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咫尺天涯

春去秋来, 再次落叶满天飞舞的时候,也捎来了自京城传来的书信。

我心里清楚,南宫将军终于忍不住了。而我却无法做点什么。整一年, 困在星宿谷。

凌抓住了我决不会抛下儿子的心, 死死的将我绑在了身边。

儿子呵, 从母体分离出去的一部分, 要我怎么忍心抛下他无情离开, 去追求自己的幸福。良心何安。这辈子,我注定要负了这两个好男人。

凌看完信后,眉头纠结, 兀自整起了包袱。我就站在一旁,静观他的动作, 等待他给我的交代。这一年, 星宿谷所有的出口通道都被封死。里面的人出不去, 外面的人进不来。他,就是这样防止我偷溜的。

“如果……”他突然回头看我, “想去,就一起去吧。”他说这话时迟疑了好久,声音轻的不能再轻,仿佛根本不想让我听见。

我一怔,快速返房, 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 又立即折回, 在门口等他。

良久, 凌才慢悠的跺出房间, 每一记脚步是如此的沉重。我撇开头,无视他的伤怀。是的, 我不能再心软。优柔寡断只会伤他更深,我不忍真的不忍。

若初哭闹着要跟妈咪爸爸一起走,我说歹说,哄了大半天,最后说回来给他带好吃好玩的,这才罢休。小孩子总是这么的好哄,不会明白分离背后的无奈与伤感。

忍下眼角的泪,脚一蹬爬上车。不再看若初的泪眼,哭红了鼻子的小脸。初儿,原谅妈咪的自私。最后一次,让妈咪见一面宋显,只要一面就好。以后妈咪再也不离开你,真的。

“不舍得?不要去了,好不好?乖乖留在谷里等我回来。”人被他拉进怀里,以减轻马车颠簸给我造成的晕眩感。他始终没忘我晕车的小毛病,一如从前般细心呵护。

轻轻摇头,我的决心太强,煎熬的太苦,我只要一点安慰就好。要求不高,见宋显一面,只此一面而已。侧开头,悄悄用手指拭去眼角的湿润。闭眼假寐。

耳边微弱的叹息,几不可闻。

这一声,再次被我忽视。内心的雀跃已经盖过了太多东西。很多事情都还来不及细想,很多问题都还未想好应对措施。

皇贵妃入狱无故失踪一年,又离奇出现,轩然大波已在眼前。

最后见过我一面的秦相,加之是其父亲的身份,与我的失踪联系在一起,更加可疑。

有心人一利用,要怎么脱的了干系。

还有——“南宫欲反”。四个字时时萦绕心头,终不敢忘。现在搂着我的男人不正是南宫家三子吗?南宫将军要“变天代位”,他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这一年呆在星宿谷,确确实实与外界断了所有联系。外界的讯息传不到我耳里,里面的人也出不去。我不知道宋显找不到我会做出什么疯狂举动来。不管怎样,快了,马上就要见面了。

马车狂奔了大半个月,离京城越来越近,而我的心亦跳动的越来越狂乱。激烈的好似要冲破心房,从胸口跳出来。

半夜,马车终于到达京城近郊。今晚就宿在城外的别庄,等明早天亮才能进城。这里是南宫家在城外的产业,偌大的庄园,只有一个仆人打理。看样子是忠厚老实之辈,亦深得南宫将军的信任。

今夜我竟少了些许睡意。或许是太兴奋了。想着马上就能见到宋显,就莫名的激动。

咚咚——“睡了吗?”是凌的声音。

“有事吗?”我不答反问。终等不到声音回答,好奇开门一看,他仍垂首立在门口,神情疲惫不堪,黯然神伤。“进来吧。”深秋的晚虽不及冬日寒风刺骨,但仍是瑟瑟的冷入心裨。况凌只着了单薄的外衫。他怎能这么不爱惜自己。胸口有些疼、酸。

明艳的烛火跳跃,印在昔日的俊颜上忽明忽暗。他还是那么好看的让人移不开视线,只是掺了苍白和沧桑的面容多了浓浓的惆怅。

静坐良久,二人各怀心事。

“若是当初我们没用那段分离……”

是的,如果当初我没有任性,而今我和他早已是相守四五年的夫妻了。

突然想到那么一段歌词:很久以前如果我们 爱下去会怎样

毫无疑问爱情当作信仰

可是生活已经是 另一番模样

现实中没有如果,不是吗?如今的生活,早已是变了样!

