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城市灯火通明,仿佛夜色永远不能完全笼罩的不夜之城。
以氏宅邸也难得显得多了几分人气。
中年管家带着一众佣仆列队守在大门口的庭院里,等待着宅邸主人的归来。
镶嵌着以氏族徽的黑色房车平稳的驶入院内,精准的停在了宅子的大门口,车门无声滑开,以殇苍白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浅淡的眸子冷冷扫视了一圈等候的队伍,表情冷淡的走下来。
然而他并没有想以往那样直接进屋,而是停下来,回身自然的递出右手。
众人看着都是一惊,是什么人,能让以殇亲自迎接?
车里面的人似乎也吓了一跳,隔了好几秒才把手放进他的手心里。修长柔韧的手指精致如同雕塑,连指甲都修剪得整齐完美。手背上微微凸起的青筋暴露了它属于一个男人的信息。
尹雪念微微低着头,任由以殇牵着一步一步走下车,然后在他身边站定,才慢慢抬起头来。
意料之中的,他听到了仆从中间传出惊讶的吸气声。
以殇向发出声音的位置丢了个冷眼,惊讶的声音立即像被冻结了一般消失无踪。浅琥珀色的眸子又扫了一圈,他才满意的开口:“他是尹雪念。以怜夕的双生弟弟。”
说完,他也不去看众人的反应,只是拉住雪念的手,大踏步的走进房子里。
宅邸的格局完全没有变,一如十四年前。
尹雪念看着眼前的一切,思绪纷飞,意识模糊恍如隔世。
十四年前,他在这里拥有了人生最美好的盛夏,从此念念不忘,近乎偏执。如今回到就别的地方,他却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情绪来接收眼前的一切。
这里美好,却从未属于他。
一切都是姐姐的,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以怜夕离世三年,这里却仍保留着她的气息,墙角的铃兰花依旧生机勃勃,客厅里她喜欢的波斯地毯照例精心保养,就连厨房里属于她的餐具都依然光亮,一切都还在,似乎以怜夕只是出门远行,随时都会回来。
在以殇看不见的地方,尹雪念习惯性的勾了勾唇角,无奈和苦涩满溢。他原本知道的和不知道的,属于她的痕迹如今毫无保留的展露在他的面前,除了一笑,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什么样的表情。
而这里,没有他的痕迹。他从来只是个过客而已。
以殇只在进门之后看了他一眼就移开了目光,低声交代跟在身边的管家几句,就拉起雪念的手上楼梯,毫无停顿的一路到三楼。
尹雪念微微低头看着那只握住自己腕部的手,消瘦,指骨嶙峋,青筋比他的还要明显,掌心是一片冰凉。他忍不住伸出自己的另一只手覆上去。
都说手凉没人疼,那如果从现在开始由他来疼他,这双手会不会变暖一些?
“雪念?”直到以殇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他才猛然回神,暗骂自己走神也不合时宜,抬起头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三楼,以殇的房间隔壁那扇门前,那是当年以殇为他准备的房间。
“钥匙。”以殇的左手摊开着,掌心里躺着一枚银色的钥匙。
雪念尴尬的松开以殇的右手,伸出手指捏起钥匙握紧掌心才惊觉上面竟然还有残留的体温,禁不住问:“你不会一直都带在身上吧?”
说完他便自嘲的笑了笑,这明显是不可能的事。可以殇却认真的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打开吧。”
尹雪念愣了一会儿,才用手里的钥匙打开面前的房门。
依旧是暖色的壁纸,房间的格局与装饰也一如十四年前,他离开前的那一刻深深凝望过的模样。唯一的不同就是房间的一角被堆进了一些东西。
雪念疑惑的看了看以殇,然后走近了那个角落。
五颜六色的包装纸,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盒子或者包装袋被随意的堆砌在一起,变成一座礼物修葺的小山。
“都在这里。”以殇开口补充了一句。
“什么?”
“给你的礼物,都在这里。”
“给我的?”
“是。”他在他们的生命里缺席的这十四年,他不曾忘记有这样一个孩子。
他的眼睛会说话,只一眼就好像胜得过千言万语,可是他委屈的时候却只是勾着唇角,浅浅的笑。
十四年来的大小节庆生日他都会为他准备一份礼物,即使在以怜夕死后的三年也不曾间断过。
他其实没想过有一天会有机会把这些礼物交给他,但就是固执的每一个日期都不曾落下,连他自己都说不出为什么。
以怜夕葬礼结束之后他突然就找不到他,孤儿院只说他已经申请独立却无法提供更多的信息。他还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他,却没想到他改了名换了姓却依然留在了他的附近。
尹雪念的手缓慢的抚过那些礼物,眼底有说不出来的情绪。
他能不能把这当做是他对自己的在乎?能不能相信,也许他的心里是有一点自己的影子的?
他不是以怜夕,也没办法做姐姐一辈子的影子。他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可如果这个人的心里有他一点点,他应该可以陪他走到更远吧。
就算,只是姐姐的影子,也可以。
“不想拆开看看吗?”看雪念许久没有说话,以殇微微皱了皱眉头。
又不高兴了?
重逢之后,他越来越看不清他的想法了。
难道只是换了一个名姓整个人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我想一个人的时候,再慢慢拆。”雪念站起来,转过身看向以殇,露出个明艳的笑容。“很晚了,你才刚出院,还是早点休息吧。需要我陪你吗?”
然而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却看到以殇的表情冷淡下去,眉头也蹙紧,甚至有些怒意。
“尹雪念,我说过,你不是以怜夕,你只是你,永远不会是她!”他抓住他的肩膀,很用力,分明细瘦的手指却意外的有力量,捏得他肩骨发疼。
雪念有一瞬间的呆滞,飞快的回想自己有哪里做错了,可是他满心惊慌无助,根本无法清楚的思考。
视线开始有些模糊,他急忙睁大了眼睛,尽自己最大的可能,露出一个自认为完美的,以怜夕式的笑容,声音有点发抖:“对不起。”
以殇瞪了他一会儿,突然泄气似的松开手,低声说:“你休息吧,有什么需要就叫管家,我先走了。”
“是,我知道了。”
以殇叹了口气,丢下一句:“别那样笑。”然后就离开了雪念的房间。
尹雪念跟到门口把门关上,松露咖啡终于满溢,透明的水滴滑过脸颊和下巴,掉在地上,淹没在柔软的地毯里。
背靠着门,慢慢滑坐在地,他忽然觉得冷。
用力把自己蜷缩起来,环抱着自己却依然感觉不到暖。
他刚才说,有什么需要就叫管家。
可是以前他告诉他,我就在你的隔壁,可以随时来找我。
他把他一个人留在房间里,走得时候连头都没有回。
他知道为什么。
因为他不是她。
以怜夕是独一无二的以怜夕,而他只能是无关紧要的附属品尹雪念。
只不过是。
他心里没有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