道:“这贱人运气倒好!”隔了半晌又问,“王爷怎么说?”
巧云仔细想了想,斟酌了一下:“王爷也很生气,去质问王妃来着。然后王爷亲自带着小郡主的尸体去掩埋,这空当儿刘公公来宣旨,谁知扑了个空,还没怎么样,就有刺客闯进来了,后来闹的一团乱。王爷一直没出现,不过刚刚听说回来了,在安澜堂歇下了。”
朱若锦冷笑:“王爷从来没有歇晌的习惯,今日倒有闲心!”
巧云抿了抿唇:“小姐,这一计未必管用,以王爷的性子未必不会抗旨。”
朱若锦挑了挑眉:“抗旨便抗旨,我本也没打算他会舍得让慕清妍送死,不过这样一来那贱人就别想名正言顺住在王府中!王爷也休想能明着和她相会!这谋害楚王子嗣的罪名,她背定了!至于我么,小郡王不是还好好的?”
巧云突然抖了抖,心中发寒。
朱若锦紧紧盯着她:“巧云,你和巧叶都是从小跟在我身边的,我对你们怎样?”
巧云低了头,恭恭敬敬答:“小姐待奴婢们天高地厚。”
朱若锦目光凌厉,带了几分倨傲:“你知道便好。你若忠心,你,还有你的家人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也知道,巧叶为我尽了忠,她的家人不光一次性得了黄金千两,今后每年还会有一千银子赏钱。你可要想清楚,你的命可有这样值钱?”
巧云的身子微微瑟缩,她心中不甘,钱的确是好东西,可是连命都没了,再多钱又有什么用?巧叶之前是三小姐身边最得宠的大丫鬟,吃穿用度比她们都要好,可这又怎么样,三小姐说舍弃就将她舍弃了,名义上是拿金子银子买命,不过是说得好听,巧叶的家人恐怕没那个福气享用那些金子银子。这些念头只在脑中一闪,她却更加恭谨地俯首:“若没有小姐栽培,奴婢们什么也不是。便是小姐不赏银子,单凭小姐这么些年的恩遇,奴婢也肝脑涂地,死而无怨!”
朱若锦面上浮现幽暗的笑容:“跟在我身边久了,竟也学了些文词儿……”
巧云弯了弯腰:“都是小姐教导有方。王妃……”她偷偷瞟了一眼朱若锦神色,见她听自己提到“王妃”二字便露出深深恨毒之色,忙改口,“慕清妍这么些年孤傲清高再不肯多看奴婢们一眼,所以她身边这么多年连一个可用之人都没有,哪里比得上小姐得人心?”
朱若锦听着顺耳,笑容和蔼了些:“我最喜欢你这张嘴。去,打听着什么时候王爷醒了,请他过来看看小郡王。”
欧竞天醒来并未过来看欧崇昱,而是将阿智阿信唤进房中。
阿智阿信一见欧竞天便大吃了一惊,只是半夜半日不见,楚王殿下下巴上便生出了青青的胡茬,凤眸下两片深深乌青,神色倦怠而怅惘,倦怠怅惘之余仿佛还有更深的悔恨自责,再不复以往意气风发豪气英烈旧状。
“王爷,您这是……”互相看了看,阿智开口道。
欧竞天揉了揉眉心:“刘太监走了没?”
阿信道:“还不曾。想必皇上还有密旨,他不敢就这样回宫。”
“阿信,漓月身死的事查得如何了?”欧竞天的声音也是倦倦的,微带沙哑,就像是在沙漠中跋涉了数日不曾饮水。
阿信皱了皱眉:“属下查到,平山县前些时频频发生男婴失踪案。另外,属下还在王妃窗外发现了这个。”他说着取出一个小木盒,打开看时,里面静静躺着一具虫蜕。
欧竞天目光冷了冷。
阿信继续说下去:“王爷前者说百翎阁中肯定出了奸细,叫段公子将百翎阁放一放,所以段公子便又将润下部的通道再次打开,整理了许多讯息,据段公子所说,有一股神秘势力渐渐渗透进庆都,似乎与宋国公府达成了某种协议,那神秘力量善于役使一种奇特的虫子,这种虫子不具有任何毒性,但是一旦被它的唾液沾染,便会慢慢失去动转能力,这种状况最长会持续一个月。所以,属下以为,王妃是被人陷害了。”
欧竞天目光又深了一层,接过盒子深深凝注着那虫蜕。过了片刻,问阿智:“陶小桃那边怎样?”
阿智摇了摇头:“陶小桃最近行踪诡秘,属下几次跟踪都跟丢了。但属下猜测,她与那渗透进庆都的神秘力量定有某种关联。”
“若是她回来,送她去别院,陪陪……”欧竞天话说了一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阿智沉吟片刻道:“王爷,何不将所有事都向王妃和盘托出?这样迁延下去,伤人伤己。”
欧竞天苦笑:“我何尝愿意与她弄成今日这般,只是若能说,我又何必瞒她?她看似温婉,其实倔强固执,我是怕她再出什么意外。何况她一日不知实情,那人便一日不会动她。”
阿智叹了口气,又问:“王爷打算怎么处置慧侧妃?”
欧竞天眸子一冷,声音一寒:“你们两个全权处置!”
阿智与阿信对视一眼,笑道:“我只怕阿信下不去手,他对慧侧妃身边的巧云颇有几分青睐。”
阿信狠狠捣了他一拳,笑骂:“我若是告诉陶小桃你没事就往慧侧妃那边跑,你说她会怎样?”说着挤了挤眼。
阿智却慢条斯理的从身边掏出一块绣着连理枝的手帕,摔了一甩,慢悠悠道:“我若是将这个送给乡下的嫂夫人……”
阿信脸色一变,伸手便抢,两个人你来我往,斗成一团。
欧竞天知道,他们这样无非是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使自己不至于沉湎在自责愧悔之中罢了。
正在这时,门“砰”的开了,一身桃红衣衫的陶小桃站在门口,双手叉腰,冷冷注视着门内三人,静立片刻,往门框上一靠,努一努嘴:“你们两个小丑,出去!”
阿智阿信收住招式,又对视了一眼。互相使了个眼色。
陶小桃没好气的道:“抛什么媚眼?你们断袖啊?想断滚一边儿断去!老娘没心情看你们表演!”
“你!”阿智眉头一皱,“你是吃了炮仗了不成?本来便没几分人样子,这样一来更丑了几分!”
“哼!”陶小桃冷冷打量他几眼,“收起你的毒舌!你们主子奴才没一个好东西,算姑奶奶看错了你!”
“哼!”阿智声音更冷,“一会儿老娘,一会儿姑奶奶,你这脑子里都装的什么?是稻草么?连辈分都搞不清楚!”
