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了母亲,我独自坐公交车回学校,看着车窗外的人群车流,我的心总是空落落的。小学有姨妈照顾我,初中每周都能回家,高中也能一个月回家一次,这次来了北京,进了大学,真正的独立生活才算开始。廖阿姨前几天说,我在北京,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去找她,她和母亲是好姐妹,我就相当于她的孩子一样,我嘴上答应着,但心里知道自己基本不会找她,我不愿意给任何人添麻烦,即使是母亲很好的朋友。
我依旧从小南门进学校,上午走过这条路,相对来说熟悉一些。时间还早,我决定再逛逛校园,吃了晚饭再回寝室。校园里人少了,远没有上午人多,迎新广场上好几个院系已经撤了帐篷,想来他们院的新生都到齐了。卖生活用品的地方也变得冷清,商家都开始收拾东西了,只有几个人还在那里走来走去,兴许是想最后找机会砍砍价吧。
我在校园里走啊走,经过了校训碑、主楼和大学堂等等标志性建筑,母亲离开的伤感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实现梦想的喜悦。这里就是我期待了三年的地方啊,我真的来了,我真的站在了这片土地上,这个事实是多么地难以置信,感觉就像是做了一个不知道多久才能醒来的梦。
我从小南门走到东门,再从东门走到西门,大道,小径,学校的每一寸我都不想错过,基本上把校园南边都走遍了。北边听说是家属区,我怕打扰人家生活,加上晚饭时间到了,我就没有过去,打算留着以后参观。我去了食堂吃晚饭,其实时间还不到六点,我在家里都是七八点才吃,但是新生手册上说了,学校食堂五点开始就餐,去晚了就只有剩菜,或许北方人的晚饭都吃得很早吧。
吃了晚饭,我直接回了寝室,刚到门外就听见里面有说话声,心想一定是室友们,我便整理一下衣衫,面带微笑推开了门。里面果然有五个人,三人围着桌子,其中两个戴了眼镜,一个很瘦,一个微胖,第三个身材标准;还有两人分别在两个上铺铺床,体型都很壮实,身高都一米八几,在上铺只能弯着腰。
上铺的两人专心铺着床,桌子边的三人看见了我。我说:“你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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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你也是我们寝室的吗?”戴着眼镜,瘦瘦的那个人说。
我掩上门,点了点头,“嗯,我叫董仕晚。”
“你好,我叫傅成昊。”
“我,罗觉。”另外那个戴了眼镜,体型微胖的人说。
“我是袁江烨。”标准身材的那人说。
左边上铺那个人说:“我是熊世黎。”
右边上铺的人说:“你好,范越陶。”
他们都带着微笑,让人倍感亲切,不出意外的话,我将和他们一起生活四年,就在这间比廖阿姨的地下室还小点的屋子里。这间小屋有三架床,两架在里边,中间是一张方桌,另一架床靠门,床对面有个架子,用来放洗漱用品和行李箱,过道勉强能过两个人,但要是像范越陶和熊世黎那样的大个子,恐怕就只能过一个人了。
我坐在我的下铺,“你们聊什么呢?”
“没什么,就随便聊,互相认识认识。”罗觉说。
“那我是不是错过很多信息?”
“没有,我们也刚回来。”
傅成昊说:“对了,明天军训,我们要不要去买几包卫生巾。”
我一惊,脸都有点泛红,“卫生巾?男生也能用?”
袁江烨说:“你不知道吗?你没用卫生巾当过鞋垫?”
我这才记起来,高中军训时确实有男生这么做,“噢,我没用过,不过见别人用过,效果好吗?”
“当然好啊,我高中就用过,超实用。”
“去买吧,最近北京热死人。”范越陶说。
傅成昊又说:“天气热也就罢了,寝室还没空调,话说我们寝室条件实在太烂了。”
罗觉一听这话就笑了,“我想起一个笑话,你们听不听?”
“什么笑话?”我问。
“说一位老爷爷送他孙子来北师,他们来到寝室,老爷爷一进门就感动哭了,他说,我五十年前在这里上学寝室就这样,没想到五十年后一点都没变。”
话音刚落,六个人都笑了起来。范越陶说:“假的吧?”
