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孽欲

玄景一手扶住浮木,一手依旧托着她的身子,冲着眼前这个不断因小失大,出状况的“蠢女人”斥责道。

对于他的斥责,绯颜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她的手无力地趴在浮木上若不是玄景用力地托住她的身体,恐怕此刻她根本连趴在浮木上的力气都没有。

是,没有力气。

手中的空落,把她的力气在刹那间都一并地抽去。

那支合欢簪,她还是没有寻到也再寻不到。

拥有,和失去,都是那么地绝对。

随着泛滥的水势,不知道冲向何处,可能,会永远地沉没在某一处,而在那处,再无人会见到这支合欢簪。

属于,他和她的合欢簪,不在了。

浮木开始微微的倾斜,俩个人的份量,是这块浮木所无法负担的。玄景的眉皱紧,随后,没有丝毫犹豫地,他的一只手离开扶住的浮木,另外一只手用力把绯颜的身子更近地托上浮木,在暴雨狂风中,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种不真切,但,却清晰地落进绯颜的耳中:

“好好地活下去! 不论怎样,一定要活着。”

她觉到浮木上的份量一轻时,玄景已然松开扶住浮木的手。

她转眸,看到他玄色的身影,在那一片白茫茫的水中,费力地挣扎着不被淹没,银制的面具在白茫里滟出别样的光泽。

他会死吗?

他如果死了,她真的,能做到一点都不动容吗?

她一只手下意识更紧地扶住浮木,另一只手,却伸出,仿佛没有经过思考般,伸给他,但,喉里,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的手,离他终是有着那一段的距离,而他的手,根本没有打算握住她的。

水势愈来愈汹涌,浪愈来愈大或许,在下一刻,他会象那支簪子一样,消失不见。 шшш_тTk án_℃O

可,簪子,毕竟是没有生命的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还是一个,屡屡救过她的人。

她曾经因玄忆救她,就一次次以命去还。

为什么,她对他,偏是这般的心很呢?

即便他利用她,欺骗过她,她就以怨报德地选择伤害他吗?

其实,在最初,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的,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她的思绪,坠入一片紊乱中。

周身的冰冷,终于冲破喉空的堵塞:

“景...”

她唤出这一个字,第一次,这样地喊他,然,很轻,轻到,在风雨的呼啸声中,根本低不可闻。

也在这瞬间,她觉到心里,突然舍不下什么,又无能为力时,瞬间,在白茫茫的水中,有船破浪而来,船上,她的眼眸里,仅看到,在天地一片浑沌中,有一抹红色,是那样的耀眼夺目。

她的眼被那颜色灼得微微地眯起,再次回过神来时,她和玄景都已安然无恙地身处船舱中。

“换上这些。”

身着深红袍子的冥霄拿着几件干净的衣物走进船舱,她的身子确实很冷,她的手甚至还有些瑟瑟地发抖,接过衣物,一旁同样浑身湿漉的玄景却径直走出船舱。

她晓得,舱内狭小,几乎没有蔽身之处,是以,为了让她先换上干爽的衣裙,他选择退出舱内。

舱外,风很大,雨很疾,纵然有着舱顶的油布遮住一隅,可,还是冷冽的。

但,她不能阻住他,不能。

冥霄随着玄景一并退出舱外。

雨随着风,继续袭到他们的身上,袍子,映出深深浅浅的水痕,让人觉到,整个心,都是潮潮的。

“这次的汛期,因着连月的大雨,殃及了更多的地方,不光是北郡,甚至西郡、南郡都频频有城镇发生涝灾。”冥霄缓缓启唇,风吹进喉间,是令人难耐的涩苦。

玄景没有出声,只是漠然地看着,四下汪洋的一片,不远处的候府堤岸,虽加高了堤岸,依旧岌岌可危地驻守在愈来愈高的水位前。

“眼前明成的形式,恐怕必须开闸泻洪方能保全。”

“但,下游的十三镇定将悉数被淹。”玄景终于说出这句话,眉心,蹙紧。

“这也是不得已为之的事 想不到,十五年间用圣女祭天,都躲不过这场浩劫。”

“用活人祭天本就愚不可及,怎会顺应天意呢?”