陶小桃脸色沉了沉,:“凌云智!你姥姥家有多远你就给我滚多远!别逼我跟你绝交!”
阿智心头颤了颤,呆愣愣望过去,见陶小桃浑不似平日嬉笑模样,她本来生了一张娃娃脸,素日又一向笑呵呵,本以为她便是这般没心没肺的女子,谁知……
“阿智,”欧竞天终于开口,“你们退下。”
阿信见阿智与陶小桃之间的气氛不大对,便拉了阿智退出门外,反手将门关了,一眼瞥见刘公公还在远远守候,便拉着阿智过去寒暄。
“欧竞天,你还算是个男人么?!”陶小桃双手环抱在胸前,冷冷斥骂。
欧竞天抬眼直视着她,幽深的凤眸里一片平静。
陶小桃更加愤怒:“你怎么不说话?你默认了?没种了?有种怎么不和段随云去斗去打?在女人身上出气算什么本事?你信不信,你再敢这样对她,我叫你这辈子永远见不到她!”
“陶公主,”欧竞天淡淡开口,“你站在什么立场这样与我说话?”
陶小桃微微一愣:“你知道我的身份了?”
“猜的,”欧竞天语气淡漠至疲倦,“从你开始跟着我们,我便怀疑你的出身来历。你本就不是为了替贺金蝉打抱不平才缠上我们,你一开始便已知道我的身份。后来我们之所以没能甩掉你们,也不是因为你跟踪术多么高超,而是你懂得一门咒术,可以根据我们的气息进行追踪。”
陶小桃眯了眯眼,忽然一笑:“果不愧是楚王!我就说嘛,你若是这样草包,早在十几年前就该死了!”她神色一冷,“不过这又怎样?你休想转移话题,我这次的的确确是来打抱不平的!我问你,你到底爱不爱慕清妍,若不爱她就放了她,若爱她就不要折磨她!”
“你们大巫国早已灭国垂五十年,这一次潜入庆都,是否想重新立国?”欧竞天却仿佛没有听到陶小桃的诘责。
陶小桃皱眉:“我凭什么回答你的问题?我们现在说的是你和慕清妍的事!”
“我和她的事,我会处理。”欧竞天慢慢回答。
“你会处理?”陶小桃冷笑,“你的处理就是凌虐侮辱强暴?你知不知道,你再多用一分力,她即便不死,这辈子也完了!算不得一个女人了!”
欧竞天闭上眼睛,仿佛整个人都陷进了沉冷的黑夜中,浓浓的忧伤和自责山一般压了下来。
陶小桃忽然觉得不忍,慕清妍无辜,这个男人也何其无辜,她跟在他们身边一年多,他的深情、执着、苦心,她也都一一看在眼里。她放缓了语气:“欧竞天,爱她就不要逼她,不要伤她,伤她也是伤你,不要到最后弄到无可挽回。你既然选择了对她隐瞒真相,就该料到她该有怎样的反应,但你竟拿这些去责备她,你不觉得这样很蠢吗?”
欧竞天缓缓睁开眼睛,淡淡一笑:“情到深处,不能自抑。爱之深,责之切。说到底,还是她不信我。若她肯留在我身边,便不会有这许多波折、误会。”
陶小桃叹了口气:“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本来是过来找你算账的,可是见你这样,唉!我能说什么呢!你说她不信你,你又何曾信她了?你不是也曾认为她袖手旁观不肯救你的女儿和爱妾,太过冷漠无情吗?你不是觉得她拿你的女儿和爱妾来要挟你,全是为了段随云吗?实话告诉你,她不出手是因为她出不了手,她的右臂被我的族人下了咒术,根本就不能使用!”
“你说什么?”欧竞天坐直了身子。
“我已经说完了,别想让我再重复一遍!”陶小桃翻了翻白眼,又觉得说了半天有些口渴,上前把欧竞天面前的茶壶抄起来,嘴对嘴灌了一气,然后一抹嘴,“中了咒术之后,那条手臂便如同残废,她便有通天本领,也施展不出来!否则之前给她们看病何须要丫鬟写药方?”
“你既知道,为何不替她解了咒术?”欧竞天语气森寒,咄咄逼人。
陶小桃又翻了翻白眼,没好气的道:“又来怪我了?谁说我不想替她解来的?你以为解咒术是喷口凉水那么简单?我不需要准备?可那时你让凌云智那混蛋把我调出楚王府去了,我又不会分身法,我怎么解?你说啊?你倒是教教我啊?”
欧竞天的身子颓然向椅背上靠去,脸色又灰暗了几分。
“现在知道后悔啦?”陶小桃讽刺道,“早干什么去了?这世上可从来没有后悔药!”
欧竞天闭上眼睛,深黑色的眉目难描难画,却笼了浓浓的忧伤、自责、愧悔,就像是陷进了沼泽泥潭,难以脱身。
陶小桃“嗤”的一笑:“若不是看在你也算个美男的份上,我还真不准备帮你呢!”
欧竞天薄唇轻抿,一个似信不信的弧度。
陶小桃一挑眉:“怎么?你不信我的能量?”
“大巫国本来便非铁板一块,”欧竞天淡淡说道,“只怕陶公主此刻也还是自身难保,又如何帮我?”
他这毫不在意的态度惹得陶小桃直咬牙,瞪了半天眼,终于有点泄气:“好吧,我承认我算计不过你。开条件吧。”
“我助你将大巫国尽收掌中,并帮你复国,”欧竞天神色淡然而笃定,“你替我守护慕清妍。”
陶小桃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你的条件就这样简单?”
欧竞天淡淡一笑:“不然你以为会怎样?你以为本王想得到什么会很难么?”
陶小桃搔了搔头皮,有些气沮。
“你别以为这件事很简单,”欧竞天又不紧不慢的补充道,“我要你确保在任何情况下她的安全都无虞。”
“这好像并不难吧?”陶小桃本能的觉得事情不会这样简单。
“当然,”欧竞天微微冷笑,“你还要随时不动声色将消息传递给我。”
“啊?”陶小桃的脸登时垮了下来,“我就知道,你不会轻易放过我!这不是说我必须把我们族中传递消息的方法教给你们?”
“不,”欧竞天淡淡看了她一眼,“你只需要教给阿智一人便可。”
陶小桃欲哭无泪了,刚才把阿智得罪的那样惨,那家伙又一向毒舌,这回可有的受了!半晌回思,一拍桌子:“哎!不对啊!本来我是来兴师问罪的,怎么到头来反倒是我落了下风?”
