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君颜

乾永二年七月初一,镐京。

甫下船,绯颜脚步就是一软,在船上的时间太长,竟是连着地都不适应了,一旁早有丫鬟近前扶住她。

按着圣女的服饰,她一袭绯色的长纱,乌丝披垂于肩,仅以四支琉璃簪点缀髻端,纵然蜡膏的余毒已肃清,但,琉璃珠的功效实是一簪在髻,百毒不侵。

却并非如宸妃所说,蕴涵寒毒。冥霄彼时若真以寒毒作为托辞,那么,宸妃在他心中的位置,是显而易见的。

那最终夭折被堕下的胎儿不过是男子薄幸多情的见证罢。

不过,这琉璃珠的得来确实十分不易,置在千年冰窟中,百年方孕育十颗,是以,她髻上的这四颗,实是重之又重。因为,另外的六颗珠子随着宸妃薨去,再不知所踪。

她能有这四颗琉璃珠做成的簪子,也并非由于冥霄视她重于宸妃,只是,她要完成圣女的使命前,幕后屡次要她命的那人,恐怕仍会出手,出于安全的顾虑冥霄才复以簪相赠。

她慢慢走着,前面停放着七辆香车宝辇,一年前,在街市,她看到的,那名圣女所走的路,如今,她也要走一遍。

不同的是,这一遍,她每一步都会让它更有意义。

其余六名圣女的神情她看不到,她仅能听到她们的呼吸,是急促的,这种急促代表的,是心里无法平静,但,北郡是信奉神灵的郡都,之于神命,她们表面上自然莫敢相违。

真是愚昧的人。

她走在最前面,没有任何犹豫地登上车辇,车辇四周垂着绯色的薄纱 ,映着灰暗的天际,或许,一会,又得有一场大雨磅礴。

安庆主道旁的百姓,带着新奇的目光注视于车辇的经过,这种新奇,抵消了连月来,他们对于天灾不断的晦涩绝望,源于,对祭天是带着希冀的。

愚昧的本性使然,希冀着这次用七名圣女的祭天,可以让上苍再次降福于他们。

人,都是最自私的。

她的唇角浮起更美的笑意,姝颜倾城的容貌,在绯纱被风吹起的刹那,果然引起两旁的百姓无法克制住的惊唤。

看着那些人惊艳,甚至于转成贪婪的目光,她清楚,一个女子,所能有的最大限度的价值,确实就是无双的容貌。

所以对于冥霄赐给她这样一张脸,心底的执念,让她没有拒绝。

车辇缓缓行驶间,禁宫,终于还是出现在了眼前,无比熟悉,却陌生。

她下辇,一旁,早有嬷嬷上得前来,引着她们七人,由明武门往一处宫殿行去,宫内的甬道显是被人冲别过,并不如街市的泥泞,她绯色的裙裳曳地,布履轻移,大概半柱香的功夫,方至一宫,匾额书:太和宫。

七名圣女被分别带进太和宫除正殿之外的七进偏殿。

绯颜随着其中一个嬷嬷进入其中一殿,殿内熏着沉水香,香案上白烟袅袅,纵是日间,依旧烛火通明。

由于四面的轩窗,皆是紧紧闭阖,茜纱窗前挂着厚重的帘子,随着殿门的关阖,宛如黑夜一样,靠着烛火,照亮正中摆着的一个净桶,里面盛满烟草灰,不知是用来做什么。

沉思间,那嬷嬷已上得前来,躬身道:

“请圣女移坐净桶。”

殿内仅她和嬷嬷二人,她慢慢走到净桶,在嬷嬷示意下,轻褪亵裤坐于净桶之上。

那嬷嬷则垂下眼睛,立在一旁,待她坐下,方上得前来,手中拿着一个草捻儿,在她的鼻端搔着,她觉到奇痒不过,轻轻掩袖打了一个喷嚏,嬷嬷才收住手:

“请圣女起身。”

说罢继续垂目。

她起身,穿戴妥当,嬷嬷上前低着头似在看那桶内的草灰是否被吹动,原来,不过验身。由于圣女身份特殊 ,是献于上苍的供品,是以,按着规矩,是不能按宫内选秀的脸身法子进行,改用这净桶。