玄景冷冷地说出这句话,冥霄唇边的笑意却是愈深。

“今年不仅仍要用圣女祭天,更是增加到七名圣女,七月初七至阴之时,火祭圜丘。”

“不管怎样,我不同意用她充做圣女。”玄景不再踌躇,说出这句。

“你说过,不会再因任何事影响到整个部署。”

“哪怕她是部署的一部分,但 ,我相信并非是不可以替代的,”顿了一顿复道,“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自然明白,可,即便能找人替代,你也该清楚,有些事,是无法替代的。”

冥霄知道自己的担心正变成现实,而他奉了主公之命,必须要辅助玄景,所以,即便有争执,他亦不能擅自决定。

是,他是可以找到另外一名女子,通过易容,改成另外一个林婳,但, 那名女子的心,他是没有办法易装的。

对于这步部署,没有心的女子根本是没有办法完成的,只会成为又一次步骤的出轨。

“我愿意成为圣女。”

没有丝毫感情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不知何时,绯颜已经换好衣裙她站在舱内,神色,清冷淡漠,惟,说出这句话,没有丝毫的犹豫。

“闰年九月初九的命格,没有人,比她更适合。”

冥霄知道这么说很残忍,但,他只能如此说。

玄景的身子,颤了一下,没有人会看到,他的手在袖中,紧紧地捏起捏得那么紧,紧到,似乎,哪怕整个世界于他手中,都会在顷刻被捏碎。

这一刻,他没有勇气转回头去看那个女子,她就站在他的身后,带着决绝终是说出这句话。

绯颜径直走出舱外,依旧淡漠地道:

“你进去罢。”

他身上的衣服湿潮地在用他的体温去捂。若再不换下,眼瞅着,定要着了风寒。

很淡很冷的话,却让玄景握紧的手复松开,随后,他不由分说,一把拽起她的手,把她拖进舱内,并将舱门猛地关阖。

这一次,绯颜并没有挣开他的手,她冷冷地似乎望着他,又似乎,不过是望着他举止的可笑。

湿而重的寒气顺着粘湿的衣襟渗进他的心扉,他从来没有觉到这般的无望,他拽紧她的手,复变得稍稍软柔下来,生怕捏疼了她,更怕,再用力那纤细的手腕就会在他的掌中,蓦地断去。

“别去,好么?”

这四字,很短,说出来,却终是那么费力。

他不要她去,她去的用意绝不会是颠覆周朝,她要的,不过是那人的一句解释,关于,浮华山上逼她至死的解释。他清楚,这解释,对她来说,是多么地重要,更会让她再次投入那人的怀中。

但,朝中潜伏的是一股连他都无法逆转的势力,而这股势力,每每出手,就是要置她于死地。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她再次陷入危险中。

毕竟,浮华山的巧合不会再次地成为巧合,他亦不能担保,当失去这种巧合后,所注定带来的死别,让他该怎样去面对。

所以,这一次,他宁愿放下尊傲,请她不要回镐京,如果,之前曾经错过,他不希望继续错下去地过完这余生。

“不可能。”

她的语声如同她的手腕,是沁雪一样的冰冷,比他的手心更冷,那种冷,是不带一丝的生气的。握得久了,这种冷顺着他的血脉,一点一点地沁进心扉,于是,那里,也一并的冷去。

“是,我曾利用过你,也欺骗过你,但这一次,和欺骗利用没有一点的关系!为什么你偏不肯为自己好好地活一次呢?把你带进周朝的后宫,是我的错,早知今日,我宁愿不去部署那个所谓的局!至少,我就不会看到你一次又一次地痛苦!”

“看我痛苦?难道你会痛?”她眸华流转,不屑地说出这句话,唇边勾起讥诮的弧度。

“是,我会痛!看到你这个蠢女人为了他每次不知死活,撞到头破血流,仍执迷不悟,我会痛!”

他想将她紧紧地嵌进他的怀里惟有拥紧她,才能抵消心里此刻愈来愈深的惧怕,他没有办法克制自己心里那么深的惧怕,除了害怕失去母亲之外,他从来没有这么怕失去过一个人,他旧,真的怕再次被命运所夺走,而他,再护不得她周全!