“这也许大概便是人品问题。”门外,阿智的声音凉凉的飘了进来。
“喂,欧竞天,咱们换个交换条件好不好?”陶小桃头皮发紧,忍不住开始讨价还价。
欧竞天冷飕飕一个眼神飘过来,她立刻站起,“好吧,就这么说定了!”跟欧竞天打交道不容易啊,气场太强大了,只这么短短一刻钟,她已经出了一身白毛汗,“真是非人类!”她恨恨低骂一句,转身出外,也并没有问欧竞天会怎样做,她很清楚,这种人除非不答应,一旦许诺必定十拿九稳。
唉,陶小桃心中哀叹,怎么跟YY穿越小说里写的不一样啊?不是穿越女主一向呼风唤雨无往不利牛叉的不能再牛叉吗?为毛到了自己身上就这么点儿背?
欧竞天揉了揉自己眉心,抚平那里的褶皱,慢慢喝了一口茶,凉凉的茶水顺着喉咙一路下行,带来一身冷意。
“王爷,慧侧妃房中的巧云姑娘又来请了。”门外传来侍婢低低的回禀声。
欧竞天凤眸微眯,一道寒光一闪而逝,振衣而起,开门吩咐:“本王这便过去。”
这是楚王府新建成后,欧竞天第二次踏足揽芳阁,第一次便是上次过来看欧漓月。
揽芳阁却已经全体总动员,里里外外打扫得纤尘不染,屋子里熏上了淡雅的百合香,朱若锦命人摆了一桌虽不丰盛却十分精致的膳食,又换了一身素雅衫裙,在脸上细细扑了一层粉,又涂了一层胭脂,脸色看起来带着些病态的娇艳,却又不过分张扬。
一听到院中通报“王爷驾到”,朱若锦带了几分忐忑与娇羞起身到门边相迎。漫闪眼波,向院中看去。
欧竞天踏着满地日光而来,而那一地璀璨日光完全成了他的点缀。正如两年前在楚王府撷月楼扶风水榭曲桥上那次初逢,她的心还是忍不住颤了又颤。
他似乎比那时瘦了些,却更见风骨,脸部轮廓更加分明而深刻,五官更加立体而英锐,那一身黑色锦袍以及锦袍上金银二色暗纹在阳光照射下华彩流转,冷肃、尊贵、英俊,这就是她的夫,没了慕清妍,没了朱若玲、朱若敏,他只是她一个人的夫,这种感觉,真好。
“王爷大安。”朱若锦声音柔和,姿态娇弱婉转,情意深重。
欧竞天驻足,垂目看她。
这女子今日穿着一身淡青色衣裙,裙上绣淡黄色菊花,外罩淡紫纱衫,虽是素服,却又有几分淡雅韵致。头上挽着乌黑发髻,却只戴着几枚银簪,唯一耀目的便是一朵嵌蓝宝石珠花。娥眉舒展,因为不曾描画显得颜色略淡了些,衬托出几分病后的憔悴,眼角微带红痕,显然没有休息好。唇上点了口脂面上傅粉涂脂遮掩了颓败的气色。
她相貌本也是极好的,又因了爱慕眉目间缠缠绵绵尽是柔情,更增几分娇艳。
欧竞天的目光却冷了冷,别说她容貌本不及慕清妍,便是超过慕清妍百倍千倍又如何?不过是可惜了一具好皮囊!
似是感觉到头顶上的目光含义不善,朱若锦身子颤了颤,似一朵娇花在冷风中摇曳。
欧竞天已经掩去眸中冷芒,伸手虚虚一扶:“爱妃……免礼。”
朱若锦心中疑虑顿消,又是一喜,这“爱妃”二字,她只听欧竞天对一个人讲过,——慕清妍,楚王妃,正妃。款款起身,脚下一软便向欧竞天怀中倒去,却又在接触到欧竞天的那一瞬勉强站直了身子,拍了拍心口,歉仄一笑:“妾身久病之躯,失礼了。”
欧竞天不以为意,一边往里走一边淡淡说道:“自家人,何必这般疏离?”
朱若锦眼睛一亮,两腮从肌肤底层漫上一层红晕,倒比先前傅在脸上的胭脂更加细致妍媚。
“怎的不见崇昱?”欧竞天环顾一周,在桌旁落座。
“是这样,”朱若锦忙上前来替他斟酒布菜,“妾身病势虽然见好,但仍未去根,这屋子里药气重,恐怕熏坏了小郡王,您也知道婴孩儿身子总是娇嫩些,所以叫人在东厢房妥善照顾,每日还请林太医过去看一次。”
“你倒妥帖。”欧竞天擎杯在手,注视着杯中清亮的酒液。
朱若锦提起锦帕擦了擦眼睛:“妾身无福,没能保住腹中胎儿,昱郡王是五妹的儿子,便和妾身的儿子没什么分别,何况五妹又……这孩子也可怜见的。”
“既然你这样喜爱他,便将他养在你名下好了。”欧竞天语气仍旧是淡淡的。
但朱若锦已经十分欢喜,虽然欧崇昱一直也在她身边养着,但毕竟名分未定,有了欧竞天这句话,欧崇昱便成了她的儿子。压下心头喜悦,她迟疑道:“只怕妾身才德不够……按理说,郡王应该养在王妃膝下才对,”她窥着欧竞天的脸色,但欧竞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便继续说下去,“妾身不过是个侧妃,将来对郡王怕是……”
“你不知道府里发生了什么事么?”欧竞天淡淡斜睨她一眼,薄唇边微带讽刺。
朱若锦被这样的眼神看得身子一抖,立即声音低弱下去:“妾身身子不好,这院子里也闹得人仰马翻,今日妾身觉着好一些才请王爷过来,一来请王爷宽心,妾身已经无碍,二来,便是想问问王爷府中究竟发生何事,为何有些关于王妃的不好的传闻……”
“朱若锦,”欧竞天突然不耐烦起来,直接称呼朱若锦的闺名,“若是本王向父皇请旨,废了慕清妍的正妃之位,将你扶正,如何?”