倘桶内草灰未动,就为处子之身,反之,若桶内草灰有坑痕,即可断定,圣女已然破身,决无祭天的可能。

这是祭天前的必然步骤,以验明入宫前的清白,今后,这七名圣女就将被严格看管在太和宫中,不容任何人的亵渎。

“圣女,请更衣。”那嬷嬷见桶内的草灰纹丝不动,立刻呈上一旁几案上早置着的雪色纱裙。

又是雪色。

昔日厌恶这颜色,今日,仍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接过这衣裙,并不说话 眸华冷冽,那嬷嬷甫一对上她的目光,忙不禁再低下脸,这名圣女,没来由地, 让她心底一阵的寒栗。

递上纱裙,嬷嬷按着规矩退出殿内。

她是资格最老道的嬷嬷,也知道自己所验的这一名圣女身份犹为矜贵,因为除了这名圣女是闰年的九月初九所生,其余六名圣女,未必都是闰年的 ,因为这一次,所需火祭七人,故而,没象往年那样要求的苛刻。

九月初九的日子,已是命格属阴,其中一人,为极阴命格,就能做成祭天的七阴。

退出殿外,她才发现,手心,粘了一层汗,对着这名圣女,纵然,她美得不像凡间该有的女子,为什么,让她只觉得冷汗涔涔呢?

雪色的裙裳将洁白晶莹的玉肩半裸在外,绯颜的手,下意识地抚到后肩,从落地的菱花镜中看到,那里,再没有合欢的纹绣,

甫换上纱裙,那嬷嬷在殿外禀了声,得允进入,才拿着一个小圆盒子进来,一眼瞥见绯颜右臂早点有守宫砂,拿着盒子的手竟滞了一下。

绯颜眸华轻瞥,盒子里原装的是朱砂红一样的东西,与昔日玄景在乌镇给他的那盒一般无二,想是验完身后,才要替她点上这守宫砂。

圣女皆为民间百姓家所选,自是不会点这世家女子才有的守宫砂,昔日她再入周朝后宫,因是盐商的女儿身份,替她验身的嬷嬷也略有奇怪,何况今日呢?

她并不做任何的解释,只是冷冷地越过那嬷嬷径直往殿外行去,嬷嬷把盒子收进袖笼内,紧跟上儿步,声音里愈发地合了颤意:

“圣女,这边请。”

********《弃妃不承欢作者:风宸雪》********

太和宫正殿,鼎香萦绕,北归候冥霄站立在那,看着绯颜及其他六名圣女依此慢慢进得殿来,除了绯颜之外,其余六名圣女的脸,几乎都带着惊恐、战栗。

当然圣女在走上祭坛时都不会有过多的思绪,因为,在那之前,冥霄会催眠她们,最大限度的让她们没有任何惧怕走上祭坛。

可,每一次,当火焰燃起,吞噬她们的刹那,还是会有尖叫声撕破祭坛的寂静。

那一刻,每每都会让他对下一次进献圣女的质疑。

毕竟都是命啊。

十五年来,加上这七名,二十二条鲜活的命,就葬送在所谓的天劫罹难的祭祀中,而主公对此,始终没有任何的非议。

哪怕连粗莽的荆雄,都对这历年的进献觉到不妥,主公仍未收回成命。

主公的命令,对于他来说,再质疑,遵守,是唯一的法则。

此刻,这七名圣女均站立在殿内,前三人,后四人,顺次排开。

静候着那九五至尊的到来。

绯颜的神情,并没有丝毫的不同于往常,仍是清冷淡漠。倘换在以前,即将要见到那人之前,她该是欣喜,并且忐忑,甚至还会娇羞,但如今,她只是比任何人都平静地站在那,纹丝不动,连呼吸都静到不可闻。

沉水香的清雅中,她敏锐地闻到一缕熟悉的味道溢进鼻端时,旦听得殿外传来通报声:

“皇上驾到! ”

低垂的螓首,看到玄黑的袍褥从她的眼前走过。

是的,玄黑和素白,这两种格格不入的颜色,成为,再次相见时,唯一的色彩。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绯颜随众叩首时,掩去唇边的一抹讥诮的笑意。

“平身。”玄忆的声音徐徐在殿内响起。

有多久,没有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了呢?