但,他知道他并不能无所顾及地去抱她,他怕她会反抗,这样,他就连一点哄欺自己的假象都不会再有。

所以,就这样罢,他牵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牵着,她没有挣脱,让他的心,虽然仍旧惧怕,可,至少,仍有一丝的慰籍。

“忘记他,从今以后,你不是棋子,也再不会陷进任何棋局,我会给你快乐和幸福,好吗?”

他许出这句誓言,曾经,对任何一个女子,他都没有许过的誓言。

纵然,很久以前,他想许给那名女子幸福,可惜,在他没有启唇前,她就斩钉截铁地告诉他,这世间,仅有帝王才配得上她,而他,不过是痴心妄想!

他已经记不清当时听到这句话时的心情,因为,那是他竭尽全力,想要忘记的伤害,关于感情最初的伤害。

或许,也正是从那一日开始,他对玄忆的恨,除了上辈的恩怨外,更添了一抹其他的意味。

如今,他毅然对着眼前的这名女子许出这句誓言,他知道,她值得他做出这个承诺,并且既然许出,他就一定会让自己做到。

原来,他真的,并不能继续当她仅是棋子,来让自己心无旁骛地以为,她不会是他的软肋。

这样自欺欺人的日子,真的太长了,人的一生,其实并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用来做这种无谓的耗费。

他要珍惜眼前的她,尽自己的所能,让她能忘却以前的伤害,毕竟,加诸在她心中,那些深深地伤痕,皆是因他利用她开始。

是他的错!

“呵呵,”她开始轻轻地笑,这一笑,纵然让她冰寒雪魄的脸上漾开了一缕晴霁,却让她显得更为疏冷,“除非你是幕后的操纵者,否则,你有什么权利说这句话呢?”

这一语,分明是双关。

是,他若不是全局的策划者,定没有能力动任何一局的,也就没有能力许她局外的快乐幸福。

如果他承认能动所有的部署,也无疑是默认,他一步一步逼她至此,对于这样的他,她又岂会原谅呢?

俯下身子,他凝视着她,她那么的娇小,仅到他的下颔,就是这娇小的女子,把他曾经以为只容得下江山丘壑的心撑得满满的,但,她近在咫尺,却披着最硬的刺,保护自己的同时,每每都把他戳得生疼。

“婳,”他唤她婳,他喜欢这个字,不仅由于那是他母亲的姓,更源于,喊出这个字的最初,或许,是她真正走入他心扉的那刻,“在南越后宫是你的那张脸,才使我决定留下你的命, 并与你订下那所谓的盟约。”

她知道,一直都知道。

“你没有经历过亲眼看着母亲被制成人彘的痛苦,所以,你不会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我处心积虑地,要对付玄忆。纵然,那并非是他犯下的过错,可,注定他要代替他母亲偿还。如果不是他的母亲,我的母亲不会承受人生最大的痛苦,而玄忆,十五年来,他赐于我的痛苦,在这种痛苦面前,才又会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曾经,她试图想化解他的这种恨,因为这种恨,本就不该是玄忆所该承担的,但,时至今日,一切的阻止不会再有任何意义。

她做得再多,不过让人看起来她蠢傻得可以,别人的利用、无情,化在她的眼里,皆只愿相信背后的美好。

“我的感情,早在三年前就悉数被玄忆断送,所以,无论皇命让我娶谁,纳谁,我都不会拒绝,也会竭力地配合在人前乃至人后都演绎伉俪情深。对于一个看似尊贵的王爷,实际,一无所有的景王来说,我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的!为了母亲,任何事,我都可以牺牲,既然他不容我有情,我就不要情! ”

那么,昔日,他所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又是一个幌子么?

为什么,此刻,她会随着他的这些话,有一丝的窒疼呢?她不是早已无心了吗?