朱若锦的心怦怦跳了起来,本来听到欧竞天直接唤她闺名,还有些心下惴惴,听到后来则多了几分狂喜,却低垂了头尽量扯直唇角不让笑意显现,嗫嚅道:“妾身怎么配?到底王妃出了何事?传旨公公气势汹汹的,倒叫府里上下都不安心。”她站了这许多时候,腿脚真的虚软无力,但欧竞天没有发话,她也还不敢就坐,只是小心的添酒布菜。
欧竞天忽然浅浅点了点头,却道:“叫人把欧崇昱带过来。”
朱若锦本来因为欧竞天对一双儿女都不甚关心还曾深深失望过,但见欧竞天因欧漓月之死对慕清妍大发雷霆,才知道自己猜错了,他不是不喜爱孩子,只是不喜爱孩子的生母,如今见他提出要见欧崇昱,知道这个庶长子在他心目中还是颇为重要的,忙吩咐丫鬟叫奶娘仔细抱了昱郡王过来。
不多时,奶娘徐氏抱着小小的深青色襁褓进来了,先抱着孩子行过见父王的礼,后将孩子交给旁边的丫鬟,自己又跪倒行礼,得了欧竞天允准才站起身接过襁褓。
“把欧崇昱抱过来给本王瞧瞧,”欧竞天淡淡吩咐,“从他落草,本王还真未仔细看过。”
徐氏赔笑道:“郡王生得壮,眉目似足了王爷,将来啊,一定也是个美男子!”说着将襁褓递了过去。
欧竞天将那小小襁褓抱在怀中,隔着襁褓便已感觉到那小小的粉嫩的一团带着清甜的奶香,正在酣然睡着。
小婴儿的肤色呈淡蜜色,比之自己的小麦色要深一些晶莹细嫩一些,一双眉毛平且直,尾端微微飞扬,眼缝很长,可见眼睛也不小,鼻子却不甚高,嘴唇略薄。
“爱妃,你来看,”欧竞天没有抬头,只淡淡唤朱若锦,“他与本王长得像么?”
朱若锦放下筷子,凑过来,笑着柔声道:“昱郡王比月郡主更像王爷。”
欧竞天抬眼看了她一眼,眸光清冷,“哦?你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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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加更
本章有八百多字删节,原因嘛,你懂的
楚王的逃妃,龙游,卷二 冰泉冷涩,第二十二章 锦瑟年华却空掷,
朱若锦只觉得一股寒意袭来,笑容便僵在了脸上,突然心底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这……”她勉强笑着,那笑容却像一层假面虚虚浮在脸上,“昱郡王这肤色与王爷一般不二,眉目虽不似王爷英挺,但许是还小没有长开,也许是有些婉妹妹的柔婉的影子。”
欧竞天忽然启唇一笑,眸子却越发冷冽,那深深的黑、浓浓的利却似无底深渊叫人沉陷,“平山县男婴丢失案,爱妃可有耳闻?”
“啊?”朱若锦脸色一白,身子一颤,双腿一软,几乎跌倒,身侧的巧云及忙伸手扶住,“王爷……妾身……”她心思电转,立刻换了迷茫无辜的表情,“妾身向来足不出户,连这平山县在哪里都不知道,又如何能知道什么男婴丢失案?”身子虚软的向巧云身上一靠,却在衣袖遮掩下在巧云手臂上狠狠掐了一把。
巧云面皮一抖,强忍下口中一声痛呼,插口道:“王爷,慧妃娘娘大病新愈,身子虚弱,王爷是否赐座……”
欧竞天又饮了一口酒,却根本没有理会巧云,自顾说下去:“本王可以告诉你,平山县出现男婴丢失案,是在婉妃生产前夕,所丢失男婴多半相貌都不错,其中有三个浓眉大眼,有两个生了这种不黄不黑的肤色。”
朱若锦的脸又白了几分,忽觉全身的力气一时间都消散了,只软软靠着巧云,忽然落下泪来:“王爷莫不是怀疑妾身?但妾身自从嫁入楚王府一向规行矩步,自问从无错失……”
欧竞天微微冷笑:“本王给了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的。”
朱若锦只觉得一股冰寒之意瞬间将自己全身从里到外,从头顶到脚底都冰封了,牙齿格格作响,只是发不出声音。
欧竞天斜睨了她一眼,淡淡吩咐:“阿信,带上来。”
“是。”门外阿信答应一声,押着两个婆子走了进来,用力一推,那两个婆子扑倒在地,一仰首看到朱若锦,跪爬过去扯着她的裙角哭道:“娘娘救命!娘娘救命啊!”
朱若锦站立不稳,倒退两步,冷冷扯开自己裙裾,漠然道:“你们是什么人?敢来和我拉拉扯扯!”
“……”两个婆子愣了愣,松开了手,然而还是哭求着:“侧妃娘娘救命啊!婆子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王爷,”朱若锦转向欧竞天,“这两个婆子妾身并不认识,不知道您带她们来是……”
“不认识么?”欧竞天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扣扣的敲着,薄唇边一丝冷笑,“那么,你们可认识她?”
两个婆子仔细看了朱若锦半晌,讷讷的道:“这不是楚王侧妃慧妃娘娘么?就是恕个罪说,闺名叫做朱若锦的。”
欧竞天只问了这一句便闭口不言,阿信便代替他问下去:“你们是怎么知道她是慧侧妃的?”
两个婆子道:“我们……”
“王爷,”朱若锦又看向欧竞天脸上带了几分哀婉,“妾身自从在闺中之时便仰慕王爷英名雄风,感佩王爷是一代豪杰、天庆战神,自从当年在楚王府撷月楼扶风水榭曲桥上一见,便对王爷情根深种,侥天之幸,能够嫁与王爷,即便没有名分,但只要能每日见上王爷一面妾身便已心满意足,从未想过要与王妃争宠。”
“后来王府惊变,传出王爷罹难噩耗,妾身与婉妹妹在王府废墟上结庐而居,一心想着,即便只是王爷名义上的女人,这辈子也再不想离开王爷曾生活过的地方了。”她脸上的泪扑簌簌落了下来,却没有拿手帕去擦,任由泪水顺着脸庞滴落到衣襟上、坠落到地面上。
“王爷,您可知道,您平安归来那一刻,妾身心中是怎样的狂喜?妾身并不在意您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我们一眼,妾身唯一的想法便是,王爷还活着,真好。”
两个婆子在地上跪着,呆呆听着,心里也涌起阵阵酸楚。
朱若锦两眼红红的,唇边却仍旧勉强笑着:“因为楚王府要重建,皇上特许我们到温泉行宫暂住。那时王爷身上有伤,妾身得以侍奉汤药,能够近距离看到王爷,心中每日都似涂了蜜糖。妾身知道,妾身陷得越来越深了,可是这种感觉是无法控制的!妾身……妾身觉得自己好像入了魔,只想离王爷近一些,再近一些!”
“所以妾身和婉妹妹一起,犯了即便重来一次也仍旧不会后悔的错。不久,妾身和婉妹妹都有了身孕,”朱若锦的泪更多了,唇边的笑意也更深了,“虽然您并不欢喜,可是我和婉妹妹却欢喜的要疯了!我们自从来到王爷身边,便心心念念只有王爷,如今总算与王爷有了无论如何也斩不断的联系,怎能不喜!”