这以往让她心悸的声音,今日听来,徒增的,不过是更浓的一种情愫,那种情愫和爱无关。

“臣不负圣命,如期选送这七名圣女。”冥霄上前一步,呈上名册。

“北归候,为朝廷尽心竭力,朕得卿如此,夫复何求呢。”

玄忆的语意满是褒奖,只是这份褒奖的措辞,却是疏远清冷的。

他整个人,站在那里,比绯颜更为清冷。

“这是臣的使命。皇上,请赐圣水。”

冥霄从一旁内侍手中接过圣水,躬身上前,呈于玄忆。

盆是九龙盘云的纹饰,金灿灿的辉华让人不得直视,里面,则是盛放着云中极寒颠地取来的无根之水。

顺公公接过金盆,托于一边,小卓子,一边开始念名册:

“圣女绯颜晋见。”

绯颜低垂螓首,她站在第一排的中央,于是第一个人昔见他的圣女,自然是她。

缓行至玄忆身前,她走得并不快,裸露在外的肩,却随着每一步,微微有些凉意笼上。

这种凉意其实是心底沁出的,她知道。

终于,十步,整整十步之后,她还是行到了距离玄忆不算远的位置,按着规矩,她是不能抬起螓首的,仅能低垂着,让玄忆把圣水用柳枝轻洒在她的身上,以示纯净圣洁,完成祭天典礼最初的祷告。

而她却在止住步子时,选择抬起螓首。

她站在那,那种入骨入髓的绝美,几乎让殿内所有的内侍宫女都倒吸进一口冷气,目光,亦都忘记做奴才的规矩,再移不开她的身上。

她仿佛,笼着一层烟霞,无暇的肌肤白得几近透明,唯见一双明眸流光灿然间,却清冷生辉。

美则美矣,终是冷若冰霜。

她的眸华凝着玄忆,昔日,这个男子,曾是她魂萦梦牵的所有,今时,再见面,仅剩下,噬咬心扉的恨。

对,那种与爱无关的情除,是恨!

而,玄忆的目光只一瞬,在她抬起螓首的刹那,望向她,随后做未见般,淡淡地移开,修长的手接过顺公公呈上的柳枝,沾了盆内的无根圣水,轻轻地洒于她的眼前。

细密的水珠子,纷纷扬扬地洒于他和她之间,晶莹剔透。

偶尔有几滴落于脸颊,只余冰冷彻骨。

这样的美貌,为何进不了他的眼内呢?

啊,她想起来了,他,越是在乎,就越会装作不在意。

如今,她拥有绝美的姿容胜过他后宫任何一个嫔妃,做为一个男子, 更做为一个她初进宫时,日日翻牌的君王,她不信,他不动心。

她要的,就是他动心。

这样,这一局,才会更加的精彩。

不同的是,这一局,她不是任何人的棋子,只会是操纵整个棋局之人。

“吾土安泰。”她轻启唇, 音色甜蜿如蜜,以往的她,音色,不过是温糯婉约,和谢婉如蜜绝不会相关。

福下身子,玄忆的目光,却不由地凝向她,她半裸的肩部,光滑如玉,没有丝毫的瑕疵。

为什么,蓦然间,他会有种错觉呢。

似乎,眼前,突然出现那一人, 那个不知何时,注定嵌进他心底最深处的那人。

眼前的女子,姿色姝极,又怎会是那个傻气的人呢。

他镇定心神,看着这抹雪色,姗姗地退下,退下间,他的目光骤然,再移不开,他看到,她轻拾罗裙,裙下的金足小巧。

心,瞬间攫紧,他盯着那双莲足,眼神不复平和,似隐着幽蓝深逐的小火只一簇簇地,再做不得清冷。

“万岁爷……”顺公公低低的唤了一声,主子难道,也被这绝色的女子吸引么?可,这女子,毕竟是圣女,是献给上天最神圣的祭品,纵然再倾国倾城,却是连帝王都不该动丝毫念想的。

他伺候周朝三代君主,知道,这三代君主,都并非重色之君,但,今日,玄忆的失态倒让他的心里,惴惴不安起来。

这层不安的源头,是他一直以来的担忧,深深地担忧。

为了掩去这层担忧,他使了个眼色给小卓子,小卓子按着名册,续念道: “圣女杨媛昔见。”

绯颜纤白的手放下裙裾,虽没有再次抬眸,但,心下了然方才玄忆的神色必然有异,顺公公那一声再怎地轻,她,不会错过。

莲足,这让她熬过苦头的莲足,该让他想起什么吧。只是,惟有这一点的相似,他会觉得愧疚么?

