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镜心玉中出来后果然是风月殿,殿中陈列摆设丝毫未变,也是了,根本并没有过去多久,半年而已,但凤飞夕环顾着窗外这春意盎然鸟语花香的景致,却又似是一别经年,恍若隔世。
想来,她还从没有离开陆之遥这样久过,垂眸望着自己的足尖,有些踌躇。
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见他呢?他和杞鹤月究竟有无关系?她不在的这段时间他可曾为她担心过?可曾因为少了她而有些不自在?可曾在夜深人静时偶尔想起有关于她的过往种种?可曾……
想说的话有万语千言,但最终却都如噎在喉。
清清楚楚的记得,那日他到魔宫去救她的时候,脸上的神色不是担忧不是害怕,而是责怪,是恼怒。
是不是她此番即便真的死了,留给他的最后印象也不过是个傻到了极致的小师妹罢了?
呵...暗笑摇首,拍了拍自己的面容,什么时候起,她也这样多愁善感,郁郁寡欢了呢?这不像她啊。
总算这次她大难不死,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还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做什么,若是陆之遥当真同杞鹤月走在了一起,那么她便将此番当做重生,尽己所能走自己的路就好了。
而若是陆之遥他依然是从前那个百毒不侵风雨不动的陆之遥的话,那么她便继续保持着平常心守着他不就好了,反正不论过去了多长多久,他们的前路依然还是遥遥无期的,她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呢。
当凤飞夕揣着一颗大彻大悟看透一切的明净心,横穿过两殿之间的夭夭桃林站在虚玉阁门下的宫道旁时,她平和的面容黑了黑,静若止水的心境颤了颤,随手抓过来一个杵在面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仙女,不动声色道“我说,这是什么情况?你们都围在这里作甚?”
小仙女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嫌恶地甩开她的手,蹙眉昂首道“少跟本小姐套近乎,这片阴凉地岂容的你这等臭乞丐享用,说起来,你...”又鄙夷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撇嘴“你这臭乞丐莫非是走错地儿了吧?便是今日圣君他真的出来一现尊容了,我打一千万个保票他也瞧不上你,去去去哪凉快哪呆着去,离本小姐远点儿,一身腥臭味儿!”
这个...她当真是在与她说话?
看来人一活得久了还真是什么事儿都能碰见,先是当众出言撅她的杞鹤月,再是明目张胆轻薄她的颜如玉,后就是骗她骗得险些害她丢了性命的愁千绪,这眼下竟然又给她遇着个对她又是鄙夷又是辱骂的小仙女?
不过她此番这个形容确实是没法入眼了些,一身白衣断了半只袖又染着早已凝固的黑红血迹斑斑,一头银发凌乱蓬散堪比个枝头鸟窝,面色因大病初愈是惨白阴森,连一贯艳红的双唇也呈了纸一般的苍白,看来人家只叫她臭乞丐,倒还算是便宜她了。
一手扶额一手撑腰,真真是不知,此番是该气还是该笑了。
小仙女见她行为怪异,以为是脑子也有病,赶忙向边上蹭了蹭,她见了眯着眼睛接近“你的意思是说,你们守在这里是为了想要见他一面?你们不知道这里是不许随意出入的?”如此看来杞鹤月是不在这里的了,这样想着她略微松了口气。
小仙女瞪着她“现在那个母老虎不是不在么!况且外面都传遍了说她已经放弃了,你想啊,便是她再脸皮厚也不能缠着人家一辈子吧,这是一种自私的行为,人家圣君不喜欢她就是不喜欢她,她一直缠着人家算是怎么回事。
我起先还以为这女人没救了,未曾想经过鹤月公主一事,她竟然开窍主动让位了,这点倒也是可取的,她能这样想就对了,圣君也许会喜欢上除了她以外的别人,她不能那么自私的一直缠着他。
唉,其实她也挺可怜的,爱了那么久到最后还是得放手,不过这都是命,也怪不得谁。
说到命,我自打月前初次来到这昆仑虚就有种预感,我将来会成为这儿的女主人,哎哎,你瞅瞅我这簪花是不是歪了,罢了罢了,你一个乞丐会瞅什么。”说着拉过来一个随从,兴高采烈地整理衣冠。
待她整理得当喝了口茶又转过头来做出将要再絮叨一番的架势时,一直垂着头黑着脸的凤飞夕猛一抬眼,都没来得及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娇生惯养的小仙女和与她同样抱着要做昆仑虚女主人心态来的仙女们,回神时,才发现已被一阵阴冷狂风扇回了九重天。
白玉的宫道又恢复了以往的清冷寂静,她静驻在层层石阶之下,再也提不起步往上迈。
花瓣做的折扇被她死死握在手中,捏得变了形,好不容易才平静下去的心,这一刻,又因为旁人的一番话,翻涌起了无边的浪潮。
我到底该怎么做啊,师兄...
