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烟猛地惊醒过来, 背上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她的记忆因场大火而失,却又因一场大火而恢复,想想还真觉得讽刺。
房间很陌生, 而伏在床边的人却不陌生, 一袭浅灰色长衫。
是顾遥, 曾经除去阿爹与宋谨言外, 含烟生命中最亲近的人。
若是认认真真算算含烟人生前十五年, 唯一没有伤害过她,没有欺骗过她的人,也只有顾遥了
再见顾遥, 含烟心中猛然一酸,眼角处有些温热液体滑落, 下意识的伸手去抹。
许是她的动静惊动了顾遥, 他带着几分沙哑的嗓音在含烟耳边响起:“别乱动, 我来给你擦!”
随后,含烟便觉得眼角处有些冰凉的触感。
顾遥用纱布蘸着药水轻轻擦着含烟的眼角, 药水味有些刺鼻,而顾遥絮絮叨叨的声音只让含烟觉得温暖:“这么大了,还是总不会照顾自己,皮肤上有些伤痕,大夫说愈合的时候会有些痒, 你千万别去挠, 还有……别用你手直接去碰, 不然化脓后可是要留疤的。”
有多久没有听到他这样的唠叨了?
刚恢复记忆时的慌乱害怕无助, 此刻已经消了大半, 顾遥还是那个顾遥,从来都知道她想说什么不想说什么, 不会问她不想说的东西。
看着他微微皱着眉如老人家念叨的模样,含烟鼻尖又是一阵酸涩,忍不住拉住他的手臂,唤道:“遥哥哥……”
顾遥手顿了顿,像是僵在了原地,喃喃道:“你……你刚……刚刚叫我什么?”
“遥哥哥!”含烟又叫了一声。
顾遥像是受了什么大的刺激一般,猛地窜到含烟面前,道:“你记起来了?”
含烟点了点头:“是的,我记起来了。”
那些被她遗忘得干干净净的记忆,在那场大火之中,全全部部,清清楚楚的记了起来。
顾遥突然静默下来,坐到含烟面前,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顾遥没有明着问,含烟却是再明白他是在问什么不过。
含烟看着顾遥,认真道:“遥哥哥,我想离开!”
含烟虽有过杀宋谨言的心思,却终究是下不了手,因为下不了杀手,又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原谅宋谨言,她便决绝的选择了自杀,自以为一死也就算解脱了。
顾遥淡淡看着含烟,问:“你想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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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烟道:“哪里都行,只要不呆在这个地方。”
两次在鬼门关前徘徊都活了下来,含烟也不会如当初那般蠢到用死来逃避,但若是要她每天面对宋谨言,她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顾遥似有些诧异:“你不恨宋谨言?”
含烟却道:“恨……我恨他入骨,可是恨又能怎样,我终究是下不去手杀他。”
当年恨到极致都下不去手,如今过了这么些年……
顾遥再一次确认:“阿烟,你真的想离开了吗?”
含烟肯定地点头。
“宋谨言他……”顾遥话说了一半,却又顿住了,最后,却还是叹了口气,道,“罢了,你先离开也好,等我几天,我准备准备。”
这个时候的含烟没想过,后来她会无数次的后悔这个时候没能问清楚顾遥吞下去的话时什么。
现在刚刚恢复记忆的她,脑袋里全是宋慎行说过的那些话,以及当初宋谨言所做的一切,根本无心去想顾遥那没有说完的一半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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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烟本以为,她这样突然失踪,宋谨言回京后定会四处寻她。
然而,转眼已经半个月,她都没有收到任何宋谨言派人找她的消息。
离京那天,她掀开车帘,看着越来越远的城门,心中百般滋味交杂。
含烟没想过顾遥给她找的地方,竟是荆州城外那个叫满天星的小村子。
村子之所以叫满天星,是因着住户如漫天星斗那般散乱。
是以,含烟看着眼前的小房子,很是满意。
屋前不远处,便是一块菜地,可以种些青菜萝卜,而屋后,是一池鱼塘,左右不远处都有人家,走一刻钟便是那个小市场,静而不偏,养胎正好。
含烟不禁看了看自己还很平坦的肚子,很庆幸孩子没有在那场大火中离她而去。