呵呵,不管如何,他负她的,她都会要回来! 她要让他,为她负尽苍生。

爱有多深,原来,恨才会多深。

所以,从前,她没有恨过任何人,第一次让她懂得恨这种感情的,竟是曾经深爱过的人。

爱燃尽成灰,惟恨,在涅磐中重生。

躬身间,她退回原来的位置,裙裾纹丝不动,她的人,更静的立在那, 而,她脸上刚刚瞬间闪过的情愫悉数落于冥霄的眼内,他的唇边漾起一抹笑意。

一切,都按照部署在进行,分毫不差。

“皇上,民女不想死,皇上!”惊恐失措的声音划破殿内的安静,杨媛跪于地,手瑟瑟发抖地扯住玄忆的袍裙,满是恐惧怕死的味道,“皇上,您福泽苍生,饶过民女吧,民女不要祭天这一路,民女被他们看得死死的,民女没有办法逃,但从他们抓民女,要民女做祭天的圣女开始,民女就不愿意,民女怕真的很怕!”

原来,再怎样信奉神灵的郡都,始终,这种信仰,并不能真正侵入每个人的心里。

这个杨媛熬到今日,跪求于圣前,无非是想活命,在信仰外,企求活下去。这种企求,她知道,对于寻得她做圣女的冥霄来说,是不会恩准的,难道,她认为,玄忆就会恩准吗?

真是太天真了。

绯颜略抬起眸华,看到玄忆平静的脸上,并未有任何的动容。她知道他的残忍,在她带他去圜丘祭天,目睹活人被烧时的血腥时,就该清楚地知道。

偏偏彼时,陷进缠绵的爱意里,不愿去多看,多想其他。

当时的她,又岂会想到所有的事情会演变成今日的局面呢? 看到那名圣女的失礼,曾几何时,她也如她一般的怕死啊。 其实,死,真的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

“放肆! ”顺公公斥道,眼色一使,早有随侍的两名嬷嬷驾起杨媛,往一边拖去,杨媛的手却死死地扯住玄忆的袍子并不松手,嬷嬷急了,又不敢用手去扮开她的手,因为,那势必会碰到君王的袍子,这是大不敬的罪啊。

顺公公本可以扮,但,碍着圣女的身份,是不容男的的玷污的,哪怕他是个内侍,却也是不行的。

绯颜看着这一幕,移步上前,先福礼,随后,蹲下身子,她的手轻柔地覆到杨媛的手上,语音极淡:

“你即这么拉着,可知,是忤逆之罪,罪,当诛。”

杨媛煞白的小脸望着她,嘴里嘟囔着:

“横竖都是死,都是死……”

“祭天,并不会死。”她的声音里仿佛带着一种蛊惑,柔柔轻轻地,渗进人的耳中,让人宛然会有一种美好的幻境。

“你骗我,祭天的圣火一燃,怎会不死呢!”

她的手轻柔地从杨媛的手上移到腕际,轻轻的一拉,杨媛的身子竟不由自主得被她带了起来。

就在这当口,玄忆看到这女子乌黑的髻中,莹光一闪,那是——

曾经那个女子的髻上,也有过这种莹光,他知道,这是北郡特有的圣物琉璃簪,但,或许,是这个圣女的特殊,也未可知。

收回心神,这张脸,纵然美极,可,怎会是那个女子呢?

不会的。

因为她的肩上,并没有那朵为他绽开的合欢。

“圣火燃时,你会看到的,不是死亡,而是通往神殿的路。”她轻轻的扶起这个杨媛,“你是圣女,不会死,你的生命,注定会和天地一样的长,因为,你不是凡人啊。”

她原本寒如深潭的眸华变得温软,凝着杨媛的双眸,任何人,都无法拒绝这份温软,杨媛自然亦不例外。

“是,我不会死,我是圣女。”她重复着这句话。

绯颜松开扶住她的手,没有望向玄忆。仅复福身,款款向后退去。

她刚刚用的,不过是最基础的摄心术。这一术,是船上的月余,冥霄传给她的,也是她最需要,得以傍身的一种技能。

学起来,并不是十分地难,源于,她的领悟力,一直都是不错的。

对于意志力不坚定的人,她的摄心术,会十分地有效。

这个世间,其实,这类人,往往占的,是大多数。

玄忆淡淡地执起柳枝,轻洒于杨媛的头顶,随后剩余的五名圣女,一一上前,接受祷告的圣水。

当最后一名圣女退回原位,冥霄方上前,跪叩于地:

“吾皇圣明,苍天必会讲降福于我朝!”