“他曾把你指婚于我,当时我拒绝的措辞,我知道,伤害了你!可,我只能这么说,因为早在那时,他就确定了你是我的棋子,所以,会用这样的法子,来刺我的心。你其实一直是我和他之间的一种较量,谁先动情,就注定会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打算瞒着你是我棋子的身份,我要的就是他清楚你是棋子,但你的容貌,是他那时所无法割舍的替代。这也是昔日,他所赐于我的痛苦,我不过是以彼之道还至彼深。”

是,一开始,穿那袭衣裙,唱那首歌谣,出现在特定的禁宫,自然只会是别有用心的安排,无关乎其他。

而,他们兄弟之间的纠葛原来并非仅仅是因为上一代的恩怨。

她的眸光犹如千年寒潭,恁他如何说,除了方才一丝转瞬即逝的窒疼外,再无其他的动容。

心,要坚硬,也很容易。

他的另一只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脸,她没有躲,因为,他手心的寒意让她没法躲开,又记起,悬崖下的那个夜,同样的冰冷,他用他仅剩的体温,带她度过生死关。

人生若只如初见,没有一切的利用,没有一切的谋算,是否,结局就会不同呢。

她看不清他的脸,源于他的脸笼在那一半是哭,一半是笑的面具后,透着诡异,却在此刻,让她恍然地,就触到了他的心里。

“我布下你这道棋,最终,却乱了我执棋的心,你一次次地为他去死,我一次次地反去救你,这个劫,原来,注定,我和他,都输了,赢的,不过是背后更深的策划者,而那个人,无论是他,还是我,或许,都不曾看透。”

他的手愈来愈凉,她眸底的寒光却不再愈浓的冻结。

原来他并非是操纵整个棋局的人,或者应该说这个棋局外,还有更大的一个局,诸如围棋,四角皆是那人的子,困在其中的,就是他们。

“所以,我不希望你回去,我真的怕,再一次地失去你时,就意味着永远地失去,婳,别再为他而活,在浮华山的你,已经死了,重生的你,活着,仅是为你自己,好吗?”

或许此刻,他该要了她的人,她失去处子之身,也就失去了成为圣女的权利,这样做,更简单,但,他明白,他所要的,从来就不是她的身子,只是,想要她那一颗炽热的心。

他亦从来不知道,一个女子,爱一个人,可以这样的炽热,这种炽热,带着忘我的付出,更带着纯粹的绝对。

这样的女子,是该让人用来真心疼爱的。

只是他明白得太晚,太晚。

她凝着他,他的手紧紧愠贴在她的脸颊,彼此,都无法温暖。

“你还唤我婳,说明,婳还没有死...”

这句话,她说得很轻,即便那么轻,玄景的手骤然,却将她紧拥进怀里。

哪怕她会挣扎,他都想这样抱着她,抱住她,真的,或许,别无所求了!

“是,你没有死,只是属于,那个深宫的婳死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欣喜,这种欣喜,一点一点地,盈满他的整个胸腔,让他不可抑制地,有了,一个想法。一个从来不曾让他动过或者说,他根本不敢动的想法。

“婳是属于深宫里,哪怕死,她也要死在那里......”她轻轻吟出这句话,“所以,我一定要回去。”

她明白,如果她愿意放下,一切,或许会真的有重生的机会。

可她放不下,一没有办法放下,那一口鲜血的喷出,不仅是她关于感情的祭奠,更是关于,她活着的目的。

她可以卑微地去爱一个人但这种卑微不代表,她能容忍,那人将她的爱所践踏。

她的爱,是她最珍贵的东西,比命,都珍贵。

践踏她的爱,余下的,就惟有恨!

或许,只有死,才能让这种恨停止!

她的手,覆到他的手上,把他的手轻轻的移开她的腰,她的人,旋即挣出他的怀抱,她的眸子很黑,黑到,犹如最浓深的墨汁一样:

“让我去...”

他的手,在她的手心,没有办法遏制地,开始颤栗。

在她说出这句话,他终于知道, 有些事,无论他再怎样努力都是无法转圜的

为什么她和那名女子,都要选择那个帝王呢?仅是因为,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势吗?

原来不过如此!

她们爱的,就是拥有至高权势的男子!

