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烟被带到了荆州城的一处私宅, 门口重兵把守。
私宅中亭台楼阁假山水池应有尽有,弯弯曲曲走了不知道多远,在一处房门前顿住脚步。
黑衣人在此处止住了步子, 对着含烟道:“夫人请进。”
含烟定在原地, 实在不想再往里面走。
那黑衣人不耐地推了她一把。
“嘭”的一声, 门被含烟撞开了, 这景象, 似曾相识。
刚进门,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门便被人带上。
含烟抬起眼, 便见得一人正在房中喝茶,此时的他正捧着茶杯看着她似笑非笑。
竟真的是他。
含烟头皮隐隐有些发麻, 跪在地上安安分分行了个礼:“臣妇参见皇上!”
“起吧!”
他的声音与上次见面截然不同, 多了几分生冷。
“谢皇上。”
含烟低着头, 也不知道他大老远来荆州找她有何事,又不敢问, 便只能乖乖站在原地,随时准备答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含烟腿都站麻了,也没见他搭理她。
含烟心中觉得奇怪,难道他让人把她带来, 就是为了让她罚站?
偷偷抬眼看他, 却见他提笔在宣纸上不知写着什么, 似全然忘了房中还有含烟这样一个大活人。
“说吧, 朱雀令在哪儿?”
良久, 他才开口,说出的话却吓得含烟一个激灵, 整个人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跪到地上。
“臣妇不知皇上在说什么!”
他竟然知道了她的身份?
只是那东西是阿爹留给她的最后一道保命符,如果真的给了他,以他的性子,她怕是也活不得太久了。
“不知道?”皇上放下笔,缓步走到含烟面前,半蹲下身子与她平视,笑道,“韩烟,朕不再是儿时那个你说一,朕便不说二的小孩子了。朕有的是方法让你说出朱雀令所在。”
果然,他是真的认出自己来。
明明想放下一切回到荆州过自己的日子,如今看来,这愿望,怕是要泡汤了。
含烟抬眼看着他,他唇角带着些冷傲的笑意,眉眼之间,已经没了当年的影子。
变了,时隔多年,真的什么都变了。
事到如今,已是避无可避,含烟心中竟奇异般的安定下来,看着皇上,道:“皇上想如何?”
关于朱雀门的事情,含烟也是在韩家出事前一天听阿爹提起才知道。
朱雀门,是崛起于二十五年前的杀手组织,五年时间便已让江湖上的人闻风丧胆,只要他们肯接的生意,不管对象是达官贵人,或者皇亲国戚、江湖名门,没有一桩失败的。
朱雀令出,必有人亡。
然而,这个神秘的组织却在二十年前风头最盛的时候突然销声匿迹,朱雀门的门主的真面目却是没有几个人见过。
这朱雀令正是朱雀门门主的信物,也随着朱雀门的销声匿迹而逐渐被人淡忘。
只是,含烟想不大通皇上为什么会突然想起找这个东西,还知道东西在她这儿?
“你若是现在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朕有的是时间慢慢等,只是,在你想起来之前,还是麻烦你先跟朕回宫!”皇上似乎断定朱雀令在含烟身上,起身拂了拂衣服,又回到案桌前提起笔。
皇上开口,由不得含烟愿意不愿意,都只能跟他回宫。
她本以为再也不会回京,却没想不过三月,又以这种形式回京,京中是一如既往的热闹繁华。
然而,她还没看一眼这样的繁华景象,便被直接带到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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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儿,你也长大了,总有一天爹会离开,有些事情,也许该让你知道了。”
韩家出事前一天,许久没见到的阿爹突然来房间找含烟。
含烟扶着阿爹坐下,好奇问道:“什么事情?”
阿爹却是定定看着她,像是在看她,却更像是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
半晌,才道:“太像了!”
含烟诧异,问:“像谁?我娘吗?”
她不懂,平日里阿爹极少提及娘亲,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嗯!”阿爹点了点头,从怀中拿出一只弯刀吊坠放递给含烟,淡声道,“这是你娘留下来的东西。好好收着他,也许哪一天它能保你和谨言一命。”
“这什么东西?这么神奇?”