玄忆尚未启唇,突然,一旁有一名小内侍从殿外奔进,于顺公公耳边轻声禀了句什么,顺公公脸微微一变。

“何事?”玄忆转眸睨向顺公公。

“启禀万岁爷,方才莲妃娘娘突然晕阙于未央宫。”顺公公禀道。

玄忆的眉心一蹙,道:

“北归候,祭天前的一应事务还劳北归候费心。”

“臣定当竭力而为。”

玄忆颔首间,步子已往殿外行去,顺公公当然识得主子的心意,尖利的嗓子宣:

“万岁爷启驾未央宫!”

那抹玄色从绯颜身边经过,绯颜的脸上,没有任何的神色,心里,还是轻轻地,被刺了一下。

莲妃,纪嫣然。

真的很好。

一个,都不会少,所有,曾经害过她的人,一个,她都不会容她们笑得更为灿烂。

除了死人之外,她都斗得起!

雨,又开始稀稀疏疏地下了起来,殿内,则没有丝毫的声响,直到,另一名离她最近的圣女,怯怯地走至她的跟前,轻轻拉着她的手,问:

“我们真的都不会死吗?圣火燃起,是通往神殿的路?” 真傻的话啊,不用摄心未,她竟然都会相信这话。

面对死亡,或许谎言,也会让信奉神灵的这些人轻易地相信罢。

“不会,你们,都不会死。”

她说出这句话,低垂眸华,是的,她们都不会死。

随后她慢慢走出殿,这场雨, 总该会有停歇的时候。

《弃妃不承欢作者:风宸雪》

玄忆甫到未央宫,院判早出来禀明,是莲妃身子羸弱,略受了风寒,才引发

头风的顽疾,故刚刚突然晕阙。现下,已然无碍。

略受风寒——

玄忆的凝着殿内,那绿色绡纱后,纪嫣然侧卧在榻的倩影绰约地进入他的眸底。这月余,每每他批阅折子至夜半,都是她挽袖砚墨相伴,批阅完折子,她也恪守着宫规,从不愿歇在偏殿,而是再坐肩辇回未央宫,如此,受了风寒,也是难怪的。

他着实是忽略了她许久。

这个,自小,他视做妹妹的女子。

“万岁爷,您不进去?”顺公公在一旁提醒着。

他的脚步有一丝的犹豫,犹豫间,却听得卓子一溜烟地跑上前,道:

“皇上,摄政王在书房候着您。”

“吩咐膳房,携同太医院,调配药膳伺候着。”他吩咐了这一句,复望了一眼殿内,还是转身离开。

摄政王,今日所来,应该也并非为了前朝的政事。

这一点,在他见到肃穆立在书房内,那深青色的身影时,已然清明于心。

“王父。”他仍旧恭敬地唤出这一声王父。

二十多载的养育之恩,始终,是他无法泯忘的。

“臣,参见皇上。”摄政王欠了一下身,深邃的眸子,紧紧地凝着眼前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帝王。

不可否认玄忆身上,他倾注了最大的心血。

不仅为了彼时他母亲所托,更为了另一桩他心底深藏着的承诺。

“王父不必多礼。”

玄忆说完这句话,殿门,早被顺公公虚阖上。 每逢摄政王觐见皇上,都是不容他人在场的。 “皇上最近有立储君的打算,是么?”摄政王并不绕话,直截了当地问道。

“哦?王父也看到了那些呈上来的折子?”玄忆踱到御案前,上面呈放着今日早朝各司的折子,堆积在那,无论再怎样批,只要为帝一天,都没有批完的时候。而每道折子,都会先经过王父那一关,若有不成体统的,直接便会打回各司 “稍稍略看了一眼,确有几道,各拥其选。”

“朕确实有此念。纵然时值盛年,但从四位皇子中,择贤而立,也无不可。不知王父意属哪位皇子?”