所以,死,也要死在这宫里。

死在那个男子的身边,用自己的死,去祭奠那最无情的权势。

他的心,象是被极细极薄的锯片划过,起先的痛不会十分清晰,然后,猝不及防地,疼痛已将整颗心的跳动全部的吞噬。

终于,他无望的看清,那个女子,爱的,也始终是拥有权势的男人。

而他如今,甚至连近支王爷都不再是!

思绪坠入空白,他再没有任何的力气支撑住,越来越沉重的身子,向前径直地倒下,她瘦小的身子不自禁地,上前,复拥住他,紧紧承住他跌落的份量,才惊觉他冰冷的身子,已是一片的灼烫。

这分灼烫,熨贴着她,却带着一种凄绝。

他的身子,重重地压在她瘦削的肩上,仿佛又回到了悬崖底,那段日子,其实,是唯一属于他和她,卸下心防的日子。

门,在此时,骤然被推开, 冥霄进得舱内,扶起玄景的身子,绯颜觉到身上一松时,有些什么,却已经注定,咫尺,即是天涯。

“这里交给我。”冥霄轻轻说出这句话。

绯颜没有说任何话,返身,走出舱内。

舱外,雨势依旧没有停歇的日子,这么大的雨,联想起就在刚刚,霜儿被潮水无情的淹没,这样下去,该有更多的百姓会因此罹难吧。

用圣女祭天,真的会有用吗?

而那,毕竟是七条鲜活的生命啊,不,六条,她的命,早如行尸走肉般不具备任何的意义。

微微缩紧身子,好冷,衣服是干爽的,可,为什么还会觉得这么冷呢?

冥霄不知何时,站到她的身侧,他的脚步从来没有任何的声音,仿佛飘浮地踩在棉絮上一般。

但,懂武功的人,却知道,这是上好的轻功练就。

“云堤被洪涝覆灭,是你所为?”

绯颜的语声里,没有丝毫的情绪,似乎说的,是与她没有丝毫关系的话。

“是。”

冥霄没有否认,倘若不是刻意在云堤的防岸上做了一处的疏漏,恐怕一时半会还是淹没不了云堤,那么,让绯颜为圣女的事,就不会这么快地明朗化。

而实际情况是,此刻已是五月未,距离七月初七,仅有一月的时间,加上因着汛期导致的洪涝,往镐京的路途需转走水路,这,同样是耽搁不得的。

即便他清楚这样做的结果必定是玄景在直面自己的心后,甚至会做出影响全局的事来,但,也惟有兵行险招,让绯颜去拒绝玄景,总比旁人的游说要有效得多。

若他的心不能放下这个女子,那日后,再怎样辅佐,亦是成不了气候的。

相交这么多年,他欣赏玄景的文韬武略,所以,即便主公没有吩咐,他也会用心交这个友。

因得主公的嘱托,他则更加不能容忍玄景最终为了一个女子,乱了阵角,将多年的部署之一炬。

“既然如此,我们即刻启程吧。”绯颜淡淡说出这句话。

“其余六名圣女也差不多都寻齐了,是可以启程了。”

玄景受了风寒,他刚刚用银针替他度穴驱寒间,亦让他会安睡得时间长一点,长到等他来,明白,一切都成定数。

况且,刚刚,他和她的对话,足以让他心如死灰吧。

那是他心底不能再触及的伤处。

无关乎爱,只是禁忌。

所以这样,就无碍了。

绯颜是聪明的女子,她果然明白,怎样拒绝才是最行之有效,又不让对方牵念的。

是以这一局,她会成为最完美的一步。

“嗯。”绯颜应了一声,余光望了一眼舱内。

“不用担心,不过是风寒,歇几日便会转好。”冥霄顿了一顿, 复道,“我们启程吧。”

是,是该走了。

绯颜看到,不远处,几艘巍峨秀丽的大船正向她驶来,她闭上眼睛,深深吁出一口气,然,走向船头。

*********《弃妃不承欢作者:风宸雪》*********

此次送七名圣女上镐京,共分四艘船,除了绯颜和冥霄同乘一艘之外,其余俩俩圣女共乘一艘。

船缓缓顺着北河顺流而下, 因着汛期的雨势,水势饱满,即便风骤雨急,因船身较大,也行得十分平稳,起初磅礴的雨势随着船驶出北河,航入京远大运河,渐小起来,烟雨朦胧中,堤岸两侧的绿意盛然,映着远处的群山缥缈,宛如一卷淡雅清新的山水图轴,在舱窗外慢慢铺陈开春末夏初的韵致。