“可是,”朱若锦笑容消失,闭了闭眼睛,泪水汹涌,“可是,竟然乐极生悲!妾身的孩子……孩子……没了。那一刻,天都像是要塌了!王爷并没有因此过分责备翠袖,可是妾身也没有怨过王爷半分,妾身知道,王爷看似严厉,其实还是在意那个孩子的。”
“妾身无福,所以便更加在意婉妹妹的身孕,在她怀孕期间,哪怕王爷不在府中,哪怕王爷不曾多看我们一眼,妾身仍旧将婉妹妹照顾的妥妥帖帖。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谁知,那日我们姐妹在花园散步,荷花池陡然出事,婉妹妹受惊早产……”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是难产啊!妾身看着婉妹妹遭罪,恨不能替她分担了去!拼尽了所有私蓄,请了宫中最好的千金圣手,请了京里最好的稳婆……只可惜,还是没能保住婉妹妹的命……”
“之后,独自办完了婉妹妹的丧事,妾身独力抚养一双儿女。只盼着王爷归来,可以看到一双健康伶俐的儿女。多少个日日夜夜,两个孩子睡在妾身身侧,哪怕只是轻轻翻一个身,妾身都立刻从睡梦中惊醒,倘万一有个头疼脑热,妾身更是一连数日不眠不休的照顾……妾身是将瘟疫带回了王府,可是那并非妾身居心不良,而是因为漓月和崇昱久病不愈,本擅长医术的王妃置之不理,妾身病急乱投医,才出府去庙里求神拜佛。”
“染了瘟疫,妾身便很好受么?看着漓月小小年纪便受病痛折磨,妾身感同身受,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不为人母是绝难体会的!后来漓月,漓月不幸……妾身几次哭晕过去,病情雪上加霜,却未曾向王爷吐露过半个苦字。请问王爷,这样的妾身有可能做出对王爷、对王府任何不利的事情么?王爷有什么理由相信两个来历不明的婆子的话,而不信妾身?”
“慧侧妃,”阿信含了一抹淡淡微笑,神情也是淡定从容,“属下并未说过这两个婆子犯了什么错,只是她们自一进门便向侧妃求救而已,王爷也并未说过什么信与不信的话,您又何必急着这样声泪俱下的剖白呢?”
朱若锦脸色更见苍白,紧紧咬唇,她上当了!
阿信继续从容问道:“你们两个说说,你们都犯了什么错?”
两个婆子垮着脸道:“奴婢们是外院服侍的粗使婆子,因为眼皮子浅,偷了外书房的……两只玉瓶。奴婢们知道王爷从来不大理会这些事情,内院的事一向都是由慧侧妃打理的,所以便来求慧侧妃救命。只是因为慧侧妃一向不到前院去,所以奴婢们不大认得。”
朱若锦身子颤了颤,脸色又白了几分。
阿信摆了摆手:“你们可以退下了。”
朱若锦身子晃了晃,几乎跌倒,巧云连忙伸手扶住,只觉得自家主子在不停发抖,心中一凉,知道,什么都完了。
阿信转眼仔细看着朱若锦:“慧侧妃是京中第一才女,记忆力自然是极好的,方才您都说了什么话,应该还都记得吧?”虽然是问句,却未等朱若锦回答,便继续说道,“属下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想跟侧妃讨教。”
朱若锦紧闭双唇,不予应答。
阿信微笑着道:“侧妃自言进王府是因为对王爷一见倾心,自始至终从未起过争宠之心,那么,属下倒要向侧妃讨教一下,这是何物?”他从袖囊中取出一卷纸来,唰拉展开。
朱若锦欲待不看,却又忍不住瞟了一眼,只这一眼,身子便又是一颤,仿佛又有冰珠向着柔软温热的心房一撞又一撞。那是她初入楚王府美其名曰替楚王整理书房,顺手抄走的一份楚王日程安排。这份日程安排十分详细,不光记录了楚王一日行程,而且所要见的人也应有尽有,不独如此,甚至在每个人名旁都加了标注,娟秀的蝇头小楷注明某人身居何位有何爱好与楚王关系怎样等等,翔实得如同皇家藏书楼的史料。
“还有,”阿信慢条斯理的又从袖囊中取出一幅画,一幅折得方方正正的画,慢慢展开,拎在手里抖了抖,“侧妃可认得此画?”
朱若锦的脸色又晦暗了一分,她怎么不认得,那是她的画像!当年在扶风水榭曲桥上,她精心策划的那一幕在眼前闪过,那画“巧合”地落在欧竞天脚边,展开半幅……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幅,”阿信脸上笑意不改,“属下嫌累赘,只取了这一幅。为了便于携带,画轴已经摘了。寻常人在画上动手脚无非是在画轴里塞药,或是在墨汁里掺药,而这幅画的主人却聪明得很,将毒下在了裱画的细帛上,画轴中塞得不过是普通香料,墨汁里染的也是寻常香粉,有了这两样混淆视听,谁还会注意那随处可见的普通细帛?”他啧啧赞叹,“果真好心思!正经闺中女子谁会用这种下作手段?”
朱若锦虽然全身无力,但仍勉力站着,尽量使身子挺直,眼睫下垂,睫毛却簌簌抖动不休。
“还有,”阿信随手将画丢在地上,又掏出一本账册,“这里记录了侧妃进府以来的一言一行,包括侧妃每日吃了几碗饭,喝了几次水,用的什么胭脂水粉,簪的什么首饰头花,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他抬眼淡淡扫了朱若锦一眼,“需要属下一一念出来吗?”
朱若锦还是不说话,神色却有几分凄然。
阿信随手翻了翻,道:“既然侧妃不介意,属下便随意念两页好了。兴庆三十年八月初三,宋国公府朱大夫人密会慧夫人于楚王府废墟,取走密信三十五封。八月初五,慧夫人与翠袖密会于楚王府废墟,密谈半个时辰。兴庆三十年十月初二,慧侧妃密会神秘人获赠秘药,十一月以侍疾故在汤药中下药,十一月二十五自荐楚王枕席,次月有孕。兴庆三十一年正月……”
“不要念了!”朱若锦终于忍不住尖声打断了阿信,眼泪也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那个失去的孩子是她这一生最深重的痛,同时失去的不只是这个孩子,还有她一辈子的生育能力。
阿信缓缓合起账册,眼中划过一抹讥诮,这便受不住了么?
朱若锦倚在巧云身上呜呜咽咽的哭着,许久才抽抽噎噎的道:“王爷,妾身是做过一些错事,可为什么呢?因为妾身在意王爷胜过所有,所以才会想方设法接近王爷。妾身母族已然式微,妾身修书家母也不过是向她讨教如何取悦夫婿,虽然亲如母女,有些话还是羞于当面启齿,也只好书信来往。至于说妾身与翠袖姑娘走得近了些,那也是因为翠袖是王爷身边最得力的侍女,想要知道王爷的喜好,不问她又能问谁?妾身是不该给王爷下药,可是妾身进了楚王府半年,王爷都未曾碰过妾身,寂寞深闺、漫漫长夜,王爷可知妾身是怎样熬过来那孤衾冷枕的一日又一日的?妾身到底只是个世俗中平凡的女子啊!”