玄忆淡淡笑着,问。

“四位皇子中,臣,倒看不出谁天姿过人。”

“玄贇自幼颇得王父的赏识,朕之前倒是一直以为,王父属意于他。”

“玄贇勤奋有余,天姿尚缺。纵然风相为国鞠躬尽瘁,然,立储自当谨而慎

之。”

摄政王的话依旧很直接,他并不担心,面前这个帝王会有愠意,若是有,他也是不会藏掖任何话的。

“既如此这,倒确实让朕为难了。”

玄忆并不将话深入,仅听着摄政王的意见。

“今日,臣听说,嫣儿晕阙了,这月余她对皇上的尽心,想必皇上,也是清楚的罢。”

摄政话话题一转,这,才是他今日的来意吧。

“王父亲送嫣然进宫,朕已封她妃位。”玄忆的声音很淡,语意里,却有着一丝的波澜。

“可皇上也该知道,这么多年,臣希望看到的是,您和嫣然真正的在一起 。”

“王父的话,朕不明白。”

“皇上虽封嫣儿为妃,但,皇上却并未翻过她一次牌,对么?” 未待玄忆答话,摄政王继续道:

“臣认为,以嫣儿的德貌品行.若真母仪天下,亦是匹衬的。皇上对林家的姐妹情有独钟,为何独独对嫣儿,仅是敬重有加呢?”

“王父,您让嫣然以另外一个身份进宫,无非是想撇清和嫣然的关系,不让

嫣然甫进宫,就陷进倾讹的峰尖,朕自然,悟得您的意思。”

“可如今,皇上既然连风皇后都随意地废黜,臣对皇上的魄力担当,自然是刮目相看。是以,把嫣儿放心地交于皇上,是臣一直以来的夙愿。”

“夙愿?王父的意思是,让朕立嫣然为后?”玄忆的声音又恢复平和。 “臣希望,嫣儿能替皇上孕育皇嗣,这才是臣最大的夙愿。”

玄忆的手在玄色袖笼中紧紧拳起,但,他的脸上,必须仍旧是没有一丝的动容:

“王父,嫣儿身子羸弱,朕已命太医院好生调理着。” 语锋一转,于此,他不愿再多说。

对曾经的那名女子,因为珍视,所以,除非她愿意,他不会碰她。 对纪嫣然则是由于,他和她从小培就的亲情,不容任何的亵渎。 这俩名女子,是例外,无论再怎样承着雨露均泽的庭训,他都不愿逾矩。

“皇上,这几个月,您未曾翻过一次的牌子,难道,皇上,真要陷进别有用心者策划下的儿女情长之中吗?”

摄政王语意凛然,并不随他的语锋而止住。

“王父朕自认对于前朝,并无任何的不妥之处,至于后宫怎样,王父这么问,是您逾矩了吧。”

“臣即为摄政之王,自然对为君之道,可有谏言。臣认为,如今,皇上的所为并非明君之道,您可以专宠一人,却不能虚设后宫,如此,必然六宫失和,殃及前朝。”

“您怕朕会步父皇的后程,对吗?”

玄忆的手执起紫毫,砚台内,犹有尚未干涸的墨清,轻沾那墨清,殷红若血

“臣仅是担心皇上怠于往事,恰遂了别有用心者之意。如今东郡谋反,殊不知,北郡会否是下一个东郡呢?”

“北郡今日刚进献七名祭天的圣女入宫,完全遵着王父的意思。”

“这并非是臣的意思,仅是顺天命罢了。”摄政王听得出玄忆语意里的话外之音,截然道,“皇上这几月的所为,实是欠妥,幸得风相大度,并未因废后多做计较。但,臣恳请皇上在立储及后宫诸事上,仍需有个决断。”

“风相为王父一力提携,风相之意,该就是王父之意吧。”玄忆并不愠,笑得倒愈渐让人看不清他的所思所想。

“皇上,是怪臣把持朝政,安插亲信于要位?”摄政王此言咄咄。 “朕知,王父无论做什么,都是为朕“好”,对么?”

玄忆反问,语意,隐隐含着一缕涩意苦。

“皇上明白臣的苦心就好,臣,仅有嫣儿这一个女儿,还请皇上,厚爱!” “朕自当视嫣然为朕重要之人。”

“臣,想看的,是皇上和嫣儿真的伉俪情深!而并非是兄妹之情!嫣儿本性纯真,这宫里,惟有她一人对皇上不安异心,皇上,看得该比臣更加明白才是!” 这几句话,摄政王分明说得,有些许的动情。

但,动情之处,不过是,让纪嫣然产下皇嗣,立为储君,方是这情动之归吧。

“朕 —— 做不到。”玄忆将手中的紫豪一掷,负身而立,这三字,说得铿锵有力。

“你必须做到!”摄政玉欺身上前,胁迫之势愈明。 玄忆微侧眸,不怒反笑:

“王父,这,就是你的为臣之道吗?”

