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一天

令狐冲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约定,虽然并没有说好下一次的日子,但是令狐冲决定一个月后再去,他不想让盈盈起疑心,也不想让东方姑娘感觉到压力。

也因为有了这期盼,令狐冲不再沉湎忧伤,每日精神饱满处理日常工作,连对盈盈也更好了一些,整个华山派都被他由内而外的快乐所感染,整个生活都呈现出美满祥和的状态。

然而武林中却渐渐麻烦四起,江湖平静的日子结束了。各地不断传来消息,五岳剑派频频遭遇零星骚扰,有弟子在外受到不明身份者攻击,而且颇有规律,都是身穿黑衣蒙面,身法诡异,来无影去无踪,个个剑法犀利,看不出门派路数,阵型凶猛,二话不说打完就走。

好在暂时还没有死人,但从伤口看来,取命也易如反掌,骚扰者诉求不明,似乎仅仅是为了制造恐怖气氛。五岳剑派纷纷猜测是魔教所为,然而通过江湖教众打听,日月神教根本没有如此安排。

令狐冲也不得不开始担忧,莫非是林平之在兴风作浪?他逃狱之后,辟邪剑法会不会泄露了更多的人?

在平静与不安之中,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令狐冲还是骑上快马,奔赴恒山。

在他面前一切如常,然而在他背后,后院疑云已经开启。曲非烟对任盈盈反复唠叨:“你真的相信什么世外高人?”盈盈不胜其烦,多次敷衍之后终于对曲非烟直言:“不信。”

“那你还这样容他?”

“我不信他这个借口,但是我相信他这个人。我们既是夫妻,也是生死之交,相处三年,我了解他的为人,他可能有苦衷,但绝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当初我们都是绝处逢生,自我从昏死中醒转过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焦急的脸,当时我便发誓,此生绝不互相猜忌。如果他真的负了我,那定是遇到了比我对他更好的人,我也认,有这三年的快乐时光,我很够了。”

曲非烟听得直发愣,一跺脚道:“问世间情为何物,你们俩让我如此糊涂!”

“你还小,懂什么情为何物,等你长大了,遇见自己喜欢的人,你自会明白。”

令狐冲一路飞奔,次日清晨便又来到了他魂牵梦绕的青瓦小院,翻身下马推开院门,只见东方姑娘一袭红装,正在专心刺绣,忽然间向后一甩手,银光一闪,一排绣花针扑面而来,令狐冲大惊,下意识拔剑挥挡,好在银针速度不快,叮叮当当掉落剑下。再抬头,东方姑娘已笑意盈盈站在面前。

“好啊,我兴冲冲而来,你就这么迎客么?”令狐冲笑道。

“这就是今天的第一课:出其不意。记住,人在江湖,永远不要放松警惕,哪怕是在最安全的地方,最开心的时刻,面对最放心的人。”

“这一课还真是印象深刻,我一辈子都忘不掉了。可是我刚才毫无防备,你就不怕失手把我扎死么?”

东方不败轻轻揪起令狐冲的衣领:“你若是死了,我就把你埋在这院子里,每天往上浇酒。”

“啊?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挡了。”

“哈哈哈哈!”东方不败猛地松开衣领,把令狐冲往地上一推,令狐冲又是一个没防备扑通坐倒,东方嗖地抽出木剑直直刺来,令狐冲赶忙一个打滚避过,叫道:“这一课还没完呀?”

东方姑娘没有停手,后招接续而来,令狐大叫:“等等,我的木剑还没拿呢!”

“你腰上是什么?”

“我怎么能用铁剑对你?”

“婆婆妈妈!等你遭人暗算的时候还在找剑,还有命吗?”