至今,她仍然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从那片火海中安然逃生出来的,只隐隐记得刚刚挣开绑着她的绳子时,屋顶的房梁便塌了下来。
紧接着,她便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就已经在顾遥家中。
于是便想当然的认为是顾遥救了她。
在漫天星的日子,很是安宁,从未有过的安宁,每日种种小菜,偶尔去屋后边的池塘钓上一条鱼给自己和肚子中的孩子加餐。
转眼已是入冬,天气也冷了下来,肚子渐渐的凸了起来,含烟也越发的懒得出门。
今年荆州城的第一场雪下的有些晚,到年三十才下了下来,雪花轻扬。
不知为何,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宋谨言时的情景,也是这样一个下雪天,也是年三十。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离开京城便再未曾做梦的含烟在这一晚竟然又梦到了许久以前的事情。
再醒来时,隐隐有些不安,心神不宁,总觉得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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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连着下了几日,原本就寂静的小村庄因着大雪越发静谧了几分,闲来无事又没法出门。
含烟近几日突然喜欢吃酸,便窝在灶台前想着把前几日的大白菜给腌了。
她刚烧好盐水就听得屋外似有些动静。
来这儿已经三个来月,向来除了顾遥安排的人每隔一个月帮她送些米粮外便没人来找过她,而这村子中的人,含烟认识的又没几个。
正奇怪谁来找她,便听得虚掩的门被推开的声音。
含烟心道:会不会是小偷?
可她这儿,好像也没什么好偷的,若真是小偷,未免也太不长眼睛。
含烟抓起身旁的笤帚放轻脚步出了屋子,脑中又不禁想起在苏恒的农庄时,似乎也有过这样的场景。
她刚一跨出厨房门就后悔了,院子里出现了好些个身着黑衣模样的人,他们人手一把明晃晃的大刀,一个接一个进了堂屋。
看这架势,来者不善。
幸得他们还没看到含烟,含烟缩了缩头,便想往厨房钻回去找个地方躲躲。
然而,天不遂人愿,她刚往后退第一步,便听到啪嗒一声,放在厨房门边的铁锹被她不小心踢倒在地。
忽觉一阵冷飕飕的,含烟抬起眼,却发现一黑衣大哥正盯着她,其余的黑衣大哥皆往她这边望过来。
不知是高声叫道:“就是她,主子说要捉活的。”
含烟拔腿就要跑,反正逃不逃都得被抓,若是就这样束手就擒,她岂不是太没骨气?
奈何那群人身手着实是快,含烟才跑了不到两步,便被人拦住。
而就在这时,屋外又哇啦啦进来几人,同样是一群黑衣人,含烟抬头望了望天,不禁想,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日子?
这向来冷清的小院子竟一下进来这么多人。
“把她留下。”
低沉醇厚的嗓音,说话那人,像是他们的头儿,这两群黑衣人竟不是一伙的。
“休想。”
而先到的那一方,却是什么都没说的动起手来,如果是换做往常,见着这样打架的热闹场景,含烟自然是要在一旁观摩观摩的。
而今,这两帮人都是要抓她,她要还有心情观摩便是吃错药了。
现下她要怎么逃才是首要问题,然而,还没待她想出法子来,便见得形式一边倒。
先进屋子的那帮人和后进来的那帮人显然不是一个级别的,后来的那帮人三下五除二就将这帮人解决干净。
含烟猝不及防被身旁的一黑衣人拉过去。似乎能感觉到他架在她脖子上的刀都还在抖动:“你们别过来……再……再过来我杀了她。”
领头那人一脸的无所谓,道:“杀吧,杀了她你一样活不了。”
含烟却吓得抖了两抖。
后来的那伙黑衣人也像是来者不善,反正怎么样都得死,含烟觉得,要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就挂了,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紧张,道:“呃!我能问问,你们的主子是谁吗?”
刚一问出口,便见得拿刀那人瞳孔猛的一缩,便倒在地上,血顺着他的头部流了下来,竟是被人用暗器刺穿了头颅。
见这场景,含烟胃里又一阵翻江倒海,难受得直想吐。
那领头的却是看也没看含烟身边倒下的这人,朝含烟拱了拱手,淡声道:“夫人,我们主子请您过去一趟!”
不知为何,听到主子二字,含烟就觉得发怵,弱弱问道:“我能不能不去?”