“妾身糊涂,却并不后悔,因为那一时的糊涂使妾身成了王爷真正的女人!妾身知足!能有了王爷的骨血,倒是意外之喜。不错,那之前妾身的确一直在服用助孕的药物,但那也不过是一点痴心罢了!江湖郎中,并非崔先生那般的国手,只不过图个心安罢了。有了那个孩子,妾身便想,即便从此王爷厌弃了妾身,妾身也认了,有了这孩子相伴,妾身在此后漫长的岁月中,只要看到那与王爷相似的眉眼,便会想到,这是牵系着妾身与王爷的纽带啊!即便会痛,也同样是幸福的……”
“可是妾身没有料到,老天竟是如此残忍!妾身也没有想到,妾身一直小心翼翼的对待翠袖,几乎把她当成了无话不谈的密友,她却……”朱若锦眼睛红红的,一番话数次被泪水打断,“您可知道,当妾身知道失去那个孩子,并且此生再也不会有做母亲的权利时,那是怎样一种痛吗?”她晃了晃,几乎从巧云怀里滑落,巧云只得将她抱紧。
欧竞天依然闭着眼,整个人笼在沉肃冷凝中,仿佛一尊石雕,冰天雪地里的石雕。
阿信却好笑的勾了勾唇:“侧妃,您真的确定是翠袖弄掉了你的孩子并且害得你再也不能怀孕吗?您确定这不是您为了达到某一目的而和某人达成的协议吗?”
朱若锦身子一僵,再也滑不动,身子诡异的扭着,让人怀疑稍一用力,那不盈一握的小蛮腰便会断掉。
“您不必对着王爷使哀兵之计,是属下向您请教的,您只管回答属下也便是了,”阿信闲闲道,顺手拉了把椅子,悠然坐下,甚至还给自己倒了杯酒,在指间玩弄着那白玉酒杯,“您不必说属下一介奴才不配高贵的侧妃您浪费口水之类的话,属下自称一句‘属下’不过是因为这些年襄助王爷的情分,确切的说,属下甚至有权力处死楚王府中任何一人,当然除了王爷和王妃。”
朱若锦一时间忘记了惊惶畏惧,瞪大了一双眼睛,这,怎么可能?!
阿信对她难以置信的目光毫不在意,继续道:“您步步筹谋,以为婉侧妃死后,她的女儿便可以操控在你的手中。当然,为了筹码更有分量,您千方百计从平山县找来一个肤色和眉眼粗略看起来和王爷有些相似的男婴,自然,这也要多亏了您那智计无双的好母亲!”他讥刺地笑着,“可是,侧妃娘娘,你有否想过,这一切不过是徒劳?您真的确信当年在漆黑一片中,与您成就好事的是王爷本人?”
“你说什么?”朱若锦身子一沉,几乎跌坐在地上,这一句话无异于惊天霹雳,“你再说一遍?”
阿信呵呵一笑:“你以为王爷何等样人,会中你这拙劣算计?侧妃娘娘当真以为我们仁义礼智信五人是王爷放在身边为的好看么?”
朱若锦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透出几许青灰之色,仿佛经了霜的球化,虽然依旧美丽,却失了鲜活。怎么会是这样!这不是真的!她抬起头,眼睛竟如一对死鱼眼珠,灰蒙蒙,暗沉沉,那是深入骨髓的绝望。
阿信又勾了勾唇,似笑非笑地道:“您若是安分下去,郡主仍会是郡主,郡王也依然是郡王,您作为郡主和郡王的母亲,至少五年之内是荣华富贵无虞的,甚至后半生也不会太落魄。只可惜啊——”他似叹非叹,拉长了语声,“这也是我们没有料到的事情,本以为你已经害死了婉妃,心中多少也会存些愧疚,会将她的遗孤好好养大,不料,你却如此心狠!”他眼神锐利起来,很有些咄咄逼人,“但是很遗憾,你再怎么谋算,楚王府的女主人也不会是你!慧侧妃!”
“是啊!”朱若锦唇角忽然逸出淡淡血丝,凄然道,“我再怎么谋算都没用!那一对孩子根本就不是王爷的儿女!”她转首看着平静冷漠的欧竞天,惨然一笑,“王爷,在久经生死、历尽人世百态的您面前动心机耍阴谋,是妾身不自量力!”从那年在温泉行宫合体,到怀孕,到流产,到朱若敏生产,到抚养一对“龙凤双胎”,到欧漓月身死,到今日,她没看出来丝毫不妥,没想到欧竞天竟也是一个做戏高手!他,骗得她好苦!
她对所有人冷心冷肺,思量着怎么下狠手,却从未想过要伤害他!她心心念念的还是要做他身边唯一的女人,可以不是正妃,可以不是心爱的人,可以不是同床共枕的那个,但至少会博得个唯一,名义上的唯一。谁知道,她谋算所有人,他却谋算了她!若是没有那一见倾心,只是为那个从小变身埋在心底的密令,她不会失了心,失了自我,一败涂地!
朱家姐妹,最惨的不是被万剐凌迟的朱若玲,也不是难产而死的朱若敏,而是她,朱若锦!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被心爱的人一点点碾碎,然后无情抛弃,渣滓不剩!
她忽然笑了起来。怪谁呢?似乎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呢!只能说命运森凉,难以抗拒,只能说,这一生投错了胎,爱错了人!
“王爷,”朱若锦缓缓推开身后的巧云,摇摇晃晃转向欧竞天,“妾身……”她自嘲一笑,从来都不曾成为他的女人,这个“妾身”却是称呼错了!“朱若锦没什么好说的了。我的所作所为,您既然了若指掌,想必也不需要我再招认,或是印证。那么,给我一个痛快吧。”
“小姐!”巧云张皇的呼唤,脸上也没有一丝人色,“您……您为什么要认啊!”
朱若锦笑得凄然:“为何不认?铁证如山,我便是巧舌如簧,也只是欲盖弥彰。我这一生从来未曾为自己活过,不曾为自己做过一回主,这唯一的一次,”她再笑,带一抹决然,微微摇头,“不想却是这一生的终结。”
欧竞天仍旧安然端坐,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无关似的。手指闲闲在桌面上叩着,依稀是一首曲子,却辨不出曲调。
朱若锦看着他那如天神般英伟不凡的容颜,一遍遍在心中描摹那两道漆黑的、飞扬的、英气的眉,一双有着绮丽弧度的、却深邃幽远冷漠锐利的凤眸,一段如玉柱如远山的鼻子,一张薄肆鲜红的唇,然后勾勒出一张冷酷、凉薄的脸。她何曾离他近过?他是如此绝情冷漠!怎的当年偏生被这张脸迷住了心窍!怎的就对那些英雄传言乱了芳心!怎的就忘了,楚王是天下女子的噩梦!