东方招招紧逼,令狐冲仍然没有拔剑,赤手空拳缠斗在一起,几十回合之后,终于找到空档,一把抓住了东方姑娘持剑的手腕,顺势一带,东方便倒在了令狐冲怀里。

令狐冲低头一看,东方气喘微微,脸上略施粉黛,十分动人。令狐冲正打的血气上涌,一时难以自禁,竟低头在东方姑娘脸颊轻吻了一口。

两人陷入几秒尴尬,东方起身走回桌旁坐下,轻声对令狐说:“喝茶吧。”

片刻东方幽幽地对令狐冲说:“你刚才伸手抓我手腕,那是险招,如果不是我内力不足,反手一划便会要了你的命。这一课,你没通过。”

“咳,我当然知道,可这不过是木剑,而且又是你。”

“是我又怎么了?现实中可没有木剑,也没有能完全信赖之人。你知道多少绝世高手没有死在决战阵前,而是被身边人所暗算?”

“我怎么会掉入那么凶险的环境中呢?我身边都是可信赖的人。”

“我不是。你知道我当初躲过了多少精心策划的陷阱,多少我曾经信任的人忽然反戈一击?称霸江湖十二年,没有一晚睡得安宁,黑木崖大本营,反倒是最危机四伏的地方。”

“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

“我知道你现在的环境还算单纯,华山派早晚有天会发展壮大,一旦成为武林中的翘楚,名利心机之徒纷至沓来,你的身边会变得同样险恶,这就是作为武林盟主的代价。虽然你自己不想当盟主,可是一旦拥有了顶尖武功,命运便不再由你做主。”

“你这么一说,我都不敢再练了,还是当个普普通通的二流高手好了。”

“晚了。你的功力武林已经尽人皆知,又坐着掌门的位置,怕是遇到事想躲都躲不开了。你的性格就不是能安生的性格,不练吧到处受人欺负,练吧又到处惹是生非,天下落难的姑娘你都要去救,可也太让人操心了。”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只求痛痛快快,顾虑那么多干什么?”

“可是我不想让好人早死。我救你那么多次,你欠我的命,可要好好珍惜,否则你就对不起我了。”

“好吧我听你的,反正我还也还不清了。对了,关于剑法,恰好我有疑惑想与你探讨。三年前在华山混战,我与林平之对敌,虽然最后取胜,但胜得非常艰难。然后和我师父,是用上了吸星大法才侥幸赢了。他们修炼辟邪剑法不过几个月,比我练独孤九剑时间还短,为何却能达到如此惊人水准?”

“这独孤九剑与辟邪剑法虽然一正一邪,但都已经摸索到了剑术最顶级的法门。独孤九剑的最高境界是无招,辟邪剑法虽然有招,但是招式诡异,变化繁多,也近似于无招,不分伯仲。决定胜负的关键就落在了速度,两种剑法都要以快制胜,而速度需要靠真气来顶,谁能高效地调动内力灌注于剑身,谁就能取得先机。”

“没错,当日大战的感觉,就恰似上回与你练剑,无招对无招,速度又快,真是疲于奔命。”

“独孤九剑体系完备、循序渐进、练气练剑相辅相成,如果修炼十年以上,剑术精湛、运气自如,应不会惧怕天下任何剑法。但辟邪剑法之邪,就在于它不择手段,走了捷径,在很短时间内就能做到把真气汇聚与一点,先期达到惊人的速度,如果都在十年之内,恐怕独孤九剑也很难应对。”

“那有办法破解吗?”

“速度无法可破,除非更高的速度。但你担心什么?他们都死了,辟邪剑法也已经失传,如今没有剑法能胜过独孤九剑。”

“林平之没有死,因为小师妹的遗言,我没有杀他,把他关在西湖地牢,几个月前还被人劫走了。他虽然已成残疾,却是唯一留存的活剑谱。”

“什么?我留下任我行铸成大错,你竟然也重蹈覆辙?他杀了那么多正派高手,还亲手杀了你师妹,即便你师妹糊涂,你怎么也能跟着糊涂?莫非现在江湖上有乱子了吗?”

“暂时还没什么大乱子。所以我才与你探讨这个,还是做点预备为好。”

“能克辟邪剑法的唯有葵花宝典,你想学吗?”东方姑娘逗他,“这个你可得跟你老婆商量好了,还是我帮你先斩后奏了?”