第一次坐船行这么远的路 虽是顺水,但江路曲折,确实比陆路要折了些许路程。只这连日赶程,除了绯颜之外,对于那六名圣女,该是另外种意味。

她们没有经历过死亡,却要即刻面对火祭的残忍,驶离明成的这些许日子以来,绯颜似乎能隐隐听到,随风传来后面三艘船中的哽泣之声。

哽泣得,让人的心境,终究是起了一些抑郁的。

她拨开舱窗的茜纱,想散去这些许的抑郁。

江面,粼粼,望得久了,直是叫人眼晕。

她着轻薄的绯裙,浓如乌云的发间没有一点的珠花的点缀,仅绾了堕马髻,有几缕的碎发飘于她的眸前,愈衬出眸子的清冷墨黑。

在船上这么多日,她还是有些晕船,冥霄虽开了几贴方子,也仅能勉强地维系,此时她撑着洁白如玉的手腕,眉心一颦,又是一阵晕眩引起的恶心。

一沁入心脾的香囊从她的身后传来,这一闻方才的晕眩竟是被驱散不少,恶心之感也渐渐平息下去。

不用回眸她知道定是他,这船上,也惟有他可进她的舱内。

“好点了么?这个香囊我今日下午趁泊岸采实物品时,吩咐他们去添的草药,寻思着,七叶香,对你该是好的。”

她点了点螓首,并没有说话。

他也习惯她的冷漠。

香囊,她曾用心缝制过一个香囊,不过,却并未送予那真心想送之人。

这一刻,凝着那香囊,她突然,浅浅地笑了,一笑间,冥霄的手自然地搭到她的腕上,轻声:

“寒毒是褪尽了,只余了息肌丸的负效。”

她的笑没有因这句话有丝毫的敛去,彼时于息肌丸的计较,对她现在,早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纵然我虽应他的要求,用琉璃簪抵去息肌丸停用后,蜡膏的负效。但……”他有些踌躇,毕竟,接下来的话 实是透着残忍的。

琉璃簪,原来,并非是寒毒的始做甬者,不过是玄景弥补的一种方式。

他,是嘴硬心软之人。

只是一切,都无用了。

林蓁并没有为了掩饰容貌用这蜡膏,这是她们之间的区别,所以,她才会被息肌丸纠葛了这么久。

而这蜡膏,最早,是他用来控制她的法子。殊不料,结果与初衷,终是违背的。

“但息肌丸的负效,不论是我,还是他,都无力可解。”冥霄的声音有丝落寞地继续道,这丝落寞和同情无关,只关乎医者之心,“息肌丸对女子最大的伤害,便是使用时,无法得孕,纵然停用三月后,仍能孕育子嗣,可,除非,胎儿在你腹中不满九个月便诞下,这样,才能喊轻息肌丸的毒素,否则,九个月后毒素必定侵入胎儿的心髓,即便生了下来也是活不过周岁的。”

他慢慢的说着,这些她曾经一直盼望知道的事,如今真的无所谓了。

胎儿未满九个月,又如何诞得下呢?

却听着他这般说时,心里关于那一事,终究逐渐的清了于心。

她眸华望着舱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们所在这艘船先在桅上升挂起一串明灯,旋即吹起号角来,声音极闷却传得很远,后面一艘船亦吹起号角来如此一声传着一声往后面递去,一旁,便有小舟划向后方去,是到了用晚膳及掌灯时分。

夜色浓郁,四船的舱内,灯火渐次的明亮起来,如剔透的琼楼玉宇般,一层一层都是望不尽的璀璨华丽,落在江面上,一晃晃的,仿佛九天的流星划落于水中,潋滟波光,风一吹,只碎成更细微的万点繁星,在偶然泛起的浪尖,须臾的一闪就没入人的眼中。

她兀自出着神,似乎并未将方才冥霄的话听进耳去,冥霄素是知道她的性子,轻声:

“先用膳罢,早用,你也好歇下,这晕船,多歇方是根本。”

说罢把手里的香囊递给她。

她接过香囊,却并不看那香覆,若有所失所思地问出一句话:

“纹绣可以去掉么?”