罢了,罢了,一切止于此吧!
朱若锦缓缓闭上眼睛,唇边却有一丝大彻大悟后纯净的笑。
欧竞天却慢慢睁开了眼,先是瞟一眼闲闲翻着账册的阿信,然后将目光转向朱若锦——身后的巧云。
巧云似乎被吓呆了,眼泪流到嘴边也不知道去擦,只是惶恐不安的扯着朱若锦的袖子,扯得朱若锦原本便有些站不稳的身子更加晃得厉害,她抽噎着,那抽噎却不敢逸出喉间,泪眼迷离里,是夹杂着绝望和希望的摇摆不定。
“你主子为了安排你,”欧竞天终于浅浅开口,声音沉而冷,“倒也费了一番心思。”
朱若锦睁开眼,不解。却顺着欧竞天的目光看向身后的巧云。巧云和巧叶一样都是她贴身婢女,从小服侍到大,比之父母还要亲近的人,但往往,她会忘记她们和她一样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只会当她们是会说话的物件儿。比如同样是从小跟在她身边的巧莲便被她送给了二叔做暖床丫头,巧英则被四哥看上要去做了通房,她不过一笑置之。身边这十来年不曾换过的丫头只有巧叶和巧云,巧叶留下是因为善于揣摩她的心思,服侍周到,巧云么……也曾有一次她差点将巧云送给二哥,是母亲拦了下来……她当时还不解,母亲却说,巧云木讷怕是讨不到好,况且针线极好,留下来倒也不是没用。现在想来,却真有些醍醐灌顶般的明悟,她清冷一笑,巧云不过是母亲安插在身边的一颗棋子一个眼线罢了!她甩手夺过袖子,向旁边走了几步,漠然旁观。
“啊?”巧云茫然长大了泪眼,嗫嚅道,“王……王爷,您在和奴婢说话么?侧妃……三小姐,”她噗通跪倒,不住磕头,额头碰在地上面上“砰砰”有声,哭道,“奴婢的主子的确做了很多错事,但是那都是因为爱王爷啊!请王爷看在侧妃一片痴心份上,就饶了侧妃吧!何况,侧妃……已经被误了终身,这辈子已经……王爷开恩!”
欧竞天冷冷睨视着她,忽然一笑:“果真很会替主子着想。”
“奴婢,”巧云涕泪涟涟,“奴婢虽然卑贱,但是忠心事主这一条还是牢记不忘的。”
朱若锦幽幽一叹:“巧云,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便是不爱惜自身,你家中老小也都不顾了么?”
巧云哭声短暂停了一停,哽咽道:“奴婢有心无力。但奴婢想,王爷从来都不是妄杀无辜的人,应该不会难为奴婢的家人。所以,奴婢甘愿陪着侧妃一死!”
朱若锦一声冷笑:“我竟不知你何时如此赤胆忠心!”
阿信一拍手,门外阿礼走了进来,先向着欧竞天行了礼,又对阿信点点头,这才将手中一叠血衣往地上一掷,好巧不巧落在巧云面前。
那叠血衣有大有小,还有一条碎花小裙子,巧云忽然嚎啕大哭。
阿信击掌赞叹:“不错不错!侧妃,您身边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朱若锦脸色一冷,退开几步。
“爹!”巧云抖起一件血衣,哭喊,然后又抖起另一件,“娘!”“哥哥!”“嫂嫂!”“妹妹!”这一声声哭喊撕心裂肺响遏行云。她跪在地上的身子忽然一弹,像一把飞刀,猛地直取欧竞天,大喝:“纳命来!”
巧云的手指堪堪碰到欧竞天衣襟,欧竞天淡淡一笑,张口一吹,口中含着的半口酒液化成一道白亮的水箭,笔直打向巧云胸口大穴,巧云知觉的胸口像是被千金巨锤重重敲了一下,痛感迅速传到四肢百骸,一股腥甜冲到口边,身子也陡然坠地。
朱若锦又是一惊,她可没料到巧云竟会有这般举动。
巧云挣扎着爬起身,“呸”的吐掉口中血水,昂起头,大叫:“欧竞天,还我全家性命!”
朱若锦一皱眉,谁知巧云身子倒翻,已经站在她身后,五指如钢爪,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你……巧云……”她艰难吐字,“我已经没了丝毫价值,你挟持我有什么用?”
“挟持你自然没用,”巧云声音朗朗,完全没了方才的委顿狼狈,甚至带了几分笑意,“侧妃娘娘,你老早就是主子的弃子了,只是你不自知罢了!也亏您那母亲能忍!”
阿礼和阿信互相看了看,都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阿礼上前一步,阿信也站了起来。
欧竞天仍旧端坐,唇边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冷冷睨视。
巧云左手掐着朱若锦的脖子,右手却抵在朱若锦背上,见阿礼阿信靠拢了来,咯咯一笑:“二位哥哥,莫急呀!”陡的一声大喝。
朱若锦只觉得五脏六腑一热,彻骨的痛,眼前便是一黑,这一黑,整个世界都消失了。
朱若锦的身子化成一团血雾飞扬开来,在那一片血色中,一道纤细的身影冲天而起,带着一串银铃般得意的大笑,撞碎了数块屋瓦。
然而那笑顷刻便哽在了喉咙里,那道纤细的身影像断了线的风筝歪歪斜斜坠落下来,砸破了屋瓦,撞漏了屋顶,“砰”的落地,垂死的鱼般挺了几挺,就此僵直不动。
血雾落尽,屋中三人现出身形。
欧竞天仍然坐着,神色却多了几分冷意,身上纤尘不染。
阿礼阿信迈步走到巧云身边,他们身上也是干干净净的,没有半点血影。但房间内其余所有东西却都入了一层血色,有些地方还有些黏腻腻的块状物,疑似人体内脏,看起来修罗场一般。
“王爷,”阿信转头道,“看起来像是鬼蜮的伎俩。但实际情况还要阿智看过之后才能定论。”
阿礼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欧竞天振衣而起,步履轻巧,却虚虚离地半寸,不沾血迹,淡淡吩咐道:“好好将慧侧妃安葬了吧。”
阿礼站起身来恭敬的看着欧竞天远去,阿信却皱了皱眉道:“王爷既然有今天这个心思,早些时候就该对慧侧妃好一些。”
阿礼不悦地看着他:“阿信,你僭越了。”
阿信不在意的笑了笑,招手命人进来:“把慧侧妃收拢到一起,那个巧云的尸体不要动,稍后智大人会过来看看。”反手拉着阿礼便走。
阿礼双脚生根一般站在那里,向他挑眉,阿信摇头笑道:“莫非你这些年还没闻够这样的气味?那么,恕我不奉陪了。”撒手便走。
阿礼想了想,叫过来一个吐得昏天暗地的婢女,一板一眼吩咐道:“王爷交代过要将慧侧妃好好安葬,你们务必将侧妃……”他瞟了一眼根本无法再拼凑出人形的朱若锦的肉末,皱了皱眉,半晌给了个模棱两可的交代,“嗯,妥善收拾妥当。”
婢女昏头昏脑点头,她本是新近补充进来的暗卫,刚刚结束训练,还处于试用阶段,没想到上岗第一次任务便是收拢这么满屋子的血沫肉糜……这浓重的血腥气和令人毛骨悚然的死气,刹那间绞碎了她意气风发的雄心。
阿礼沉着脸上下打量她一番,严肃地道:“王爷信任你才将这样的任务交给你,你务必妥善办好!”