“打不过死就死,我才不做太监呢。”

“哈哈哈哈。好吧,为了挽救你的宝贝,我也教你一点投机取巧的办法。以初学者练习辟邪剑法的程度,他们能做到把真气汇聚一点,但是没有能力导引到任意部位。在剑身上,这最容易的一点就是剑尖,其他部位威力平平。也就是说,只有剑尖直刺才是杀招,其他都是吓唬人的伪招,只要你能躲过剑尖,就好办了。”

“啊,这么简单?”

“没错,就这么简单。虽然他们招招都快,但并非招招都能杀人,这就是他们走捷径留下的漏洞。不过,对于少数天分特别高的,就未必有这个漏洞了。”

“哇,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啊。这辟邪剑法对我实在是太陌生了,我们能否就此演练一下?”

“可惜,我现在连把内力汇到剑尖都不行,这样对练没什么效果。”

畅聊间,转眼又到中午,令狐冲便要起身去买酒菜,东方姑娘拉住了他:“不要去买了,我来做吧。”

“一上午已经这么辛苦了,怎敢劳烦你下厨?”

“少废话,你吃还是不吃?”

“吃,吃,吃,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你在这里喝茶,不许进来看我,我会紧张。”

说罢东方姑娘独自进了厨房,只听得一番叮叮咚咚切菜、炒菜,功夫不长,便端着一盘盘菜出来了,有山蘑炒肉、凉拌野菜、嫩焯黄花、韭黄鸡蛋、小葱豆腐等菜蔬,五颜六色煞是好看,还有一盘热腾腾的白馍,令狐冲只觉香气扑鼻,不禁盛赞道:“没想到东方姑娘做饭如此利索,又快又香。”

“都是些家常小菜,没什么的。我十几岁就当家,学做饭比学武还早呢。你先尝尝再夸不迟。”

令狐冲忙不迭地吃了几嘴,更是赞不绝口:“哇,这吃着比闻着还香,比我在华山吃的可好多了。”

“夸张了吧,你家盈盈做的不好么?”

“说来惭愧,盈盈她自小养尊处优,几乎没下过厨,在华山也做了几回,被师弟们取笑后生气不做了。倒是曲非烟还颇有几手,我们师兄弟都指着她了。”

“偶?也对。当初非烟和曲长老相依为命,我见她时不过十岁出头,已经会做饭照顾他爷爷了。你先吃,我去拿酒。”

“哦对了,你稍等。”说罢令狐冲返回马背上卸下两只木桶:“这是我路过太原府,从酒庄寻来的上好年份葡萄酒,是当地特产,如今你有伤不宜多饮烈酒,这葡萄酒甘之如饴,度数不高,正适合你。”然后又从行囊中翻出两只精美的琉璃杯摆在桌上:“美酒配美器,请姑娘品鉴。”

“你还真会讨女孩子欢心,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令狐冲打开木塞斟满酒杯,两人举杯对饮。

“这葡萄酒果然是好,谢谢你用心了。这山蘑也是我家乡五台县的特产,这野菜和黄花都是我从附近山上采来的,你多吃些。”

“怪不得如此异香,以前我知道的美食就是肥鸡牛肉之类,没想到这新鲜菜蔬这么好吃。”

“肥鸡美酒虽然痛快,但多吃无益,平时还是要吃些家常菜蔬,人过三十,你也要懂得保养身体。”

东方姑娘本来薄施粉黛,再加上几杯葡萄酒之后脸颊绯红,令狐冲不由得看痴了。

“怎么了,你发什么呆,吃蘑菇中毒了么?”

“今天你太美了……”令狐冲竟然脱口而出。

东方姑娘用筷子敲了他一下:“别油嘴滑舌了,好生吃你的吧。”

“唉,能过上这样平凡人的日子,夫复何求,下辈子我一定讨你做老婆。”

东方当然知道自己美,这看似平平常常的一幕,她已经不知不觉准备了好久。虽然上次没有任何约定,她也估摸到这几天令狐冲就会来了,每日早早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包括早上那“出其不意”的第一课,以及自己“出其不意”收到的一个吻,令狐冲又在眼前胡言乱语,眼看就要过界了,但是眼前这平平常常的一幕,她又暗暗期盼了多久?冰湖下那暗无天日的三年,似乎也值得了。

对她来说,宏图霸业、刀光剑影,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如今只想拥有这样平平常常的一天、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