“那两年我不停的找你,但次次都有人阻挠。给我错误的信息,歪曲了我寻你的路线。”

我知道,我都知道。是宋显……泪水在眼里打转。那时的我一心以为自己对他不重要,所以才会……

“秦婉懳嫁给我是皇帝的暗示,虽然没有下旨。但他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秦三小姐端庄聪颖,与南宫凌云正好相配。’君无戏言,看似无心之说,他真的无心吗?我父亲当然得硬接下这门亲事。”

我大惊,听了他接下来的话更让我目瞪口呆。

“他早就算准了我不会喜欢秦婉懳,蓄意挑起秦家和南宫家的矛盾。鹬蚌相争,好坐收渔人之利。”

宋显,他就是用这种方式……爱的?小小的心开始发颤。

“红莲,救过我的命。我不能对她不义。卫门灭了整个夺月教,独独放生了红莲,是我把她安置在了漠北。卫门的势力范围外。”

“论心狠手辣,我怎么及得上他。你真的就那么爱他吗?”他逼近一步,紧盯着我。

“我……我只要见他一面就好。”声音很轻,像是自我安慰。有些自欺欺人。

太阳还没出来之前,东方渐渐露白。

这么快就天亮了,这一夜,我跟他,都无眠。

凌瞥了一眼窗外,拉起我的手就往外走。

“去哪儿呀?”狂风呼啸过耳边,大声询问。我坐在他身后,紧环着他的腰。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从马背上摔下去。

“再不去就来不及了。”用力的抽了一下马,加快了马速。

什么来不及?心仿佛被千斤捶凿了一下,无比疼痛。紧了紧环住他的手,贴上他的背,妄图止住瑟瑟发抖的身子。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马竟然奔驰到了宫闱边缘。

红墙琉璃瓦,于我恍若隔世般,久违了。百转千回,鼻子一酸,眼睛有些涩。

凌从马背上抱下我已僵硬的身体,关心道:“你还好吧?”

“我没事。”

“嗯,快走吧。”他拉着我疾步飞奔。神情凝重。

今日的皇宫与往昔不同,说不出的诡异怪诞,一时间我也莫能指出它的区别来。只道,少了些生机,多了份……肃杀之气。对,就是肃杀。

寂静无声,静谧的可怕。只余下风“呼呼”而过,穿透过枝叶之间的空隙,一树的摇曳。

天空仍是灰蒙蒙的,有些沉闷,低压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就像七八月的三伏天气,让人烦躁不已。原来,没有太阳,真的就没有了光亮和温暖。

猛的一个趔趄,甩脱了凌的手,跌倒在地上。泥泞的路上嵌着数颗鹅卵石。虽然磨去了锋芒,杀伤力依旧不减,整个身体的右侧边疼痛的无法动弹。

“小归,你怎么样了?疼不疼?都怪我不好,不该带你来的。”凌心疼且自责,温柔的扶起我,轻轻撩开小裤腿,青了一大片,还渗着丝丝的血。

或许是有点冷,对疼痛的反应没有想象的敏感,感觉不到疼。反倒是脑袋,嗡嗡作响,一团乱麻。想要思考些事情都不得。例如,我终不能想出,今日的皇宫竟会空无一人,连宫门都没人把守。

“走吧。”我淡然的说,一颗心早已没了来时的七上八下,空余一腔的……凄凉。

凌迟疑了一下,打横抱起我,继续前进。

一步步的靠近,我能感觉的到,宋显离我越来越近。近到……咫尺,恍若……天涯。

我突然胆怯了,伸手抓住的胳膊,惊恐的望着他。他亦停下脚步凝视我。

“告诉我,他会安全,会平安无事的。对不对?”显然,底气不足,缺乏说服力。苍白的宛如出口即化为空气。

“你、会誓死相随吗?”

誓死、相随?

除了面色的惨白,还有脑海的空白。有一种类似灵魂被掏空,自己早已不是了自己般。

誓死相随,多么沉重的四个字。原来……一场宫变,要以死才能明鉴。淌过鲜血,踩着尸体,一步一步攀向顶峰,俯瞰终生,睥睨万物。几近神的地位,代表天子的龙图腾。只为无与伦比的尊贵,失去的却是天伦、温馨、甜蜜。层层心机,次次诡计,镜花水月。落得个孤寡一生,值吗?

我无法回答生或死的问题。我说过,我没有伟大的节操,生命只此一次,我如何把它弃掷逦迤?我向来不屑殉情,不尊重生命的人,何来谈及感情。

脚步木讷的往前移。就是这里。

黑压压一片,像极了战场的两军对峙。兵刃未交接之前,总以眼神死死的盯着对方,利用X射线,将敌人射出千疮百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