“管它真的假的,好笑就行了。”
我们聊了一晚上,互相有了初步的了解。袁江烨和傅成昊都来自浙江,一个是杭州的,一个是宁波的,我在家里经常听到这两个城市,因为村里很多人都在这两个城市打工。范越陶是上海人,我们说他来自国际大都市,他却说他家在郊外,就和我住在乡下差不多,但我知道,大城市的郊区和小县城的农村区别很大。罗觉的家在黑龙江大庆,我们便调侃他,问他家是不是开了石油公司。熊世黎很内向,一晚上就说了不到十句话,但他听的很认真,每当我们说到好玩的事情,他都会跟着笑。
大家都是外院的,袁江烨、傅成昊和范越陶学俄语;罗觉、熊世黎和我学英语。说起来北师、来外院的缘由,袁江烨和傅成昊是知道北师的俄语系是国内顶尖的,就业前景也好;范越陶和熊世黎则是被调剂的,他们并不喜欢自己现在的专业,很有可能要转系;罗觉的目标本是北大,但成绩差了几分,就阴差阳错地来了北师;我一开始就是冲着北师英语系来的,因为我以后想当英语老师,而这里是最好的师范院校。
晚上九点,我们开始收拾行李,明天要去郊区军训,半个月都不回来。当六个人都打开行李箱,寝室竟然就没有地方落脚了,我们又一次抱怨了寝室条件,还取笑学校真是计算精确,六个人刚刚好,多半个都不行。他们五个人都带了防晒霜,还有很多我叫不出名字的护肤品,城里人都很会保养,或许是因为他们皮肤脆弱。我就不一样了,在乡下经常干农活,太阳底下暴晒是常有的事,皮肤早就有紫外线抗体了。
第二天清晨,我们六个人互相做了彼此的闹钟,先后起床洗漱,穿上军训服装。我们先去吃了早饭,又回寝室拿上行李,最后到学院安排的地点集合。路上停满了大巴车,一辆挨着一辆很有高考的驾势,外院的大巴在学四楼前面,不知有三辆还是四辆,那里已经有很多我们院的同学了,虽然基本上我都不认识。
忽然,我看见了我老乡,她叫周茉,是我家乡市区的,我和她在新生群里认识,做了一个多月的网友,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她大老远就看见我了,但她没有给我打招呼,我和她明明互相发过照片,我又不会P图,她不可能认不出我的,难道是因为穿了军装吗?
我走近周茉,用家乡话轻声喊道:“老乡。”
“诶,老乡。”周茉微笑着,同样用家乡话回应。
“你没有认出我吗?”
“认出来了啊。”
“认出来你怎么不给我打招呼?你明明看见我了。”
“我是女生,不太好意思。再说了,你也看见我了,还不是到了我身边才喊的我。”
我摸摸头,四处看看,“我也不太好意思,大老远喊你别人都听见了。”
“听见就听见了,你怕什么?”
话音刚落,罗觉和范越陶就凑过来了,他们笑嘻嘻的,还一直咳嗽。范越陶先是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周茉一眼,再对我说:“哟,这是谁啊?”罗觉附和道:“还不快介绍介绍。”这种伎俩我在高中见识多了,他们就是唯恐天下不乱,随便见到一男一女就想撮合。周茉顿时害了羞,急忙看向另一边。
我白了他们一眼,“老乡而已,清白得很。”
“现在是清白,久了就不定了。”范越陶还在调侃。
“行了,走了。”我把脸一黑,拉着行李箱去马路对面,傅成昊和袁江烨就在那边,也看着我和周茉。
范越陶和罗觉笑了笑,转了身准备跟上我,走之前却对周茉说:“再见,老乡。”
周茉差点没有反应过来,捂着嘴笑道:“啊,再见。”
我回头瞪了他们一眼,“到底谁是老乡啊?”
罗觉跟上来,搭上我的肩膀,“你老乡不就是我们老乡吗?”
Wωω▪ ttκā n▪ ¢ 〇 “胡说八道,莫不是你看上我老乡了吧?”我反客为主。
“你才胡说八道,没有的事。”
范越陶也跟上来,加入了我的阵营,“就是就是,他就是喜欢你老乡,快把联系方式给他。”
罗觉瞪着范越陶,“范哥,你到底哪边的?不是说好取笑仕晚的吗?”
范越陶和我仰天大笑。我说:“活该。”
上午八点整,各院系带队老师开始点名,新生们把行李整齐地放进大巴的行李舱,一个接一个上车。外院男生少,都在同一辆车,我们寝室六个人坐在最后排,正好有六个位置。八点半车队准时出发,经过晨曦路,从小南门出学校,目的地是郊区的军训基地。我不知道一共有几辆车,只知道一共载了一千六百多名新生,特别像三个月以前的高考。
两小时后,军训基地到了,我们拿上行李,根据老师的安排去找各自的宿舍。说来有点不幸,外院男生都分在一个寝室,就我和熊世黎落单,和经管学院的人住一起,熊世黎又很内向,基本不会说话,我相当于是一个人。可是后来想想,我本就该学会独立啊,总要去结交新朋友,反正在外院认识的人不多,不如认识几个其他院系的,说不定以后有求于他们呢。
放好了行李,整理好了床铺,我和熊世黎、还有其他学院的同学,都来到训练场集合,听负责新生军训的老师讲话。我不知道那老师的姓名,只知他也穿着军装,矮胖矮胖的,他让我们服从教官安排,不要给基地添麻烦,之后,他毫不留情地把我们“抛弃”了,他说他马上就回学校,半个月以后才来接我们。
上午没有训练,教官只让我们好好放松,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还说中午要多吃点,下午开始就再也没有放松的机会了。结果中午一到食堂,我看见那些饭菜就傻眼了,除了土豆就是馒头,一块肉都看不见,我心想,军训就吃这些东西,过不了几天身体就垮了吧。食堂里全是抱怨的声音,没有几个愿意吃的。
旁边的一位教官说:“快吃吧,不然下午没有力气训练。”
“教官,我在乡下都比这吃得好。”我说。
“对啊,这都二十一世纪了,感觉跟闹饥荒一样。”一位经管的同学说。
教官又说:“军训就是这样,你以为还在家里吃着爸妈的好手艺啊,将就点吧。”
“教官,你们训练也吃这些吗?”我又问。
“是啊,你们只吃半个月,我们一吃至少是两年。”
又一个同学问:“吃得下去吗?”