婢女强自忍下冲到喉间的呕吐,白着脸猛点头,这盼着这位大人早些离去。
阿礼却眉头越皱越紧:“跟了王爷,以后经历的血与火还会比这些惨烈千倍百倍,你这边受不住,如何在王爷身边做事!”
阿信含笑过来一把拉住阿礼,对那婢女摇了摇手,示意她下去做事,这方对阿礼道:“你不要总板着一张脸,她是新来的,第一次见这种事情难免会有些畏怯,想想你我当年,不也是这样一步步走来的么?”
阿礼阴沉沉的脸这才现出一线天光,却仍旧紧锁眉头:“如今多事之秋,我实在不愿出现哪怕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纰漏。”
“人人俱说我细心,”阿信笑着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殊不知,你才是最细心的那个!放心好了!这些人都是咱们千挑万选百般试探之后才留下来的,忠心是不必说的,也只是经验不足罢了。况且她们今后留在王妃身边的可能会更大一些,未必会跟着王爷出生入死,。”
阿里不赞同的看了他一眼:“我只知道,凡事都做好万全准备总没有错。”
“是是是,你说得对!”阿信推他,“我们去看看王爷可还有别的吩咐没有!”
欧竞天已经回了自己书房,早有暗卫送了欧崇昱过来,他负手想着那张和自己越来越不像的脸,薄肆的唇变微微露出一抹冷笑。
欧崇昱却并不知道自己的富贵生涯已经告一段落,兀自笑嘻嘻往欧竞天日常坐的椅子上爬,几乎把椅子上铺着的锦绣坐垫扯落。
欧竞天轻轻咳了一声,欧崇昱便条件反射般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规规矩矩站好,畏畏缩缩想往奶娘身后钻,可是张望半晌并不见每日都将自己护在怀中的奶娘,小嘴儿一撇就要哭。
欧竞天一个冷冷的眼神飘过去,那孩子立刻把已经到了嘴边的哭声咽了回去,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里含着两包泪,小鼻子也红了,却强忍着一声不哭。小小的意识里已经灌满了“父王很严厉”“父王的话不能不听”等等教训,记忆中也从未见过这位高大威猛的父王对他笑过。
“你,过来。”欧竞天对着欧崇昱招了招手,语气尽量缓和。
欧崇昱试探着向他迈了几步,又定住,一眼又一眼瞟着他。
欧竞天微微一笑:“孩子,你今日就要回到你父母那里,你可高兴?”不知怎的,看着这个倔强的不肯露怯的小小孩童,他竟想到了自己的童年,皇宫里的孩子都早熟,他还记得三岁那年一个羽林侍卫骗他到假山上,害得他几乎掉下来跌死,自己也是这般紧咬着唇虽然想哭却倔强地不肯在那恶人面前落一滴泪。
欧崇昱意识有些混乱,什么是“你父母”?他一脸迷茫,据说,父王便是他的父亲,慧娘娘便是他的母亲,怎的又有什么“父母”么?
欧竞天不再看他,对外面道:“人领来了不曾?”
“领来了……”门外传来阿仁有气无力的声音,紧跟着门一开,蓬头散发,衣衫褴褛的阿仁垮着身子,死狗般爬了进来,一进门四仰八叉躺倒,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随后赶来的阿礼一皱眉,背过脸去,肩头却一抽一抽的动;阿信早憋不住喷的笑了出来,指着阿仁道:“知道的是王爷派你出去办差,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做了几天丐帮弟子呢!”
阿仁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又倒了下去,气喘吁吁地道:“你每日里只会说阿智那家伙嘴臭,其实你也不遑多让。我哪里是做丐帮弟子,我是做丐帮最底层弟子!不光做过丐帮最底层弟子,还做过运尸工、挑粪工,不信你过来闻闻这气味!”
“看来,你的日子过得不够苦,否则不会还有力气说这些话。”一个施施然的声音飘过来,却是阿智也赶到了。
阿仁四肢摊开,舌头吐出来老长,翻了翻白眼:“苦差事都是我去做,还不许我发发牢骚么?何况王爷都没说什么,你们啰嗦什么?仔细我缓过一口气来,挨个揍你们个不知死活的!”
阿礼阿智阿信互相看看,都在彼此脸上看到了同样的神色,齐齐一声大吼扑了过来,照着阿仁便是一顿痛揍,揍完还嫌弃的拿雪白的毛巾擦了擦手。
鼻青脸肿的阿仁比之来时更加惨不忍睹,他哭丧着脸向欧竞天道:“王爷,属下奴才一路辛苦,这便是王爷给的奖赏么?”
欧竞天坐在书案后一直冷眼旁观,此刻淡淡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阿仁扳着指头算了算,然后爬起来,更加沮丧:“属下知错了,属下迟了三日……”他并没有解释迟到原委。
欧竞天伸指在桌面上笃笃敲了几下,问道:“共遇到几批人?”
阿仁干脆地回答:“一共三伙儿,第一伙儿在平山县埋伏,是太子的人,不过确切的说应该是燕王假借太子之手派出去的人;第二伙儿是皇上的人,不过确切的说,是太后和皇上的人,以为我瞧见了太后身边的隐卫;第三伙儿是宋国公府的人,不过确切的说,应该是朱大夫人雇佣的杀手。”
欧竞天挑了挑眉。
阿仁立刻回答:“没了,再没了,我保证!”
欧竞天摆了摆手,思索片刻道:“阿智,你派人按原计划行事,不必有任何改动。”
阿智点头,又道:“陶小桃已经去保护王妃了。只是,王爷认为她真的可以胜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