“臣自知臣法纲论,今日所言,并非是僭越之言,皇上,臣的心,难道,您会不知。”

“朕正是清楚王父的心,才没有治王父擅传圣旨之罪,但,朕,能容一次,并不代表朕会一直容不下去,无论怎样冠冕之言,朕,有所容,必有所不容,王父,朕今日,言尽于此,王父,退下吧。”

摄政王却并不退下,恨然跪于地,语音里透着从未有过涩意:

“臣恳请皇上!”

“王父,您,这又是为何!”

玄忆听到身后的动静,骤然转身,几步至他的面前,一手虚扶。

二十载的养育之恩,他岂能真的做到无动于衷呢?

“嫣儿进宫,是臣的安排,也是臣一直以为最好的托付,但,若皇上,永远只把她当做妹妹,那么,臣宁愿不如此为之!皇上,她的幸福,一直掌握在您的手中,犹记得那年除夕,你曾从宫里赐下番邦的风铃,她一直就挂于窗前,从不取下,哪怕后来入了宫,都随带进宫,她对您的感情,绝不仅仅是兄妹 ,只是苦了她怕您忧扰,故压抑得那么辛苦,都没有任何的怨言!”

他怎会不知呢?

所以,他会在未央宫的观星台畔挂满风铃,因为她素喜的风铃,如果,这是他能给予的他愿意给她。

即便在观星台上不过是为了更好地观测到天相的异变。 “王父,先起来再说,朕受不得王父的跪礼。”

“皇上,请恕臣自私,臣请皇上,试着把感情能分些许予嫣儿,否则,深宫寂寥,臣当日的所为,就是葬送她的一生啊!”

玄忆虚扶摄政王的手,明显觉到一滞,而,他的心,也随之滞了下去。

他还有情吗?

没有了。从那个女子逝去后,原来,他的所有最真实的情绪,真的,一并都失去,也包括爱。

这种感情,和昔日废林蓁入冷宫是截然不同的,那是一种,再无法填补的空缺,永远在那,柔软地,提示着,他心的一隅就此被她带走,再无法圆满。

“皇上,臣恳请 !”摄政王的执意,非要从玄忆的口中,得到允诺方罢吧。

“朕——尽力为之。”这五个字,每一字,从他心里说出,那空缺的一隅就似被刀剐过一样的疼痛,那种疼痛刺进心里,才让他觉得,那里,其实还是会痛的。

疼痛的尽头,还有着一种潮湿,那是她曾经流于他身上的那滴泪,原来,随着时间的逝去.这滴泪,终是在那时就沁入他的心里,让他的心,再无法忘却,她为爱,所受的委屈,为情所受的伤害。

他的手松开相扶摄政王,直身的瞬间,恍惚里,他似乎又看到那抹倩影,站在那边,巧笑娉婷地,对他道:

“瞳儿只是怕,老天不会让瞳儿幸福太长时间,您对瞳儿越是温柔,瞳儿越

是怕,患得患失,说得,就是瞳儿这种女子吧。”

彼时她笑得极妩媚,极其不在意,可,他清楚地看到,她心底的害怕。

果然苍天真的不会允许他把许诺的幸福全部带给这个女子,那么快就把她从他身边夺走。

望着山底,奔腾的运河呼啸,磅礴的雨水袭打在他的脸上,惟有他知道,借着这种掩饰,他才敢流下一滴泪,这滴流倒流进心底,与心底她留下的那滴汇融在一起,这一生,都不会再分开!

他的瞳儿,只属于他的瞳儿,不在了。

所以他不会再有任何的感情,这是他曾对她许过的诺言.她不在了他不会死,但,所有的喜怒哀乐,一并地,都随她去了。

“臣叩谢隆恩!”摄政王第一次,跪地行礼。

他的额,叩在金砖地上,在清冷的殿内引起一阵回声,这回声.悠远地流长,玄忆的心,却再辨不得任何的声音。

晚膳后,敬事房主管福如依旧托着红漆盘子上前,他望着那些绿莹莹的牌子,并没有如这四月间一样的吩咐撤下去。

而是,修长的手指移到其中一牌上,咻得翻过。

“未央宫莲妃娘娘侍夜!”福如尖声宣道,甚至带着一种讶异,毕竟,这是四个月来皇上第一次翻牌,是否也意味着,皇上又将恢复往日的雨露均泽呢?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悲,或喜。

得,或失。

皆在人的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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