颓然转身,忽然很想逃离这里,但才迈出去一只脚,风声过耳,殿内蓦然传来一道不惊不喜淡若云风的碎玉之声“妙妙,你回来了。”
花扇落地,她肩头一颤,似是被抽光了一身的力气,背对着殿门抱着膝盖蹲在了原地,埋头闷了良久,才将不受控制涌出眼眶的两行清泪闷了回去,发出极轻的声音“师兄...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回来...”
不知道殿门内的陆之遥是何种神情,何种心情,哪怕一瞬间,有没有觉得过她就应该是在他身边的呢?
啊...也许有过吧...
因为下一瞬,他飘渺的声音乘着云风轻敲入耳,说的是“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只四个字,没有透露出丝毫感情,说得是脱口而出一般的云淡风轻,但仅仅如此,便已足够使她满血复活,再不去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怎么说。
反正她的世界从来只有他一个,她可能被旁风侧雨击垮过,可能也因为一些雾瘴而伤一蹶不振过,但只要陆之遥不亲自推开她,他就永远是她笔直前行的那条道路,不管多少次,她都可以再次站起来,奋不顾身地往前走。
陆之遥不知为何这半年来一直闭关不出,那日也只是与她三言了两语便说待他出关后再见,她讪讪遁了,一回殿中才发觉骨头缝都是酸的,看来大病初愈还是需要调养调养的,将自己彻彻底底地洗了一遍,摸上床时才发觉被子里竟躺着个活物。
揪出来一瞧,原来是许久未见的玄邺啊。
现下模样瞧着有人界孩童十岁大小的玄邺,别说有泪不轻弹,就从没见过他落泪的这么个少年老成的小少年,此番从睡梦中懵懂醒来,松松抬眼一见将他揪出被子的凤飞夕,竟然二话没说一把扑到她怀里抽泣了起来,这可真真是月亮打西边出来了。
哭够了,他扬起小脸看她,梨花带雨,可人得不行,哽咽道“玄邺以为...姐姐你、你...”
凤飞夕心头一紧,揣着明显消瘦了不少的小小的他入怀,柔声道“我无事了,你瞧,生龙活虎的呢,让邺儿你担心了,对不起啊。”
玄邺将被她摁在胸前的头噌地抬起来,红着脸嗫嚅道“姐姐无事便好,那个...姐姐你先穿上外衣罢...”
因是刚沐浴完,她此刻只穿着一件内衫,垂头看了看并没觉得有何不妥,轻笑道“我乏了,准备睡了,还穿什么外衣,邺儿还没睡够吧,与我一起睡也成,来。”说着掀开被子自己先钻进去,又空出一块朝他拍了拍。
玄邺一张小脸红了个透底,磕磕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倒是床头桌案上的镜心玉中先传出一道清冷人声“睡什么睡,他也不小了,你还真是一点自觉都没有!”有点恼火似得。
玄邺吓得险些从床边掉下去,被凤飞夕伸手拉住,抚慰道“别怕,那镜子里面住着我二弟...”
“谁是你二弟!”这次是真的恼火了。
她弯眉一笑,边真的要拉玄邺一起睡,边漫不经心道“如玉你想太多了,邺儿这么小个孩子,许久不见我,定是很想我的,和我一起睡又怎么了,是吧,邺、儿?”
玄邺早已红着脸丢下一句“我我我要回去睡!”然后落荒而逃了。
“哼...”
颜如玉冷冷一哼,哼完好像还有些不解气,絮叨道“他又不是你亲生儿子,再者年纪也这般大了,你还是避嫌一点的好,不过若是一个人睡寂寞的话,我倒是可以陪你。”说到最后有些飘飘然的语气。
凤飞夕着眼过来将他斜了斜,撇撇嘴“得了,我可没有抱着面镜子睡的嗜好。”
颜如玉气结,若是可以的话,真想窜出来把她给推...
咳咳,稳了稳心神,他正色道“你不是说了会时时刻刻将我带在身上么?你就要这样对待救命恩人?”
似是真的很疲倦了,她不再与他斗嘴,抬手将镜心玉放在了枕边,喃喃道“这样总可以了吧,如玉啊...我是真的很感谢你...也真的想助你早日修得仙身...你放心...我会好好带着...”
这个距离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从她鼻间呼出的温热气息,可以清晰地看到她恢复艳红的唇瓣微微颤动,若是可以的话,真想...
及时收神,敲了敲头,这一夜,颜如玉很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