“等你们训练了大半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这些就是山珍海味。”
“是吗?”同学们将信将疑。
“快吃吧,这里可没有零食和外卖,下午饿了看你们怎么办。”教官又说。
“好吧。”我不情愿地拿起碗筷。
果然,经过一下午的艰苦训练,还有太阳的暴晒,所有人都筋疲力尽、饥渴难耐了。幸好教官仁慈,给了我们十分钟的喝水时间,有的去商店买水,有的回寝室倒水,我从来没有觉得水这么好喝过。晚饭的时候,抱怨的声音少了,即使有人抱怨,也是端着饭碗、吃着饭菜抱怨,教官说的对,人一旦饿了,所有能吃的都是好吃的。
晚上还要训练两小时,从七点到九点,中间休息二十分钟。郊区的空气比市区好太多了,听得见虫鸣,看得见星星,就跟在我家一样,市区就只能看到灯光和漂浮的尘埃,要是学校建在郊区,那该有多好啊。我躺在地上休息,忽然听见旁边有人在说家乡话,我坐起来,问旁边的人:“同学,你们也是四川人吗?”
身旁那人看向我,笑了笑说,“不是,我是贵州的。”
“噢,听你们说话还以为我们是老乡呢。”
“算是吧,四川和贵州离得近,我们也算半个老乡。”
我也笑了,友好地伸出手,“你好,我叫董仕晚。”
“你好,欧阳木。”他便和我握手。
“你是哪个院的?”我问。
“外院,英语系。”
“啊,我也是,你好你好。”
“我也是啊。”欧阳木旁边那个人说。
欧阳木给我介绍,“他叫陈笛,也是英语系,重庆的,算你大半个老乡。”
陈笛对我说:“你好,小董。”
“你好你好。”我又伸过手去,和陈笛握手。
“你好像不在我们连队?”欧阳木问。
“对啊,我和另一个英语系的,叫熊世黎,分到经管学院连队了。”
陈笛说:“怪不得,上午坐车还看见你,一下车就不见了。”
“你们认识范越陶或者袁江烨吗?他们是我室友,一下车我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欧阳木说:“不认识,可能在隔壁连吧,都打乱了。”
“都打乱了?我还以为只有我和熊世黎在其他院的连队呢。”
“乱的,连队是乱分的,寝室好像没有。”陈笛说。
我笑着说:“那你们幸运些,我和熊世黎连寝室都是乱分的。”
教官吹响了哨子,我们起了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分别归队继续训练。
训练结束以后,我立刻回了寝室,累了大半天,一沾床就再也不想起来,其他人也都和我一样,早早睡下了。
之后的每一天都是早起,都是一整天的训练,都是沾床就睡,都是难吃却不得不多吃的饭菜,还有累得不想去或者拥挤得进不去的澡堂,我们就这样受了十五天的煎熬,总想休息,总想去商店买水,总想明天就回学校。然而,夜晚的星空总是很好看,有时教官还会多让我们休息十分钟,我就躺在地上看星星,那是我军训期间最惬意的时光。负责新生军训的老师来看过我们一次,那次中午我们吃了鸡腿,算是这半个月里吃得最好的一顿。
半个月很快就过去了,转眼就到了回学校的日子。我和熊世黎收好行李,和经管学院的同学告别,走之前互相留了联系方式。我们去了欧阳木的寝室,跟着外院的大部队,到训练场的东侧坐大巴。说来奇怪,我竟有些舍不得这里,其他人也拿出手机拍照留念,明明耳边还回荡着刺杀操和军体拳的声音,但那段日子已经渐行渐远了。
我们上了车,却都看着窗外,想要留下关于这里最后的记忆。教官们站成了一条线,从训练场到军训基地门口,每隔十米就有一人,他们都站着军姿、敬着军礼。车队出发了,就和来时一样,我们都向窗外挥手,教官们也笑着挥手,这一别,永远都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