“朱雀令。”
那一晚,阿爹跟她说了很多事,说到了宋谨言,说到了朱雀门,然而,他说得最多的还是阿娘。
阿娘有个姐姐,朱雀门正是她们两姐妹所创立的,仅仅十年时间,便已成为江湖上的第一杀手组织。
阿爹最初认识阿娘的时候,阿娘还没有创立朱雀门,阿爹也还没有入朝为官。
那时阿爹一家从永州搬到京城,途径荆州的时候遇到了一帮劫匪。
韩家乃是书香世家,自然没有一个会功夫的,仅仅有的几个护卫也压根不是那些劫匪的对手,不到一炷香便已倒下,那时候恰巧阿娘两姐妹路过,便顺手救了他们一家。
对于书香世家的人来说,救命之恩比什么都重要,当即阿爹便许了阿娘一个愿望,如果有朝一日,阿娘需要他帮忙,只要他力所能及的事,他都会答应。
阿娘当时跟他开玩笑:“我们两姐妹恰巧也要去京城,如果真要报答,不如这一路的住宿伙食,你们包了可好?”
就这样,阿娘两姐妹便与阿爹一家同行进了京城,进京之后阿爹本想安排他们在韩家住下,阿娘却说另外有事,不叨扰他们了。
过了一年,阿爹便入朝为官,他一直寻找阿娘的下落。
那时候,江湖上便陆陆续续传出朱雀门的事迹,当朝一年之内就有三名三品以上的大员死于朱雀印下。
后朱雀门声名越来越盛,朱雀令出,必有人亡。
阿爹对于这些向来无心,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再见到阿娘,已经过了五年,阿爹已经是当朝太师。
年纪轻轻身居高位,长得又是一表人才,那时候媒婆将韩家的门槛都快踏破,阿爹却没有一个看得中的,只是默默派出更多的人去寻找阿娘的下落。
那晚大雨滂沱,寻了几年都没寻到的阿娘突然出现在阿爹房间,浑身狼狈,面色憔悴无力。
阿爹只记得,初见阿娘时,她的灵动清秀,只记得阿娘总爱跟在他身后叫他:“书呆子。”
他从没想过阿娘也会这样,慌忙将阿娘扶到屋中坐下,又差人拿了些干净衣服来让她换上。
两人当初仅仅只相处大半月,算不得有多熟悉,又几年未见,见得阿娘失魂落魄的模样,阿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甚至连阿娘怎么知道他住处的也没敢开口问。
整整一晚,阿娘只是发呆,却什么事情也没做,阿爹也默默陪着她坐了一晚上。
“书呆子,六年前你说过的话还作数吗?”
坐了一整晚,阿娘才像是想通了什么一般,突然出声问。
听着这一声书呆子,把阿爹叫的唇角不禁上扬,有多少年没听人这样叫过自己了。
阿爹一听,慌忙点头:“算,算,还算数。”
“那你娶我,可好?”
阿娘的语气,仿佛不是在说着自己的终身大事。
“……”
阿爹当时怔了好一会儿,他喜欢阿娘,从第一次见到阿娘就喜欢上了,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一直找她,可如今这状况,阿娘怎么看也不像是因为喜欢他而嫁给他的,更像是在跟谁赌气。
对阿爹来说,成亲是人生大事,怎么可以因为赌气就随随便便说了算?
便多问了句:“为什么?你到底怎么了?”
“若是觉得为难,就算了!”
阿娘一听,以为是阿爹不愿意娶她,当即便起身要走。
好不容易才找到她,阿爹自然不肯放她走,慌忙拦下她,道:“好,我娶你!”
阿爹这么些年,想过无数次找到娘亲后要怎么样跟她求婚,却怎么也没想过居然是阿娘主动来找他。
不过半个月,阿爹便用八抬大轿将阿娘娶进门。
成婚后,阿娘对她这些年所经历的事情绝口不提,只安安心心在韩家呆了下来,而朱雀门似乎也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再没出现过。
然而,阿娘生下含烟后,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不过一年便撒手西去,临走之前她将随身带着的弯刀吊坠交给阿爹,告诉他朱雀门的一切:“朱雀门其实是皇上暗中培养的杀手组织,如今虽然解散,但这朱雀令,你好好收着,在朝为官总难免会得罪一些人,关键时刻拿着这东西去找皇上谈条件,他定会保你一命。”
然而,到最后即便是死,阿爹也没有用过朱雀令。
“这东西你就留着,这一次,谨言定能保得住你,等到哪一天他都没办法保护你时,你就拿着这个东西跟皇上换你与宋谨言下半辈子的安宁。只要你能平安,我也能安心去见你娘了。”
从床榻上爬起来,含烟心中如一团乱麻,被她刻意遗忘的那些东西也都清清楚楚的记了起来。
现在想起来,阿爹那一晚叮嘱的许多事情都像是在交代后事,怕是那个时候阿爹已经预料到了韩家的变故罢。
可是她又想不通,阿爹既然早已预料,为什么不早做准备?为什么还放心把她交给宋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