这话是她早就想问的。

在合欢簪失掉的那日,就想问。

他凝着她,不过一会,道:

“若去了,就再也不会有。你可要去?”

她不做声,心如轮转,刹那翻过好几个念头,方道:

“遮去罢。”

“明日,我将药水调好给你。”冥霄说完这句话,兀自走出舱内。

今晚,天穹,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隔着茜纱,一切,都是黯淡地映入舱中,在朦胧的暗色中,所有,只是勾出一个轮廓,案几上,瓷白花瓶里的铃兰,终是开始焉去,这还是启程前所带上船的,不过数日始终是败落了。

不被重视的生命悄然陨落,是否也是如此呢?

唯有一点淡淡的馨香,残留在了这隅,却,也是淡地,几近不可闻。

沐在这暗色里,一切柔和分明,惟有思绪里沉淀的那些敏锐不敢再触及的思绪,一一都清晰的映现出来。

关于仅剩的恨,何去何从呢?

然,再回不了头。

舷下浪声阵阵入耳,江风郁郁凉寒带着水意的微冷,垂拂她指尖掠起的茜纱帘,轻薄的纱帘在风中忽而鼓扬开,翩飞着,若蝉翼一般,带着惨痛而血淋的悸动,始是,有了片刻的止歇。

镐京,快到了吧。

以圣女的身份,再次回去,不会再关于任何的爱。

不会!

*********《弃妃不承欢作者:风宸雪》*********

“万岁爷,北郡进献的七名祭天圣女已到。”顺公公待得到允入后,甫进殿,轻声禀道。

玄忆正于御案前批阅着折子,并未因这一句话,停下手中的紫毫:

“先安排至驿馆罢。”

“万岁爷,按着惯例,您该移驾太和宫才是。”顺公公提醒到。

昔日,旦凡进敞圣女,玄忆需在太和宫,将圣水洒于圣女身上,以示祭天前的祷福。

待这一仪式完成后,方能将圣女送往驿馆。

“嗯。”玄忆应了一声,不置可否,依旧凝神在折子上。

批复这些折子,他不能有丝毫的怠懈。

风丞相早已归朝,表面前朝和气依旧,惟独他明白,个中的暗潮并不会有所缓和,待某日的矛盾激化处,必将一并地爆发。

对于这一刻的到来,他未有过多的顾忌,只对东郡的征伐略有些心忧,因着景王的战亡,两名副将对于兵法的运用是不尽如人意的。

接连败了几仗,伤亡惨重。

而,战线拉得越远,若不速战速绝,供给显见着,也定会出问题。

幸好今日早朝,林太尉请缨于朝前,自愿带兵征讨东郡,让他稍稍心安。

纵林太尉年事已高,可,若论用兵打仗,无人能出其左右,即便前朝的叶、李两位将军对太尉都是佩服至极的。

因此他准了这个奏请,另拨精兵十万于太尉麾下。

对于这个抉择,风丞相颇有微辞,但碍着他竭力的坚持,才不得不做了妥协。

这一月,他尝试让更为忙碌的朝政事务免去继续沉溺的悲痛,虽然每每午夜梦徊,心底,依旧是挥之不去的阴霾,可,他却再没有任何的借口让自己不顾眼下内忧外患的朝政国事。

纪嫣然说的没有错,他没有资格去沉沦,一日坐在这位置上,一日,就定要将苍生之福置于最先。

冠冕堂皇之下,哪怕,内心苍白枯萎,也仅能一步一步走下去。

“万岁爷—— ”顺公公复唤了一声。

玄忆这才搁下笔,缓缓道:

“启驾。”

“那奴才替您摆驾?”

玄忆微颔首间,顺公公尖着嗓子传道:

“启驾太和宫。”

殿外,微飘着些许的细雨笼在这禁宫之上,太和宫,距离昭阳宫,相去半盏茶的功夫,这半盏茶的时间,不算很长,但对某一个人来说,俨然是那么地难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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